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非主流之韩德
我知道有两种人。
一种人,信奉丛林法则,不讲底线,只讲利益,惯于用欺蒙骗诈得来的所谓“成就”印证自己的理念,自我陶醉,以为人定胜天,好像蒯越、蔡瑁之流;
另一种人,持定道德伦理,怀抱理想,悲天悯人,不愿为了蝇头小利言不由衷、满嘴虚假,宁肯玉碎也不愿沉沦于乱世,就像孔北海。
我嫉妒第一种人,但做不到那样厚颜无耻;我敬佩第二种人,却做不到那样大义凛然。所以,我是第三种人,做好本分,不害人,不奢望,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我比第一种人清醒,知道人定胜天是虚妄。我比第二种人油滑,但终究抵不过扰攘浮沉。
一睁眼睛,满目都是黑色与大火聚泛出的光。
我的身边有两个人,一个通体黑色,脸色凝重,一身污秽;另一个浑身雪白,笑容满面。
我明白了,我这是死了 ……
一 长坂之龙
建安十三年
当年老主公(我心里叫他曹阿瞒),屠戮徐州,诛灭吕布,官渡大败袁绍,远征三郡乌桓,一统北方,气势鼎盛。临海而歌,要一匡天下的老主公,只剩下两个真正的敌人:江东孙仲谋,荆州刘玄德。
于是,他亲率大军南下,逼降荆州刘琮,引精兵虎豹骑,追击刘备。
一时间,黑甲吞天,战马狂鸣,曹纯将军走马挺枪,大军动若惊雷。
刘备部众不足一万,还携十余万百姓迤逦拖沓,无论是战斗力还是速度,都远劣于我们。
老主公听见刘备携民渡江时,微有笑意:“玄德缺兵啊”。
我们还是追上了刘备。刘备仅带数十骑狼狈逃窜。
五千虎豹骑,真如猛虎入羊群,分不清对方是兵还是民,见人就砍就杀。顿时,惨叫悲号,不绝于耳。我信马由缰,跟着队伍向前冲,命令我手下的兄弟,尽量拖后,尽量不要杀人。
我军像昏黄的洪水一般涌动,突然,由南向北,一道亮银色,乘风破浪,飞驰而来。
仔细观看,一员小将白马长枪,银甲银盔,不声不响,枪刺剑砍,所到之处,犹如疾风荡劲草,我军士兵死伤惨重。转眼间,已经离我不远了。
我正打起精神,准备迎战,旁边冲出了手持三尖两刃刀的宴明。我心想,这家伙平时胆小,今天也要乘势抢功啊。还没等我寻思完,宴明大叫一声,死于马下。我吓出一身冷汗,拨马躲过这员小将。
离得近,我也看得清,他手里拿的居然是“青釭”,这么说,夏侯恩凶多吉少了。奇怪的是,他怀前挂着一个包袱,还不时瞄一眼,难不成是比“青釭”还贵重的宝贝?
打还是不打呢?我不比夏侯恩和晏明强啊!
幸好张郃将军杀过来了,他身后那杆“河间张”的大旗猎猎作响。我还没见谁打过张将军,这回得救了。
没想到白马小将与张将军激斗十余合,仍不分胜负。“呼啦”一声,白马小将落入陷马坑中。张将军喜出望外,策马刺杀,却只见那小将的战马一声长嘶飞出坑外,结结实实地把张将军踹下了马。我的天!
耳边响起一阵喊杀声,又有河北四将前来阻截。马延、张顗,焦触、张南,四将围住白马小将厮杀。我听见有人喊:“不要放箭,活捉赵云”。眼前的这位便是常山赵子龙?!勇武不输关云长啊!
我打定主意,修炼十年再和他对打,今天权且在外围呼喊助威吧。
五员将,五匹马,扬尘四起,呼喊声不绝于耳。转眼间,赵云力杀四将。
又有大队曹军一齐拥至。赵云手持青釭剑乱砍,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杀退众军将,直透出我军重围。
后来我知道,赵云怀里的是刘备的儿子,阿斗。
是役,赵云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枪刺剑砍,杀我战将五十多员。
看来,我临阵的决定是对的。不去当曹阿瞒的枪使。
听说老主公长叹惋惜,问周围的将军,为啥猛将都跑去刘备那里了。我心说,你自己啥样自己还没点数吗?刘备的作为是邀买人心,那也比你到哪都杀人强吧?再说了,你周围的不也是武将吗?这么说话还有朋友吗?
