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梦者
一
这座城市的星光有些生硬，冷的让人生畏。因为它并不是星体反射太阳的光，只是LED灯的冷光。这个城市的日月、星辰、流云、霞光，不过都是经过缜密的科学计算再投影在那块巨大的人造幕布上显示出来的图画而已。
外人把这座城市称为科技城，事实上应该叫机械城，城市里的一切都是人造的，借由精密的仪器无休止的运转。在这里，人们的追求只有一个字——快，匆匆行走的路人永远不会疲惫，工厂生产机器的轰鸣声永远作响，人们不吃饭只靠维生素蛋白粉维持生命，就算吃饭也是挤牙膏时的管装食物，即使有着各种各样味道，什么宫保鸡丁，什么鱼香肉丝。城市的草坪、行道树、景观园也都是人造绿植，不用浇水施肥就能制造源源不断的氧气。而人们的作息也因为人为控制的日出日落而改变，不用说，夜晚被缩得很短。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齿轮，永不停歇。
转动，甚至越转越快。
我叫carol，生活在没有生机的这里。我的人生早已被安排好了，像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一般，在学校念书，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后进入工厂做工，等到老去再换到适合老人的工作，直到死亡。我和我的同学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因为我们的父辈、祖辈统统都是这样度过一生的。快早就融入了我们的血液，镌刻在我们的基因中，永不磨灭。
直到我遇到了amy，我的同桌，有些奇怪的女孩。
二
学校的课程一直是连排的，各科老师轮番上阵，极快的语速考验着学生的速记能力，哦，对了，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被区分为学习速度快和学习速度慢的两种人，前一种直接进入学校，而后一种则进入研究机构，进行治疗与训练，直到可以适应这个城市的节奏为止。
我曾经无数次地看到当大家都在奋笔疾书的时候，amy却在发呆，她什么都不做，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其实amy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慢学生，她只是不想跟上这种节奏而已。而老师却并没有联系校监将她送去研究机构，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也许是因为她的市长父亲的缘故。
和amy成为同桌，完全是因为教室没有空位了，而且由于amy的古怪，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其实我也没有时间跟她说话。
因此当她开口跟我说话时，我其实犹豫着要不要回应她，最后是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男生不回应女生，未免有些不礼貌。
那天和我从出生以来的任何一天都一样，又不一样。或者说，我的生命轨迹从那一天开始改变，而且是不可恢复的逆转。
当时我正在计算老师布置的题，我只有1分钟的时间做题，周围是笔尖触过白纸的沙沙声，忽然我听见amy轻轻的说话声：“carol，你看，外面的树上有个什么东西？”我顿了一会儿，还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是一只麻雀。
我有些奇怪，这座城市除了人，就再也没有任何有生命的生物了，因为养它们很费时。可是这里却有一只麻雀，其实我也从来没见过，只是在书本上得知的。那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过了一会儿，张开翅膀飞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我看到那只麻雀时会那么高兴，以至于忘记了我还在上课，当我沉浸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的麻雀的片段时，数学课已经被地理课替代，但是我却再也无法集中精力了。因为我在那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种轻松，那种自由迅速占据了我的身心，再拉回思绪到课堂让我觉得针扎般难受。
说来也怪，从那天以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树上都会停一只鸟，除了麻雀，还有喜鹊，燕子，猫头鹰等等，那些我只在书本中见过的图画都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跃动着的身影让我感觉到充实。
我突然觉得我似乎与班上的人有了些不同之处，而amy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的朋友。Amy还是习惯性的望着窗外，只是一旦发现鸟的踪影时，就会碰碰我的小臂，我便抬头随她一起看那些小鸟。
三
周五放学的时候，我正准备走，却被amy扯住了衣角，虽然知道必须赶上车，但还是停住了，我想坐下一班也来得及。
“有什么事吗？”我坐回了位子，转过头望着amy。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amy凝视着我，轻声说道。
我有些无奈，本想拒绝，可是看着amy琥珀色眼睛中流露出的期待，我还是答应了她。
Amy的家有些远，那路公交车是我从来没坐过的，而且车上乘客只有我们两，也许是因为太偏僻了吧。我有些担心没办法在日落前赶回家，会被下班回来的父母骂。
“到了。”amy站在打开的车门前叫我。
我随即结束了沉思准备下车。
Amy的家是个独立的小院，不像城市里的人们都住的豆腐块似的公寓。小院周围似乎没有其他住户，红色的油漆木门与院墙相连，左右两边各有一排梧桐树。我开始以为这不过也是人造植物，可当我走近，恰好一片叶子落了下来，我捡起来，仔细的观察，在手中把玩，惊讶的发现这是真正的梧桐。
