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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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燕子去了山上那坐寺庙里小住了一个星期。
寺庙建在山顶最高峰，海拨一千多米，四周空旷，远离尘嚣，空气清新，每天清晨打开房门就迎来第一道阳光。站在庙前，放眼望去，四周青山连绵起伏，像波涛一样滚滚东去，山野间的一条条公路就像一条玉带在绿树丛中飞舞飘扬。早上，山间云海翻滚，傍晚山林岚气蒸腾，尤其是黄昏或清晨的阳光穿过山峦斜射过来给庙宇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时，那种静谥的美让燕子深深地感叹。
寺庙每晚晨钟暮鼓，庙内弟子们还有像燕子一样前来小住的红尘俗士也身着道袍跟着早晚念经颂课，听院内主持讲解那一篇篇佛经礼记，让这些红尘俗客感受一下佛家道法的洗礼，抛却那些凡尘琐事，一颗心也变得清静了起来。尤其是当听着那悠扬的钟声在暮色里敲响起来时，燕子心突然有种难以描述的感动，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出家避世的念头。
“阿弥陀佛，你怎么有这种念头呢？”寺庙主持——逸尘道长礼了个佛号，含笑问道。
跟其它香客一样，从三年前开始，燕子每年都会给寺庙捐献一些财帛香油钱，所以在多年前就跟逸尘师太认识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也渐渐成了忘年之交。对于这个佛法颇深的师太主持，燕子也很是钦佩，每每遇到一些心烦之事时偶尔也会来此找逸尘倾诉一下。而这个师太对燕子似乎也比较喜欢，只要燕子上山来，总是吩咐小童把山上的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让燕子在山上的感觉如沐春风。
“红尘烦心事太多，心情浮躁，还是在你这寺庙里清静。”燕子叹口气，看着窗外那翻滚的云海，说道。想起红尘内那段相爱三年却无果的感情，心情又暗淡了下来。她不明白，没有吵闹，没有纷争，三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断就断？都说男人是理性动物，在万事万物面前都会做些多方面的衡量，从众多利蔽中取其利，至于感情，那个飘渺难以捉摸的东西还是退居其二吧。
只是，三年前刚认识男友时好像不是这样的，长相帅气不说，主要是为人正直，顾家，有责任感，对燕子是真心实意的好，每日的晨起三问候，睡前几关心，在燕子刚进公司时给予了诸多的关怀，让初出社会的燕子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也感受爱情的甜蜜，一颗平静的心也慢慢融化在了男友那一片柔情里。于是乎，在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燕子终于接受了男友的求爱。
或许，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吧，在没有得到之前什么都是好的，得到了以后就慢慢变得平淡了。燕子想，她跟男友的感情可能也是如此，在经过了初期的相知相守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那份深情也渐渐逃不开世俗的魔障。
男友老家远在江西，家中独子，而燕子老家在贵州，也是家中独生女，两个人老家相距了数千里，而两人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娃能陪在身旁，离自己近一点。经不住家里老爸妈的劝说，在去年年底，男友父母给他在老家重新物色了一个女孩，听说家中条件也很是好，而且以后男友也不必为两边老人的负担而奔波劳苦。在经过那些利益权衡后，在家人的劝说下，男友终于还是选择了老家的女孩，一个月前提出了分手，把跟燕子三年的感情抛在九宵云，几年感情付诸东流。
看到男友没有回头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站在风中，燕子擦干了眼角流下的清泪，转过身，默默地往回走，身外是夏季的高温天气，可燕子心里确感到有种冬天的阵阵阴冷。
在经过几天那种痛彻心痱的疼痛之后，趁公司事情不是很忙的时候，燕子请了一个星期的长假，又来到寺庙小住，每天睡去，醒来，醒来，又睡去，听着寺庙的暮鼓晨钟，看着山间的云来雾绕，心头的那份杂念与痛疼也渐渐消减了不少。
听完燕子的诉说，师太半天没有说话，只是轻念一声佛号，感叹道，“人生七苦，情爱最苦，让英雄折腰，让美人伤情。只是，出家避世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经，尘世间事情瞬息万变，在事情没有绝对定数时，还是好好让自己心情平静吧。再说，红尘外修道，红尘内修心，如果我们心怀开阔，能看开一切，不管是在红尘内外都是人生的一场修行，你又何必在乎是在山上还是在红尘呢？”
“可是，身在红尘，想要忘却的事情太多了，也太难了，只有在这暮鼓晨钟下，心里才有那份平静。”燕子悠悠道。
“唉……”，师太叹口气，拿出一个杯子倒满水，又将之倒掉，问燕子道，“这个杯子装满了水，我们只有把水倒掉才可以再装进去其他东西，世间情爱如是，如果一段缘分真的尽了我们就要学会去放手不要再去纠缠了，重新开始吧！人生就是这样，该执着时执着，该放手时放手，如果执着于不该的执着又放不下应该的放下，那你不管是身在红尘还在身处寺内，你的内心都无法做到平静的。淡然一切，放下过往，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才会一切安好，阿弥陀佛。”
