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幻的人生
如梦如幻的人生
过去的，就如梦境，时日一长，便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与梦境混为一谈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灯光昏黄，她独自在房内。她要走了，她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她从没有想到她会考不上大学，也从没想到要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待一辈子，好像她就是为了远方而生的。
现在远方已经向她发出了邀请，她没法抵挡。许多的路曾从她的脚下走过，可是，她现在要选择的路，不是崎岖在田间，不是蜿蜒于学校，不再有庄稼、蛙鸣，不再有那繁星低垂的天空、静静地伫立的茅屋，也不再有奶奶的手擀面，妈妈做的布衣衫……要一直向西，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她要走上那条路，一直地走下去，劳累会让她来不及悲伤，汗水会消融心中的淤积。多希望，远方的风，刮得更猛烈些，远方的雨，下得更畅快些，吹散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她的衣裳，在风雨中奔跑，在高山上呼喊，在云端眺望……父母看不见，不会心疼，爷爷奶奶不知道，不会流泪……多苦，也没关系，她可以承受，她觉得她天生是受苦来的，她心里总有石头在重压，压得她在睡眠中醒来，压得她好像心脏要停止跳动。远方的远方，无限的无限，或者能消融掉一切……或许她的心能轻松些，轻松些……
她是一个寡言的人，也说不上快乐过。仿佛上天在她的心里蒙上了一块灰色的布，需要她自己努力去为它挂上一颗、两颗……许许多多的星星，来照亮她。
她的北极星出现了吗？唯有它能指引她的路。
这邀请就是那北极星的光吗？
她决意要试一试。
雨越下越大，挂着许多小石榴的石榴树，在风里面摇晃的声音有些凄惨，雨水像千万条小溪顺着屋檐流下，打在门前的石阶上，然后，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门口，他的声音与风和雨交融，好像一个梦，朦朦胧胧，悲悲切切，他在哭喊，他要她开门。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他们曾与妹妹一起坐在南山的石头上望着漫山的樱花，他们曾一起在小河里玩耍，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
说过什么呢，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妹妹说，衣服破了，就破了吧，补上补丁，倒不如破个洞潇洒……
这或者是最早的关于破洞衣服的徜想。
他在门外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大，可是大不过那夜的风雨；他的心里一定很痛苦，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走，可是她纵有千言万语，哽咽于喉，一句也说不出……
她的内敛她的无奈，他的家庭的悲剧，导致彼此缄口不言，虽然，他们很默契，虽然他们很和谐，虽然他知道她是对他有好感的，虽然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了父母。兄妹四人分别被亲戚收养，像那石榴，遮风避雨的壳破了，籽粒变得松散、脱落。原先令人羡慕的家庭，支离破碎。
她与他几乎一起长大，她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在一个学校里教书。她住在学校外，他住在学校里，她父亲是民办教师，而他的父母亲都是公办教师。双职工家庭在当地比较少，有着高人一等的光环。
印象里，她和他是没有说过话的。家庭剧变后的一个暑假，他和妹妹来看望爷爷奶奶，她的父亲念及同事之情及对孩子们的怜爱，请他们兄妹来家里吃饭。
他个子不高，白白净净，妹妹依然是一个安静的漂亮小姑娘。而她刚高考失利，在家休息。
她很同情他，她和他们一起去看望爷爷奶奶，他们真的很开心。她觉得一定要关心他，要照顾他，要对他好，因为他刚从倾覆的巢穴里挣扎出来，从灭顶之灾里逃脱出来。他多么需要有人关心啊。
也许他们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是闲言碎语来了。有人说她是高攀，因为他们一家是非农业户口，而那时要逃离农村，逃离繁重的体力劳动的确是多少人蒙昧以求的梦想啊。
清高的她不能容忍别人说三道四，她要走一条自己的路，她有踏实的性格，勤劳的双手，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贬低里呢？
她自始至终没有开门，任凭他在门外哀嚎，风越来越大，雨与风一起在怒吼，在摔打。好像是一场较量，始终分不出胜负。她害怕极了，她害怕她的决绝对他造成了伤害，这伤害无情地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肝肠寸断。
他失去了父母，他失去了温暖，是否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他的人生成了一片荒原，像北极的不毛之地，凄冷荒凉。
终于，风雨停歇了。
门开了，几缕昏黄的灯光照在院子里。雨水依旧在汩汩地流淌，一阵风吹来，雨滴纷纷落在她的身上，竹枝东倒西歪，不少石榴掉落在地上，暴风雨过后，一片狼藉。
对面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裂开一条缝，月亮半掩其间，投下阴郁的一瞥，又匆匆离去。
他也走了，再也没见，这一别或者就是永远。
她踏上了那一条自己选择的不归路。她的路一直不顺，坎坎坷坷。她常想或许是她对他的决绝过于无情，得罪了上天，得到了惩罚。
奇怪的是，她一直抱有的信念却一直没变，即，我有手可以劳动，我要靠自己的脚走出一条路来，她对他的老公，就像对他一样，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我一定要关心他，要照顾他，要对他好，因为他其貌不扬，因为他在父母面前的地位不如他的哥哥……
她有着慈母一般的情怀，总想照顾别人，觉得自己啥都能做，因为我有一双手……
可是人是最奇怪的动物，因为他常常不遵从自然界的法则，投桃报李，因为人有情感、好恶、偏见、狭隘……
所以，她舍弃了一个男人，走进了一个男人，舍弃了一个家庭，走进了一个家庭的时候，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她所有的努力都被无视，她所有的付出，都付诸东流。
起先，也是很好的呀。
他说，我一定要让你过得比一般人好。
他说，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
……
可是没多久，一切就都变了。
朋友说，你太要强了，不会示弱。
想一想，也对。
她就像一个姐姐，像一个母亲，把男人来溺爱，而且，最要命的是：
她的脑子坏掉了，不能多思考，看电视多一点，就整夜睡不着觉。
她觉得她完了，她什么也做不了，没文凭，没工作，没技能，没口才，有的只是她踏实的品格，勤劳的双手，还有这样一个男人……
她不知道，如果她当初不这么要强，如果她当初给他开了那扇门，结果会是怎样？
她想或许会好些，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家了。他是长子，他要是有一个家，他就会把他的兄弟姐妹来团聚，像石榴籽一样又会紧紧地抱在一起。他有家了，他的妹妹，他的弟弟也就有家了，他们又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可是，她走了。
他的梦碎了。
她的“无心”之过，深深地伤害了他。
她站在想，他一定恨死她了吧！
可是，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设，这假设并不存在。
二十几年的光阴或者已经将他的心里的创伤抚平，可是留给她的却是无法言说的苦楚，这苦，渗透在她的心里，不时地泛起，蔓延，弥散。
没有发生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她现在感觉到的只是她的木讷和残忍。
可是，如果在一起会怎么样呢？她能做的依然还是，我一定要关心他，要照顾他，要对他好！
唉，她骨子里就是这样，只不过是换了对象。
现在的她，虽然已经在她的性格里面醒来：
亲爱的，没有谁需要你的照顾，最要照顾的是你自己啊！
可是……她就是她……她在她的时候做了她认为应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其实没有什么好悔恨的，因为这就是你。
这就是你的命。
好像是来还债的，你并不欠他的，欠的是另外一个人。
过去好久了，遥远的犹如一个梦，有时候会想，这不是真的，这就是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