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留到最后的阴谋
每个人都会在某件事情上有着怪异的执着:有些人从不喝可乐,有些人天天要吃茶叶蛋,有些人走路一定要走马路牙子,有些人上了电梯还要自己走,有些人坐在马桶上永远拉不出屎。
我是一个随性的人,你可以随便拿我桌上的水果,你也可以跟我走到一半把我丢下去泡妞。仅仅有一件事我一定会挨到你放弃,我永远要最后一个离开寝室。不是因为我对室友的不信任,而是宿舍太复杂。宿舍里有电闸、窗户、蚊帐、藏在角落里的水果、无处不在的易腐烂物品。
每当你要离开的时候,这一大堆东西就像在跟你捉迷藏。你刚刚看到一个饮料瓶探出一个头,又被那个白色的塑料袋吸引过去,再回头却不见踪影。
窗台本来是一个可以用来跳楼的好地方,住在一楼的人却没有这个权利。二楼到六楼的窗口空荡荡,推开半边玻璃就是一片比房间要大得多的空间。一楼的窗口推开玻璃就是闪着寒光的防盗网。后来我想想,一楼太矮,没有资格跳楼。
而那扇你以为已经关了的窗,下次回来的时候为什么又凄惨惨地洞开。猝不及防的冬雨把窗台下的墙壁淋湿一大块,到了夏天它又开始膨胀,落得一地白粉。
你有没有想过,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也许在你的宿舍里,还住着别的东西。
大学的宿舍,这几个月满满当当,留几个月空空荡荡。这几年住着这几个,过几年又换了一茬。房子也会有情感,巨大的落差会让建筑崩溃。
所以,当你离开的时候,需要有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个建筑。就像当这半边的人在黑暗中沉睡的时候需要另一半的人在光明中忙碌。平衡,在每个角落都存在。
在我离开的前一晚,会有东西背着行囊从窗口穿过防盗网进入宿舍。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也算是老朋友。
结尾和开头要有一点点重合的地方,连接才不会中断。
它来了之后我不能再开灯,不能再玩手机。整个宿舍像浮在一片沼泽地上,随着它的到来慢慢下沉。它的声音低沉而悠长,它说话很慢,它告诉我:“走过的路越长,说话越慢。”
它填补过很多个地方,工厂的宿舍、学校的宿舍、外出打工的人家、冬天的燕巢、夏天的蛇窝。
它开口讲了今晚第一个故事:
它最寂寞的一次在一户人家呆了八年,八年,是它们填补的极限。如果一个房间八年还没有人来,那么这个房间也没有了填补的意义。
那是一份辛苦的填补工作,工厂宿舍填补十几天就行,学校宿舍填补一个多月,而为外出打工的家庭填补则是十一个月。
那家的男主人除了抽烟很少张开嘴,吐一口烟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烟消散的地方。女主人系好围裙洗洗擦擦,把床铺好,把地扫干净。拿一根木棍在太阳底下把棉被抽得“嘭嘭”作响,跳起来一团团灰蒙蒙的粉尘。
他们用打工十年挣的钱,花了两年时间建好了这个房子,每年用十几天打扫,却只在家住半个月。
它说,这房子倒像是他们夫妻俩为它准备的。它不太明白这房子的意义,但它能感觉到这房子对于他们夫妻俩的重要性。在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它一直守着,八年,他们没有再回来过。
故事讲完了,它说:“他们走了,我也走了。”
它开始讲第二个故事:
东山走去西川的水
南麓飘回北海的云
已经可以看清窗口摇摆的树叶,也可以看清斜飘进来的雨水。它没有再出声,我知道到了离开的时候。
我背起吉他,拉上行李箱,把帽子盖上。出发的人腾不出手来撑伞,送行的雨却总是如约而至。“吧嗒”一声脆响我把锁掐上,宿舍里面沉沉地回应了一句。
我走了,它会留在宿舍,每天往桌上撒一点灰尘,每天在墙角结一点蛛网,在厕所涂一层黄色的涂料,在床板撒几粒老鼠屎,在空气中喷一点霉味的香水。它会让你在回来的时候感受到时光。
我走在路上,冬雨钻进我的脖子,我想着昨晚听的两个故事。或许是一个故事,我不知道“东山走去西川的水,南麓飘回北海的云。”是它第一个故事的结尾,还是第二个故事的开头。
而这扰人的冬雨,是送别我的离去,还是迎接它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