师太走了，燕子默默地思索着那些话语，静静地看着西窗日落，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黄昏，寺内的钟声又杳杳响起，庙内的弟子，俗客们也到了做晚课的时间。听着那寺内那梵音袅袅，山间钟鼓声声，一片肃暮与宁静。燕子不禁想起了白居易的那篇流传千古的《长恨歌》，轻声吟诵道:“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想想，一代君王都逃不出千古一个“情”字，何况她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又如何超越这一切？
一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
在师太的劝解下，燕子心里那道之前解不开的结也渐渐看淡了许多。人生就是这样，既然男友选择了他家里的那份情缘，就随他去了，余生很长，自己也还是要好好珍惜。
第八天，燕子准备收拾行李回返红尘，这时，有童子来报，“燕子施主，门外有在找你。”
“有人来找我？”燕子疑惑地问道，“是你们师傅吗？”
“不是，是山下的一位年轻男子。”小童回道，因燕子与逸心师太的关系，庙里的那些小道姑也认识了这一位美丽大方的仙女姐姐，看到燕子也是特别尊重与喜爱。
“年轻男子？” 燕子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衣物，低头想想，又想不出来是谁，自己每次来这里修行也并未告诉过谁啊！但，不管是谁，既然找到了这里，就去看看吧。
随着道童走出山门外，在山门前，燕子远远地就看到上山路口那个亭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意旋，怎么是你？你怎么来啦？”看着那个熟悉身影，燕子除了有深深的意外之外，心底也涌出一阵阵浓浓的温暖。只是意旋，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回老家跟家中女友相识的吗？怎么突然来到了山上？想到家，燕子心里又涌出一种怨情，停下脚步，远远地站着看着男友。
“燕子——” 看到燕子的那一刻，意旋也惊喜地大叫了起来，立马起身，三步作两步地往山上跑来。快跑到燕子跟前的一刹那，意旋脚下一拐，一个不小心，两脚一跪，就摔倒了在燕子的面前。
“意旋，你……你……你这是干嘛呢？”燕子往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男友，也没有伸手去拉他起来。
看到燕子后退了，意旋也就干脆顺势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抬起头，说道:“燕子，对不起，请原谅我吧！”
“意旋，你这……这是啥意思啊？”燕子有点懵，疑惑地问道。看着男友极其憔悴的身影，疑惑地问道：“你又是怎么找到山上来的？”想着前几天男友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回家娶亲，现在过了一个星期时间又来个180度的大转变，她也晕了。
“燕子，我昨晚就过来了，只是怕你生气就不敢打扰，我没有回去了，我们和好吧！对不起！”意旋跪在地上，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燕子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山门外，已有不少游客跟道人在远处围观了。一时间，感觉有点窘，看到意旋那憔悴的神情，心里也不免有种心疼，遂催促道，“你先起来吧，起来再说！”
“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意旋大声说道，眼睛里满是真诚，“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感情不是用距离跟物质来衡量的，家里面那个条件再好有怎能抵得上我们这几年患难与共的感情，如果这份情我没有好好珍惜的话，那将会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燕子，请原谅我，好吗？”
“你……”看着眼前相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友，燕子也想起这几天所受的委屈，万般感触涌上心头，泪水也红了眼眶。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燕子一直深爱着的，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几年来的风雨相伴，两人吵过也闹过，可那份感情在岁月的流逝中愈久弥深。男友诚实稳重，也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兴趣爱好跟燕子也是很相识，可以说，两人的相识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没有这次家中相亲事件，两人也不会产生这些隔阂，现在，看到男友跪在自己面前，一时间也伤感满怀，一时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那如果你不回去，你家里呢？又怎么办？”良久，燕子才轻轻地问道。