门吱呀一声被amy推开，我回过神来跟着她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院子中间的一个立在地上的直径两尺多宽、立地四尺多高的瓷缸，白底绘着青花，我走近前去，发现缸里除了清水别无他物，我不禁有些疑惑。
“carol，你在看什么？”amy站在院子右侧的回廊上，转过身看着我，“跟我走。”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跟在了amy身后。
走廊尽头是半月形的门洞，仿佛有光透过来，那光柔和而明亮，似乎不像是那些人造光源。我顺着光跟着amy穿过门洞，惊讶的发现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玻璃房子，各种各样的植物摆满了整个房间，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拥挤的似乎要溢出来。
我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不由自主迈开脚向玻璃房门走过去。房子中央是一棵巨大的娑罗树，伸展着好似扇子的大叶子，树下的画架静静地立在那里，有一幅只画了一半的海芋。
“是你画的？”我试探着问amy，我从没有画过画，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画，在那个争分夺秒的世界里，画画是一种浪费的行为。
“不是，”amy摩挲着画纸，有些遗憾，“carol，你想画吗？”amy拿起放在画架上的笔递给我。
我有些犹豫地接过了笔，仿佛有某种魔力牵引着我调色、涂抹，我似乎忘了一切，眼里只有对面花台上摆放着的那盆海芋，线条自我的笔下流畅而出，我不知道自己对画画为何如此熟稔。
醉心于完成眼前这幅画的我忘了时间，也根本不想要去在意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amy叫我的声音。
“carol，过来。”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amy半蹲在一盆玉簪花前，专注地盯着一片叶子，我好奇的凑了过去，只见一只背着圆螺型外壳的长着两只触角的不知名昆虫在那片椅子上缓慢地移动，速度之慢让你根本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在前进。
“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在书上见过这样的昆虫。
“这是蜗牛，大概是速度最慢的生物了吧。”amy的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只昆虫，它便将整个身子都缩回了壳里。
“是因为它太慢了所以这城市就不让人知道它的存在么？”我疑惑的问amy。
“这个城市又有什么存在呢？”amy反问我，的确，这个城市似乎除了快什么都没有呢。
“哎呀，不行，我得回家了，爸爸妈妈要下班了。”我并不知道我究竟待了多久，但我想如果不在父母到家之前赶回去，也许会被骂的，不过爸妈好像也没时间骂我，因为他们连跟我说话的时间都很紧张。
“carol，画还没有画完。”amy指着那幅我也没有继续画完的画，有些难过。
“我明天接着来画。”我一面跑出房子一面与amy挥手告别。
远远的好像听见了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
四
说来也怪，那天我回到家过了一个多小时父母才回来，我明明记得自己在amy家待了很久的，不过第二天我履行了对amy的诺言，完成了那幅画，本想着不再去时却因为书落在了那里，第三天又去了，发现了另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当我似乎习惯了去amy家画画时，amy却没有来，我有些奇怪，可是班里的人似乎跟她都不熟，而且就算是了解情况大概也没时间告诉我吧。
我就这样无聊的度过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从去过amy家之后我就开始越来越讨厌学校，甚至开始讨厌这个城市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才能结束，一想到将来要去工厂，我就头痛。
好容易撑到了放学，我准备自己去amy家看看时，却被老师留住了，在办公室等着心急火燎赶回来的父母。老师开始批评我上课不专心，而且总是莫名其妙地跟空气说话。
原本低着头不以为意的我愕然了，对着空气说话，我明明是在跟amy聊天啊，这究竟是什么回事？我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整个房间顿时沉默下来。
可是当我看录像的画面却怎么都找不到amy的身影时，我内心所有的疑惑驱使我不顾一切的跑出了学校，停在公交站牌前。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一直坐的613，当我仔细看了一遍站牌时，赫然发现根本就没有这趟车。
我顾不得多想，凭着记忆一路跑着想要去amy家问个清楚。
当我气喘吁吁正准备推开那扇红漆木门时，只见门缓缓的开了，背后站着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女孩的左眼泛着灰蓝的光，右眼泛着金黄的光，黑色直发垂在脑后。
“amy？“我试探性的叫她，女孩只是眨了眼，注视着我，我突然意识到她不是amy，amy有着琥珀色的瞳孔，amy是亚麻色的短短的卷发。
“你来了，carol，amy在等你。”女孩平静的回应，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当我看到站在青花瓷缸后面的amy时，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amy，你究竟是谁？”我双手扶着瓷缸，急切地询问。
