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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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夕阳将小山村洒上了一层淡黄色光晕，偶尔传来几声犬叫更显得村子孤寂。
小月儿坐在门口，她仰着脸，脸上的绒毛在夕阳的熨帖下清晰可见，两根朝天辫倔强地直立着，视线随着屋前那条的马路迂回曲折，很快，她的眼里就只剩前面重峦叠嶂的山峰了。
山那边有什么呢？每一次她收回目光都会在心里问自己，可是，才上幼儿园中班的她实在想不出山那边有什么？
她曾问过奶奶。
奶奶说，山那边还有山，那里有许多大房子，许多车，还有许多许多人。
她天真地问，比我们这房子这里的人还多吗？她实在不理解“许多”到底是多少。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小村里，从没去过山那边。她每天上下学会碰到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而且，村子里每天也有不少车子经过，在她意识里，村子里就有许多人也有许多车。
奶奶说，咱这是小地方，山那边的人，车，房都看不过来呢。等过年你的爸爸妈妈回来你问他们吧，他们每天在那里上班挣钱比我更清楚。
她小小的眼神中，透露着奶奶口中的远方……
可是，爸爸妈妈究竟哪天回来呢？
妈妈临走时说过，天气冷的时候就回来，我现在都穿棉袄了应该快了吧？
小月儿，又在等你爸爸妈妈回家？进屋吧，外面冷。好朋友小微的妈妈红姨出来看见她一个人呆坐在门口叫她。
红姨和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大，她也在很远的山那边上班，她都回来好几天了，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她在心里嘀咕着。
红姨看她不做声，又喊，月儿，回屋去。
她还是没理，她看见一辆白色的车来了，这也是她坐在这儿后第3辆车过来了。她已经是中班小朋友了，识数了。可是，妈妈不知道她还能从50倒数至0，她要等妈妈回来数给她听，奶奶说过完年她就能数到100呢。
她的心里小小的雀跃起来，即使快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她依然清清楚楚记得，过完年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也是乘这样一辆白色的车去了外面。
2
那一天刚过完年，天气阴冷得跟地冰窖似的。爸爸妈妈一大早起来就神神秘秘的，特别是妈妈的眼睛是红的，眼神也一直躲闪着她，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当爸爸把行李箱从房间提出来时，她眼睁睁地看着爸爸从自己的面前走过，行李箱的车轮轧过路面也一声一声轧着她的心，妈妈则背着包跟在爸爸身后。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饭后，妈妈给她洗了澡，给她穿上了她最爱的蓬蓬裙，带着她去了奶奶家，她太兴奋了，看见奶奶没说几句话就蹦蹦跳跳的去找小微了。
回家时，妈妈好像总瞧她不够，还老是摸她的头捏她的脸，话也比平常多很多……
她多傻啊，竟然不懂原来这是妈妈临行前对她的无声告别。
她拽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松手，哭成了泪人儿。
爸爸说，不哭了不哭了，妈妈和我去外面上班，你以后就跟奶奶在家，等过年我们就回来了。
她明白了，她将和小微一样，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看不到妈妈了，以前只是很长时间看到爸爸，现在连妈妈也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了。
她“哇”的一声，眼泪汹涌。
妈妈“狠心”撇开她的手，毅然决然地上了白色的车，留下在奶奶怀里呼天抢地叫妈妈的她。
白色的车并没有停甚至没有稍稍减速，载着父母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心和西边的残阳一点一点往下沉。
小月儿，小月儿……屋内传来奶奶的喊声，吃晚饭了。
小月儿站起来往屋里走，眼光依依不舍。要进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一辆白色小车停在进村的岔路口。
有个和爸爸一样年纪的人下车了，他弯下腰，一个孩子就冲进了他的怀抱。
小月儿睁大了眼睛，是她另一个好朋友小单的爸爸回来了。