“家里面我前几天就已经回复了，我不回去了，我爸妈他们会了解的。”意旋定定地说道。停了一会，意旋起身右腿后退一步，左腿前跪，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随着盒盖“砰”地弹开，一颗精致的钻戒出现在燕子面前。
“燕子，嫁给我吧！今后的岁月不管多少有风雨，我们都一起走，好吗？”
燕子被男友这猝不及防的操作给惊呆了，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脸上泪水长流，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伤感还是幸福的泪水。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山门前看热闹的游客们开始起哄了，燕子回头看了看游客们哄笑的身影，瞬间脸红了起来。
“燕子。”不知何时，逸心师太来到了燕子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缘深缘浅，都自有定数，缘尽时需要懂得放手，缘在时，属于你的你就要好好把握，更要好好去珍惜！下山去吧！滚滚红尘，才是你的幸福之地，阿弥陀佛！”
“师太！”燕子低唤一声，想想这一个星期的山居生活，望着那熟悉的山门青瓦，青山绿树，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留恋与不舍，朝师太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
“去吧，去吧！孩子。”师太看着眼前的两人，含笑着挥挥手，又道了声佛号，天边一缕阳光斜射过来，照在师太的脸上，一时间，师太上下都散发着金光。
燕子转身，接过意旋的钻戒，拉起他，轻轻拥抱了一下，身后，那些游客们远远地纷纷鼓起掌来。
走在下山的路上，一阵阵熟悉的钟鼓声远远地传来。燕子回头，看到山顶的寺庙却隐藏在了那厚厚的云雾当中。
“哎，意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呢？”走到山下，走上回城的大路时，燕子看着意旋问道。
“这个……”意旋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山顶那茫茫白雾，脸上露出一种伤感的神态，最后悠悠说道，“其实，逸尘师太是我俗世中的远房表姑。”
“什么？逸尘师太是你表姑？”这下轮到燕子惊讶不已了，回想这些年跟师太交往的点点滴滴，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师太对她的照顾确实不一样，就是第一上山说要在山上居住时，师太就太燕子安排了间最好的客房，而这些年，燕子在山上的一切饮食起居，师太都完全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的照顾。
“就是说，我在山上的一切师太都有跟你讲过了是不是？”燕子慢慢朝前走，一边问道：“那师太又是因为什么而想着在山上修行的呢？”
“我表姑年轻时也被情伤过。”意旋紧赶几步，牵着燕子的手，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又有着几分伤感，停了半天没有说下去，燕子扭头好奇地看着他，脸上一脸疑惑。
过了一会，意旋才慢慢说道：“其实，我也是听说，表姑当时的情况跟我们也差不多，当时表姑跟她男友也因两人地方的差异，表姑听从家里的安排选择了分手。只是，表姑在准备回老家的路上就听那个男的出了车祸，等表姑赶到医院时，男的已经不行了，只说了句对不起就离开了。因为是表姑提出的分手，所以表姑就把事情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看破了红尘，选择在两人经常去的那座道观里出家修行，也算是为自己的选择忏悔吧。”
“这样子？”听完，燕子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看着意旋，心里涌出万千感慨，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意旋编出来的故事还是人生有太多的巧合？但看意旋那伤感的神情，又不得不相信了故事的存在。脑子里不禁也想起了师太的话语，“人生就是这样，该执着时执着，该放手时放手，如果执着于不该的执着又放不下应该的放下，那你不管是身在红尘还在身处寺内，你的内心都无法做到平静的。”或许，当时师太的这句话，是在安慰燕子，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吧，身在佛门，听着那迟迟钟鼓，在那些漫漫长夜师太又有没有偶尔想起过去的那段往事？
站在山脚，燕子好久都没有动弹，回过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顶，似乎又听到了山顶的那杳杳钟声，脑子里闪现白居易的那段千古名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杳杳钟鼓，此恨绵绵，想起师太那仙风道骨，不知道在她那平静的心态里又有没有对那段情缘的悔恨？执着该执着的，放下该放下的，伴着那青灯黄卷，师太又是否真的放下了呢？人生苦短，还是好好把握好眼前的一切吧！
那样想着，燕子不禁紧紧握住了意旋的手，两人再也没有放开。
――2024.7.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