“carol，你会知道的。“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amy拉住我的胳膊跳进了面前的水缸，以为自己会撞得头破血流，忍不住闭上了眼。
我似乎感受到水流轻轻地拂过我的身体，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溪水中，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amy的身影。我站起身，走到岸边，看到有一家三口在附近野餐，父亲在溪边钓鱼，母亲在树下铺餐布，还有个约莫十多岁的小男孩在一旁画画。
在这个城市还有这么悠闲的人，还真是少见，可是当我踩在松软的草坪上，当我嗅到自然的香气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不是我所生活的那座城市。我走过去想要和那个家庭打招呼，可当我看到那位父亲的脸时，我愣住了，那是我的父亲，虽然是年轻时的模样。而那位母亲也是我年轻时的母亲。不用想，那个男孩应该是小时候的我。
“记得这是哪里吗？“似乎是个女孩的声音，我以为是amy，转过头才发现是那个黑发女孩。
然而我根本想不起来这儿是哪儿，没有任何与此相关的记忆，我只能摇头回应。
“你不是一直在问amy是谁吗？你看。”女孩指着我的“家庭”，看样子父亲好像是钓起了什么，正在招呼“我”去看，“我”好像十分高兴，欢呼着跑向母亲，拿了个瓶子又回到了父亲身边。
瓶子里是一尾小小的红色鲤鱼，有着琥珀色的眼睛。
“那是琥珀，就是你所说的amy，我叫琉璃，你好，carol。“
女孩伸出手，想要和我握手。
Amy，琥珀，鱼。三个词语不断的在我的脑子里乱窜，我感到一片混乱，转身想要逃离这里。
“carol，你等一下。”琉璃在身后追我，于是我加快了速度，希望一切都远离我。
“carol，你站住。”琉璃用力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停住了脚步，茫然的坐着，头垂在膝盖上，双手环住。
“carol，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琉璃坐在了我的身旁，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
“这座城市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城市，人们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轻松快乐的生活着。
“后来这个城市最聪明的发明家——Dr.E研制了一种药物，可是使人忘记追求闲暇，只知道追求效率。博士打算毁了这种药，可是还是被别有心计的人拿到了。
“为了追逐效率所带来的利益，药物被喷洒在空气中通过人们的呼吸进入到人体，很快大脑就自行屏蔽了所有有关闲暇休息的信息，于是这座城市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博士不知道怎么破解它，十分苦恼，后来他发现有些人受到的影响很小，可是每当他想要找到这些人时，却发现他们都被集中到所谓的研究机构加大用药量了。
“直到他找到了你，喷洒药物的那天你在你园艺师父亲的工作室里画画，所以基本上没受到什么影响，他将你伪装成‘普通人‘，让你’正常‘地生活。
“琥珀是那条红色鲤鱼，你养了它两年，它是你的玩伴，你们感情很深，博士用全息影像技术为它构造了人类女孩的形象，设定了时间作为你记忆的触发点。”
琉璃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我感觉无数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地回放，有小时候的我，有年轻时的父亲母亲，有amy，不，琥珀，还有别的人，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享受着缓慢而悠长的闲暇时光。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你能画画。“
“画画？“
“把你记得的美好的悠闲时光画出来，做成梦境给城市里的人。“
五
我依然在这个城市生活着，它还是那样的追求快，冷漠而疲惫，人们依旧像高速旋转的陀螺紧绷着神经。琉璃走了，因为还有一座城市在等着她。琥珀，或者说amy再也不存在了，因为她只是一个影像，虽然有着关于我的记忆。
我逃离了学校，借用全息影像构造了一个我生活在别人的眼中，追求着所谓的效率。而真正的我生活在那个玻璃房子里，将记忆中的画面用画笔描摹，再利用博士留下来的技术为人们制造梦境。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我想它终归会有那么一点用，让疲于奔波的人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记起曾经拥有过的悠闲时光，就那样什么都不做，慢慢地看着一段时光流走，看日出日落，赏花开花谢，发自本心的生活。
在玻璃房子里，我会花无数个下午什么都不做，只为看一只蜗牛如何从叶根爬向叶尾，因为我记得amy对我说过，蜗牛的慢也是一种幸福。
前几天站在城市的高楼上远眺，突然发现挟裹着匆匆向前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停住了脚步，就那样安静地站着，沉思，然后扔掉了手中的公文包，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想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
我是绘梦者卡罗，在无数个夜晚为快节奏的生活拨缓时针。
后记
这是那座叫作快城市的故事，还有一个叫做冷漠城的故事，算是姊妹篇，主角是琉璃啦，然而现在想不起来之前设定的情节了，容我想想，把它写出来，然后应该还有别的故事，我只是想不起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