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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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不知山下有一湾澄澈如碧玉的清水，传说是万源之源，能为万物带来生机。
他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天空的雷声响了又响，他才睁开眼睛，发现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没开花的植物，绿色蔓延整片水域。
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叫落花。
春去冬来，他们互相陪伴了好几年，每一个时期流水都见过，唯独看不见她开花。从那以后，流水早晚与这些花问好打招呼，变幻出手掌给她梳理叶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为何看你如此熟悉？”
落花从没回答过他的问题，只会静静地待在水里。只有风来时，才会抖落绿色的叶子，远远看过去仿佛穿上了绿色的外衣。
流水偶尔也会去凡间的小酒馆听书看戏，也曾问世人：“落花可以和流水在一起吗？”
凡人答：“落花与流水只可相拥，不能相爱。”也有一位老人说：“落花与流水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为什么？”流水轻声问道。
那位老人喝了一口茶，摇摇头：“因为花瓣会凋落会枯萎，水点也会被蒸发，所以不可能在一起。假如真的有，那便是奇迹。”
流水在客栈坐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直到日暮时分，他才走出客栈。经过山脚底下时，有牧童吹着不着调的短笛在暮色下归家，远处的屋舍炊烟袅袅。他看着这村庄，连同背影逐渐融入山中。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叶子：“如果你会说话便好了，哪怕只是一个笑容。”
叶子动了动，流水眼里露出惊讶，这花儿莫不是要开花了。他轻轻碰了一下枝叶，就在刹那间，水里的花一朵接一朵竞相开放。纷纷落在水里，有一朵从水里飞到他手上，蹭了蹭他的手心。
“你刚开花，需要好好修炼。”边说边把她带往南边的房子，那是一间很久远的建筑，门前种满了花。
那晚，流水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女子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山巅，山下是奔流不息的一湾流水。
他想看得更清楚，却被模糊了视线，不知名的情绪盈满了整个胸腔。
他从梦中惊醒，窗台的落花已经不见，只余满地芳香。流水匆匆套好上衣，慌忙奔出房门。山峦被月色笼罩，黑暗里显得幽深，冷白的月光洒在地上，牵出河边一抹长长的影子。
他不敢惊动，在离影子几米远的地方，低声问道：“是你吗？落花？”
那抹影子动了动，转过头来看见流水不修边幅的样子。只是笑，眼里落满星辰。
“你还不会说话。”落花点了点头。他拢了一下眉头，没有再追问：“入夜的不知山很冷，我们先回去，你需要好好休息。”
回到房子时，落花找来纸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我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说话，我出生在山上，后来被带往水里。前尘往事好像忘了又好像没忘，我只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那你找到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流水笑着问了问，笑容可亲和蔼如邻家大哥。只不过心里的酸水可以拧出汁。
“我已经找到了，我会等他想起这一切。”
流水此刻的心情是苦逼的，哪怕他是神，在喜欢的人的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
虽然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但他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不介意，那我陪你一起等。”
……
她本是一朵不起眼的花，甚至很难修炼成人。如果不是流水，她想她早已枯萎，然后零落成泥。
那时的流水总爱穿着一身白衣，行走在这山上，用灵气滋养万物，为他们带去生机。那双清冷的眼睛仿佛看透世间所有生离死别。
因为她总是抱着自我放弃的状态，所以她的根茎没有半分生命迹象，总在死亡的边缘不断徘徊。
在最后一刻，她被流水带往水里：“你就在这里住，别再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知道吗？小花儿。”
水里的温度冰冷刺骨，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还不到冬天，为何这水比冰很冷？仙君，我…我受不了，可不可以让我离开。”
流水听到这句话时有些严肃，探了探她的灵根，瞳孔闪过不可思议，最后只说了一句：“如果你想修炼，就要忍受并学会接受大自然的好与坏。你只是不适合山巅，不妨换个地方生根发芽。”
一开始水中的温度让她一度想要放弃，最后还是咬着牙在水中度过了三年时间，这三年每一天她都泡在水里，花根已牢牢地扎在水底。
开春那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比以往更轻盈，灵气也比以往更纯粹。她很开心，送了很多花给流水，有一些跃上他的发梢，他的眼睫。
流水笑着支了一张小凳子，撑着下颌在树下酿了一壶松花茶，哄着她喝，逗着她玩。
“小花儿，你什么时候长大？等你化形了我带你去尝尝凡间的美味，带你去看一看花灯节的热闹……”
偶尔会有叹息的声音传来：“小花儿，快长大吧。”
“小花儿你今天又长高了啊，不错不错，我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她想起天帝曾经说过，我给他留一丝生机，假若他想起来，你们便可再续前缘，如若想不起，那就永远相忘。
回忆戛然而止，泪水朦胧了双眼。流水从口袋拿出一张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怎么哭了？小花儿，别哭，我给你酿一壶松花茶。”话一出口，流水便愣住了，为何我如此熟悉？流水摇了摇头，罢了，许是错觉。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松花茶。落花忍不住红了眼眶，执起帕子压了压眼角，忙点了点头。
桌子上的白瓷杯描着青花，茶叶在水里舒展，茶的清香混着松花，缭绕的热气模糊了眉眼，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屋子里一片静寂，唯有流水关切的目光，还有外面呼呼的风声。落花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没事，又指了指床铺，让他早些歇息。
这晚，流水发现自己又陷入梦中，模糊的身影，慢慢显露出眉眼。他紧紧皱着眉，想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他看见大雨滂沱，山巅的身影万念俱灰，而后便化作花瓣随着他坠入黑暗，而那些花瓣…那些花瓣却和落花一样。
搁浅的记忆被拾起，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大脑充斥着疼痛。当日，当日他带回一朵花，原想着让她好好修炼，却发现她脆弱的生命难以延续修练，而且很可能便会死亡。因此他不惜为了那花儿触犯天规，为她重改命运，甚至是重塑筋骨，最后被天帝施以降罪。
落花出现在床边，看着他不安的皱眉，紧抿的嘴唇。她抬起手，轻轻拂平他的眉毛，掠过鼻尖，最终停留在他的唇上。
是否上苍终于垂怜？让他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正当落花抽手时，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宽大的手掌带着力度抓住了她，不让她逃离：“是你吗，花儿？我看见自己和花朵一起坠入黑暗，那些花每一朵都是你。”
落花匆忙别过头，想要挣脱手上的力度。耳边传来叹息声，流水的心里密密麻麻泛着疼：“花儿，如果重来，我依然不后悔为你重锻筋骨，也不后悔为你改写命运。”
滚烫的泪水一串一串洇湿了流水的肩膀，哭花的脸颊被抬起，红肿的眼眶还挂着泪痕，流水拽住她的手，轻轻地拥住她，心疼地碰了碰她的眼角。
“莫再哭了，花儿。只要你活着，我便无悔。”
月亮扯着薄纱轻轻地落在屋檐，只有窗边倒映出模糊的身影，他们彼此纠缠，又彼此分开。屋前的花突然一夜绽放，不知山的树木长出绿色的藤蔓，树上开满了花。
天上，香火琳宫。
月老从桌案抬起头，宫殿外的姻缘树亮起两条红绳，他打开姻缘簿看了看，两个名字紧紧靠在一起。
“这小子啊，终是苦尽甘来啊。”月老儿摸了摸胡子。
三生石亮起，上面刻着落花与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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