这一战,倒是给我确立了个想头儿:超越传奇,活出我自己。
人得有梦想,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二 浮光掠影
赤壁之战,几十万大军殒命,我军北撤。
我会泅渡,捡回了一条命。
我回去之后,没有忘记自己的想头儿。我不想取得多大的成就,获得多大的赞誉。我只想活出我自己,也能在一生中,留下一点辉煌时刻。
我找了一个健康的妻子,我们有四个儿子:韩瑛、韩瑶、韩琼、韩琪,都很聪明健康。
我们回了西凉老家。
我勤学苦练,提升自己,也培养我的四个儿子。
我很关注老主公的消息,虽然我不喜欢他。
我听说刘备称王了,
我听说主公又输了,
我听说主公双输了,
我听说主公叒输了,
我听说主公叕输了......
妙才死、于禁降、庞德死、很多大将死。
然后关羽居然死于无名小辈吕蒙之手。
我记忆中的很多大将看来已然光芒暗淡。
一想起当年,我的脑海里便有银枪白马。我想,我的辉煌时刻,总会到来的。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
三 野风乍起
老主公死了,我哭了好久,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也觉得空空落落的。
一辈子被人骂为枭雄的主公到死也未称帝。曹丕一向敦厚老实,却逼走了魏帝,称了帝王。
刘备也羞羞答答地,在西蜀称帝。
现在的刘备早已不是当初仁义到携民渡江的那个玄德。
历史大浪一过,曹丕与刘备也灰飞烟灭了。
我的儿子们嚷嚷要历些功名。我不想功名,只想留下点什么。
我想起了赵子龙。
当初的长坂坡,万马千军未能伤他分毫。
当初我怕,现在似乎仍怕。只不过,居然有了一些挑战传奇的勇气和底气。
每个故事都有主角,当初的长坂坡,我只配给他当个龙套。
如今,我也想当主角。
我要亲手劈死当年的传奇赵子龙。
老主公有言: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四 凤鸣山战场
我看见了赵云,于是向夏侯将军请战。
我的儿子看见了赵云,都想奋起挑战。这也正常,我的儿子们身体结实,正值壮年;可赵云却白须飘飘,骑马也和我一样,换上了矮马,我们都老了。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儿子们,杀赵云!”我大喊道。
我的四个儿子飞出阵外。
长子瑛儿,飞马来迎战赵云;战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死于马下。我心里一沉。
次子瑶儿大怒,纵马挥刀来战赵云。赵云施逞旧日虎威,抖擞精神迎战。瑶儿抵挡不住赵云。
三子琼儿,急挺方天戟骤马前来夹攻。赵云全然不惧,枪法不乱。
老幺韩琪,见他两个哥哥战赵云不下,也纵马抡两口日月刀而来,围住赵云。赵云就在中央独战我三个儿子。就一会,我的三个儿子就都没了。
我恨啊,我痛啊!可我不能退缩了。我是一员武将,我的儿子们也是武将。
我们没有选择,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方式。
这么多年了,我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于是,我抡着大斧冲向白发苍苍的赵子龙……
五 历历万乡
一睁眼睛,满目都是黑色与大火聚泛出的光。
我的身边有两个人,一个通体黑色,脸色凝重,一身污秽;另一个浑身雪白,笑容满面。
我明白了,我这是死了。
我的儿子们在前面冲着我笑呢。
我让儿子们先去奈何桥等我,我独身前往望乡台看看人间。
我听见了诸葛亮的咳嗽,我闻见了士兵身上的血腥味儿。
战火依旧,三国纷争,千家万户哭嚎与离别。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几度夕阳红。
我刚要走,却看见了赵子龙蹒跚地走向奈何桥。
我心里五味杂陈,鼻头一酸。
“两位,对我是怎么个判法啊?”
“你不是有个分别人的标准吗?你觉得,你这第三种人应该怎么判法?”
“我生前都没得选,现在还有得选吗?”我竟然笑了起来。
“你不是没得选,其实你一直都服从自己的选择了。”白无常也笑着说。
是啊!
我想,来世还做这样的人吧。过我自己的生活,不害人,不奢望,只过我自己的生活。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望乡台前,奈何桥边。
孟婆的汤真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