她看到小单在爸爸的怀里蹭啊蹭啊，甚至听到了小单咯咯的笑声。
她好羡慕啊，她多想她就是小单。等爸爸回来时，她也要叫爸爸抱，还要爸爸举高高。
小月儿，吃饭了，奶奶又叫。
小月儿黯然收回自己的目光，走进屋。
起风了。
晚风随着她进了屋，饭桌上的腾腾热气一哄而散，风又打了个旋，灶上白烟受到惊吓似的，哗然散开。
她赶紧随手关好门。
3
月儿，今天又有你最爱吃的鸡蛋炒番茄，奶奶说。
她乖巧地点点头，把椅子摆好。
月儿，多吃点。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奶奶是个明白人，看她失落的样子，就一个劲的劝她多吃，她一个质朴的老人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么个孩子，仿佛只有让她多吃点，才能弥补她父母不在身边的遗憾。
月儿低着头吃饭也不说话，奶奶更加心疼。
当初她就不同意儿媳燕秋出去打什么工，说儿子的工资够养活婆孙三人了，等孩子再大点出去也行。
但儿媳说我们得考虑以后，以后小月儿上小学了要去镇里或县城，不能窝在大山里，不然没出息。
老人问儿子有什么意见，儿子自然和自己的媳妇一条心。
老人并没有觉得儿子儿媳的话有错，相反，她觉得夫妻一条心是家庭和睦最重要的条件。她只是觉得孩子还小，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的了。本来孩子跟爸爸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相处，如果妈妈跟爸爸一样去了外面，孩子的童年肯定会少了许多乐趣，她作为奶奶，无论怎样疼爱，总是不能代替父母的。
儿媳说，妈，我们也想留在孩子身边。但你想想，这三年，村子里好多人家为了孩子都去县城买房子了，为了月儿的将来我们只有忍痛割爱。
老人没再说什么，即使她说了也改变不了儿子儿媳的决定。
她仔细想想，村子里，越来越多像她这样的老人和留守儿童，剩他们老老少少在这里日复日年复年。
只是，她在心里叹口气，幽幽地想，苦了年幼的孩子啊。
奶奶，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吃饭呢？月儿夹菜时看见奶奶心事重重的就问。
老人给月儿夹了一块肉，自己扒了口饭，连同百转千愁的心事一起咽下去。
月儿乖，奶奶没事。她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细腻，敏感，可不敢在她面前说一个关于父母的字儿。
4
“叮铃铃……”祖孙俩正边吃边聊，放房间里的手机响了。
月儿的眼睛亮了，口里的饭都没咽下去，嘴角还有一粒饭都顾不上擦，立马放下碗，兔子般地跑了，没有一点女孩的矜持，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爸爸妈妈来电话了！全然不顾奶奶在后面叫她慢一点。
爸爸妈妈已经三天没给她们打电话了，她太想他们了，隔着屏幕即使看不见他们的样子，听听他们的声音她也是欢喜的。
因为跑得快，她被椅子绊了一下，疼得呲了下牙，又跄跄踉踉地跑去房间拿手机。
手机是老年机，只存有爸爸妈妈和姑姑的号码。爸爸曾教过奶奶用智能机，但奶奶记性不好，又不识字，老是学了忘，忘了几次就不想学，觉得还是老年机好用。
月儿也认不了几个字，但是手机里三个号码的名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看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她激动地拿起手机，眼里的光瞬间就暗淡了下来，是姑姑打来的，不是她望眼欲穿的号码，她抿紧了嘴唇放下手机掉头就要走。
月儿，谁打来的电话？奶奶适时地问，提醒着她把手机拿给奶奶。
月儿没回答。
奶奶见她进了房间没接电话也不回话，便知道不是儿子媳妇的电话。
她放下碗，走过去。
月儿看奶奶朝自己走来，无精打采地把电话给了奶奶，撅着嘴回到饭桌。
奶奶接过电话看都没看就挂了，她牵着月儿的手走回饭桌坐下。
月儿，先吃饭，吃饱了我们打电话给妈妈，奶奶说。
月儿本来的有点小小的生气，生爸爸妈妈的气，都三天了，也不给她打个电话，还让她白高兴一场。可她一听等会给妈妈打电话，她刚刚的生气突然间就云消雾散了，她仿佛看到妈妈正拿着手机在接她的电话，她一刻也等不了。
她跟奶奶撒娇，奶奶，要不，我们现在就打电话吧？
奶奶每次对她都是有求必应，她觉得这么小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她得双倍，不，全身心的无条件的满足她。。
好，奶奶立即把电话给了她。小月儿迅速打开手机找到妈妈电话拨打过去，在等待的过程中，兴奋得又叫又跳，小脸绯红。
奶奶慈爱地看着这个孙女，心里不由感叹：有时候，给她再多好吃的好玩的不如让她跟父母说上三言两语。
