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直肠病房十四天之一

人们常说，去一趟医院，就知道健康的可贵。其实，真正懂得健康可贵，是在一个人病倒之后。
经过世事沧桑，人们更能体会人生美好。而真正领悟生命的难得，是在经历生死之后。
在这里，以我在结直肠病房14天的经历，从一个角度，谈谈自己患病后走过的心路历程、治疗过程及一些感想。

一、确诊

四年前，我被调到目前单位，工作轻松了许多。单位环境优美，绿树成荫，不远处是森林公园，远离了曾经的喧嚣和纷乱，身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暗自制定计划，好好享受当下悠闲的生活。
虽然没有如计划的那样天天跑步，也经常在河边快走、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偶尔去公园深处赏花，看野鸭略过水面和树顶的苍鹭，感受大自然的清新馈赠。办公室窗前花木扶疏，飞鸟不断，还偶尔有两三只附近公司养的野狗，觉得周围一切生机勃勃。为保持身材，我饮食有节，自创了一套集八段锦、瑜伽和广播体操为一体的健身操，还经常到园内体育馆打球，坚持锻炼不懈。整个人状态好极了，走路轻快，充满活力，工作生活得心应手。
这等状况，谁会想到会罹患直肠病变。
16年年底的时候，单位在外开了几天会，我无意间发现大便有道细小血痕，因为以前曾有过痔疮，当时也没有在意，以为这几天工作忙，上火了。等忙完工作，想起来的时候，大便正常了，形态如旧，也没有血了。
一个月后，又出现了血便，隐约感觉肛门有点痛，事后回忆，那是错觉。我仔细观察了下，是鲜血，应该不是上消化道的问题，估计还是痔疮。此时我已有觉察，决定去医院看一看。
因为离家近，我去了一家某行业性质的三甲医院。好几年没去过医院了，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那么多人，排队、挂号、缴费全是长龙，人们扶老携幼，拥挤不堪，多面带苦色，精神萎靡，与外面灿烂阳光和繁忙世界形成了强烈反差。这里外科有个肛肠门诊，只周四有诊，给我看病的大夫五十多岁，两眼无光，脸色憔悴，看来也没少经历生活洗练，问了问情况，给我做了直肠指诊和化验，然后说没问题，是痔疮。接着问我门诊到报销线了吗，我说近几年没看过病。他嘴角动了下，似乎想笑，说我给你多开点吧，先攒着。
多开点就多开点吧，只要没病就好。只是没想到他给我开了那么一大堆药，吃的，抹的，至今还在办公室。
过了不久，大便又开始有血，似乎比以前严重了些。有时大便前往往先是噗的一下，喷出血来，后面的倒也正常，但这也符合痔疮的特点。我又查了各种资料，咨询了熟人，都说肯定不是上消化道的问题，既然指诊了，也化验了，直肠应该问题也不大。加上工作开始忙起来，这一拖，就到了17年四、五月份。
之所以有等等看的心理，还因为四月份单位要组织体检，体检项目很详细，也检查肿瘤标志物等。体检的时候我特意做了以前不选的指诊，咨询了体检大夫，大夫说直肠没问题。血液分析和肿瘤标志物出来后，各项指标正常极了，没有发现癌抗原异常等。这就是我一直大意的原因，两次指诊都没问题，化验也没问题，血象各项指标非常正常，主观上觉得排除了恶性病变的可能。所以，在这里告诫大家，身体有不明症状，切记不可大意，一定要到专科或大医院去看，千万别拖。结直肠病变前期大多没有症状，病变需要很多年，人到了40岁之后一定要做一次肠镜，有息肉的坚决切除，大部分恶性病变都是从息肉发展而来。
便血一直时好时坏，有几天还很严重。为了心里踏实，我听同事的建议，选了北京肛肠医院去做个肠镜。医院离单位不算远，交通很方便，环境很好，人也不多。我挂了个普通号，几乎没等就轮到我了。医生让我先去做个肛肠镜，简单洗肠后，做肛肠镜的是个小伙子，态度生硬，动作粗蛮，我出来时也听到一个大妈的抱怨。心想他天天和各种屁股肛门打交道，确实不需要优雅，估计也没好心情。但什么职业只要去干，都要尊重基本的职业素养。
一会就出结果了，报告显示距肛门5厘米处有肿物，已经环绕直肠三分之二。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冷静地想了想，思考会是个什么东西。接待处的护士上了年纪，面带职业微笑，看起来很友善，我请她给我看看，她轻瞄了一眼，说等会。我感到有点不祥，还是先给大夫看吧。给我开单子的女大夫40多岁，门诊量不大，工作相对轻松，人微胖，她拿着单子反复看了几遍，然后看一眼我，看一眼报告，过几秒才轻叹道，才49岁啊。怕我听不到，顿了一下，又轻轻说到，才49岁啊。
我感到有点不舒服，有什么问题你明说就行了，也显现出不高的职业素养。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又摇头感叹了下，说再做个肠镜看看吧。
我拿着检查单，心里没有任何惊慌，一是不相信会恶性病变，二是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可谓不知者不惧。于是预约了日子最近的肠镜。检查的前一天，早晨四点就起来喝复方电解质散，按照检查单要求，我用了一个大盆，倒满了水，把两包电解质倒进去，先喝了1500毫升，太难喝了。后来发现，每个医院对电解质的喝法都不一样，但四包都要在两个小时内喝完。其实，喝多少要看每个人的体质和情况，医院当然希望你按要求喝，有的真没必要喝完，后来做手术对肠道要求更高，我喝了三盒就喝不下去了，但肠道冲洗的很干净，这就看个人情况了。
做肠镜的医生很负责，比做肛肠镜的态度好多了，仪器也很先进。我看着内窥镜从盲肠、结肠一点点退出，肠子内壁粉红光滑，没有息肉。问题出在直肠，显示直肠5到9厘米处有不规则的隆起，更确切的说，像钟乳石一样悬在肠壁上，一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医院都是医生带医生，由于进镜顺利，医生就指导一个实习生操作，结果在取活检时一下给弄出血来了。有人说尽量7、8月不到医院看病，因为实习的多，容易出错，看来有道理。医生喷了药，开了两盒致康胶囊，让我在外面等结果。
