盆子和小蔡
在铁路工作中搭伙计,其亲密程度堪比夫妻。一日或数日“长相厮守”,吃一个锅里的饭、喝一个壶里的水,有的连工作、休息也在一起。如此亲密,日子久了,多多少少都会保持一种默契,除非二者性格迥异,格格不入。盆子和小蔡,就是这种情况。
盆子和小蔡是一对货检员搭档,从事铁路货运检查工作。货检员主要负责货物列车装载状态的日常检查,保证货运列车运行安全。
盆子,入路28年的老工人,行伍出身,一米八五的大个,说话声如洪钟,底气十足,性格焦躁激进,凡事大刀阔斧,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盆子”是外号,因为饭量大,吃饭爱用饭盆,很少用碗,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他。小蔡是刚入路不久的大学毕业生,性格和顺内敛,向来风度闲雅,做任何事没有着急的时候,是个典型的慢性子。
这两个人搭伙计结果便是:盆子毫无悬念的成为这对搭档的主角儿,语音联控、接打电话、处理问题车等等所有工作均是盆子主动出面;小蔡听招呼,让干啥就干啥,从不多言多语。本来是好事,但时间久了也有不好之处。
某日,盆子请我与小蔡吃饭。酒席间盆子高谈阔论、谈古论今,话题也是千变万化,气氛随着夜色越饮越浓。小蔡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笑眯眯的看着盆子,偶尔起身给盆子和我倒水、倒酒。酒过三巡,服务员端来主食——面条,盆子三口两口就将碗里的面吃了个精光。小蔡则不慌不忙,往面里加上各种调味品和菜码,细嚼慢咽的吃着。盆子半恼半笑地说:“平时干活儿就慢,这会儿还是慢;磨磨唧唧就没有点爷们气儿。”
最后一句话,劲头略微过了点。我在一旁听得也感觉有些尴尬起来,赶忙把话岔过来。盆子也察觉了,不再说话,起身去服务台结账。第二天上班后,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还是好伙计。
一日,去盆子家喝茶闲聊,盆子又跟我抱怨。大概意思是:每次在作业中,发现有装载加固问题的车辆需要处理时,总是他亲自整理,小蔡在一边打下手。每当盆子想让小蔡也上手练练时,小蔡总是说:“你来吧。”
“最要命的就是这个‘你来吧’!”盆子把茶杯往桌上一墩,用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说:“我想提高他的实作能力,他也不积极点,凡事都让我来处理,一旦有一天,我们俩不搭伙计了,他到别的组,这活儿要是干不出来,大家还以为是我没有教好呢!”
说归说、怨归怨,盆子往往是快人快语,说完就算,从不在心里计较。临从他家出来前还嘱咐我千万别跟小蔡说今天听到的,怕他有想法。我点头称是。
又过了些日子,我因为休假没有在单位,盆子和小蔡一直也没有见过。有一天我去编组场,恰好遇到盆子和小蔡这个组值班。进屋坐下,原本预想盆子的大嗓门那天竟然“哑”了。见他对小蔡说起话来和声细气,既不催,也不嚷,转了性子似的,态度全然变了。当时纳闷但又不好问,事后我俩单独相对,攀谈起来,盆子连说:“我错怪小蔡了!”,语气中透着懊悔。
原来,有一天盆子和小蔡正在值班,突然接到电话通知:一趟直通列车中有一棚车车门出现立帮脱槽,需要立即处理。盆子深知“立帮脱槽”是由于车内装载的货物挤压棚车车门,造成车门边缘未扣住棚车门两边的门槽。如果不处理有可能造成列车运行中棚车车门向一侧开放,危及行车安全。
这要是在往日,盆子肯定会生龙活虎的一跃而起跑去现场去处理,可偏巧那天盆子拉肚子,体虚,浑身上下没有力气。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处理吧?”小蔡主动请缨。
“你……”盆子瞟了小蔡一眼。“拉倒吧!这个活儿你干不了。”在盆子眼里小蔡连个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
盆子起身背起工具兜就准备往外走,这时肚子有一阵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无奈之下,盆子被迫同意小蔡自己去现场处理问题车,并千叮咛万嘱咐处理此类问题车的操作流程、注意事项、需要使用哪些工具等,说完一溜烟儿朝厕所跑去。当盆子从厕所回来发现小蔡已经回到值班室。
“车没有处理好?还是我来吧。”盆子习惯性的背起工具兜就要往外走。
“处理完了。”小蔡一副轻松的神情,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盆子大惊。他处理过“立帮脱槽”,也深知处理此类问题车的难度,这么短的时间别说是新手,就是上班十来年的老职工也不一定有把握处理好。
“你说说是怎么处理的?”盆子半信半疑的眯着眼睛看着小蔡,压根就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先确认车内的货物没有挤靠车门。再用撬杠将脱槽的那扇车门从门轮处翘起,使车门边缘与门槽间产生空隙,再用榔头敲打车门边缘,使车门立帮入槽。然后再用一根5米长的8号铁丝,一头固定在没有脱槽的车门把手上。一头固定在另一个车门的滑道上……”
小蔡说得轻描淡写,盆子听得目瞪口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小蔡,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等听小蔡说完,盆子还是不放心,他径直向问题车跑去,想到现场实地看一看这立帮脱槽的问题车处理的怎么样。不一会儿,盆子又跑着从现场回来,人还没到值班室,声音就先到了:“小蔡,这车处理的真不错!”粗犷的语气中透着惊喜,阳光照着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盆子越说越兴奋,说到兴头上又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不停地向我唠叨:他生病那两天,都是小蔡在处理问题车,每次都处理的妥妥当当、又快又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起。
对于小蔡的这一“异常”表现也使我颇感意外,完全颠覆了我以往对小蔡的认知。赶忙问盆子原因。
盆子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接着说:“小蔡有一回去别的组替班,正好遇到一列直通车中有问题车急需要处理。以前有盆子在,他往往是打个下手。可是这次来别的组替班,处理问题车全靠他自己。因为技术不熟练,小蔡忙手忙脚的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处理好,要不是别的伙计帮忙,差点就耽误了列车开车。从那以后小蔡就利用休班时间在家学理论,下班后也不急着回家,到场子里熟悉各种问题车的作业流程,很快就成为行家里手……”
盆子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明显感觉他对小蔡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我却听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小蔡和你在一起时不主动上手处理问题车呢?
“哎!”盆子一拍大腿,把手里的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捻。说:“这也是我感到愧疚的地方!”。原来,盆子和其他伙计在一起时总是喜欢占据“上风头儿”,加上盆子快人快语,嘴上不饶人,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之前有几个和盆子搭档的伙计,因为受不了盆子这一性格而选择离开。
小蔡到这个组后发现盆子人实诚,干起活儿工作热情高,为了不挫伤盆子的情绪,就凡事让盆子出面,自己给盆子打下手,干些跑腿、打杂的小活儿,这样一来倒是相安无事。
“真没想到小蔡活儿干的那个细,处理问题考虑的那个周全,跟他一比,我都是蛮力活儿。我的水平比他差远了,他竟然还愿意‘甘当绿叶’跟我搭档,这分明是太给我面子了,我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呢!”盆子耷拉着脑袋继续低声念叨着。
“现在看,我连给他打下手资格都没有。”说到这,盆子悻悻地笑了。
看来,只有懂得包容的人,才会懂得取长补短,吸取经验教训,不存偏见。包容不仅能给我们带来平静和安定,更是一种宠辱不惊的生活态度、一门友善待人的艺术和一种乐观忘我的境界。洒脱者,举重若轻;博大者,虚怀若谷;包容者,处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