电话一直在响，可没人接，小月儿脸色渐渐暗淡，直到手机自动挂机，她才默默把手机放在桌子中间，她使劲眨了眨眼以此来告诉奶奶她没有哭她很好，只有吃才能平缓她潮水般的思念，然后一言不发的吃着。
奶奶看她这样，剜心般疼。她在心里责备自己老糊涂了才会提出打电话的建议。儿子儿媳曾告诉过她，年底很忙，打电话得抽时间。
她想安慰一下小月儿，可又担心安慰她又怕触动她那内心敏感的弦，只好说，月儿，爸爸妈妈在忙，没时间，我们先吃，饭菜快凉了。
月儿含混不清地应了声便没了声响，奶奶知道她不想说话只得由了她去，屋子里只听见祖孙二人咀嚼的声音。
6
“叮铃铃，叮铃铃……”祖孙二人正吃，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来，二人皆吓一跳。
妈妈来电话了，月儿说，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充满期待，完全忘记了刚才妈妈没有接电话的不愉快。
你接吧，奶奶说完低头吃饭，这孩子平时在家里最喜欢接电话了。
月儿伸手就要拿，只一眼，她跃跃欲试的心即刻又降回原位，是姑姑的电话。
她有点恼恨自己了，爸爸妈妈前几天打电话不是说快回来了吗，怎么还越来越想他们呢？
她忍住心里的难过，对埋头吃饭的奶奶说，奶奶，是姑姑的电话。
奶奶也不知道嘀咕了一句啥，便接通电话，那头立即传来她女儿焦急的声音，妈，妈，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和月儿都还好吧？
老太太被这一连串追问才想起自己刚才挂了女儿的电话，哎，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都好着呢，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她问。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问问？女儿说，你不接电话不知道我们会着急会担心啊？
奶奶当然知道，自己和月儿一老一小在家不接电话势必引起女儿担心，就强调说，我和月儿都很好，你有事说事。
女儿也不清楚，自己的老母亲一向说话温和，每次打电话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好像跟她无话可说。
但既然母亲说了没事肯定还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就问，月儿呢？
她把电话伸到月儿面前说，姑姑叫你接电话呢。
换做平时，月儿听到姑姑声音是又喊又叫的兴奋劲，但今天月儿跟她奶奶一样兴致不高，焉耷耷地叫了声姑姑。
姑姑听这孩子兴致缺缺的声音，问，月儿，你怎么啦？
月儿被姑姑这一问，涌上委屈。爸爸妈妈走后，家里除了奶奶，最疼她的就是姑姑了。姑姑的家在二三十里之外，每个周末都会带着表哥来看望她，她突然觉得此刻她也好想姑姑啊。
姑姑，她忍住自己的情绪细声细气地叫，你们什么时候来看奶奶和我啊？
小姑娘声音落在姑姑耳里和心里，她的心温柔成水，月儿想姑姑啦？明天周六了，姑姑明天一大早就回家看你好不好？
姑姑的话像春风驱散了笼罩在心头想念父母的雾霾，她一脸幸福地摇着奶奶的手，奶奶，姑姑和哥哥明天要回来了。
晚上，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天上，清冷的光辉洒在田野、屋檐，透过窗棂，月儿揽着一怀月光像拥在妈妈怀里甜甜入睡。妈妈曾说，如果想念一个人就可以抬头看看月亮，那个人也会想念她。
第二天天气骤变，屋外下起了雪。月儿从起了床，也不怕冷，屋里屋外兴奋的来回跑，又唱又跳还不停地问奶奶，姑姑和哥哥快到了吧？
奶奶微笑着看着她，你坐下来休息一会，姑姑他们快到了。
当一辆白色车停在村口时，月儿冲出门，边跑边喊。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调皮地钻进她的衣领里，她一点儿也不顾，她的眼里心里全是她的爸爸妈妈回来了。她边跑边喊，爸爸、妈妈……她再也不用羡慕小微小单他们了，她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妈妈，妈妈……她深情地喊，她终于如释重负地喊出来了，她的眼泪，不，她幸福的泪水掉在雪地里渐渐绽放成一朵花，这朵幸福花由思念浇灌而成，在冰天雪地里开得鲜艳夺目。
月儿，月儿……妈妈拥着她，爱抚着她，她感觉她此刻是最幸福的人，她抱紧妈妈一刻也不愿松手。
月儿，月儿……怎么是奶奶叫？妈妈呢？
她睁开眼，看见姑姑和哥哥站在她的床前，哥哥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如花般漂亮的棒棒糖朝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