等待做肠镜的人不少，大家安静地坐着，有的还友好地交流着经验。我身边是一对河北夫妇，女的肠胃不好，总是拉肚子，肠子痛，每年都来做肠镜，但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前面是一对较年轻的情侣，女的做的无痛肠镜，居然有十多个息肉，全部内镜切除了。男的胳膊大腿纹满了大朵的牡丹和飞龙，忙着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两人很是亲切。还有个小朋友，才十多岁，居然也来做肠镜。
不一会结果出来了，护士喊我的名字，做肠镜的医生说你的太大了，我做不了，到三楼去找某医生。我听这样说，心情放松了不少。三楼住院部，分外一科和外二科，护士和医生都很忙。我等了会，某医生回来了，看了一眼单子，说必须马上住院。我说病理分析还没出来呢，他说边住院边检查，不耽误时间，随手给我开了住院证。我一下就懵了，感到很突然，还没和家里人说呢，工作也没交代，就这样被留在医院了。医生决然说，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但必须马上住院准备手术。我更加懵了，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不影响肛门吗？医生漠然地回答，你是保命还是保肛？
我说要商量下。医生说也好，住院证上有电话，想好了马上来。从三楼走下的时候，我还有点恍惚，听医生的意思，直肠恶变是肯定无疑的了。但我没任何感觉啊，身体健康如斯，再说病理分析还没出来呢。我镇静了下，一直步行到地下立体停车场，感到呼吸畅通了些。取了车，踩下油门直接出来地库。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马路上人来人往，和往常没任何差别。天天如此的生活，但有的人进了医院，出了医院，命运瞬间就改变了。回单位的路很顺，从四环到北辰东路，车辆不多，微风轻抚，路边鲜花盛开，这样美好的世界，不禁有点恍惚，刚才诊断的人仿佛是另一个我。
领导同事都很关心，问我情况，我模糊地说在等结果。进了办公室，我的心又重新忐忑起来，万一是恶性肿瘤怎么办。突然浑身一紧，看来不是万一，潜意识告诉我基本可以确定，就等病理分析了。但又想，为什么这东西长在皮肤上，抹点药就好，没大碍。长在体内就是恶性病变呢？不禁胡思乱想，打心里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管他呢，先去吃饭，中午还和同事去打了羽毛球，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体力一下子不行了。
等待的时候有点煎熬，病理结果出来前我查了各种资料，想了各种结果，设计了各种预案，盘算了种种得失，反正是心绪不宁，那个纠结。一个领导劝我放宽心，说有问题早给你打电话了。我下意识地整理了办公室，那张住院证就在抽屉里，把要紧的东西归置了下，看了看下周的工作安排，把未办的事情列了个单子。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是突然明白的，很多改变也是突然的。每天下班急急忙忙回家，想行车路线，想晚上吃什么。现在什么也不想了，觉得早晚都不再重要，我看了看外面，窗前的野狗好多天不见了，是不是被物业给弄走了，有的花儿也在衰败，物业工人正在给大树浇水。下班的时候，我专门走五环转了一圈，看到所有的东西依旧，突然觉得亲切了很多，拥堵的路程，加塞的货车，随手向外扔东西的人，这些平时让人恨的东西，仿佛才是人世间应有的存在，连路边随风飘舞的树叶，和飞起的垃圾袋，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过了几天，我给我妹夫、内弟分别打了电话，隐约告诉他们要做个小手术，下意识地交代了一些事情，告诉他们替我照顾好家人。我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觉得来的太快，太不可思议。活到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大都做了，没完成的心愿也难以完成了，那么多美好和苦难都是人生的一瞥，瞬间而逝，不留痕迹。我没有太多的不舍，人都有不可确定的明天，这一点我很清楚，也能接受。但是别想亲人，一想到逐渐老去的父母，想到需要照顾的老婆孩子，心就不由自主地下沉，有太多不舍，太多不甘，那种情感太过煎熬。向西望去，是我该回去的家，还能清晰看到不断长高的中国尊，我忘记了下路，也忘记了孩子在等我回家做饭，伴着身边飞驰的汽车，我把收音机开大，刚好听到一首怀旧歌曲，再也忍不住，那一瞬间，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回到家里很晚了，妻子还没回来，孩子问我吃什么，我的心发疼，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勉强做了个菜，眼泪和着油烟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擦干眼泪，平静了情绪，对在房间玩的孩子说，今天累了，我们就吃面条吧。孩子欢快地说，好啊。伴着孩子的回答，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晚上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妻子睡着了，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树影和月光，心中一阵悸动。我对生死看的没那么重，但不知为什么害怕起来，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间惊醒了两次，心中充满了恐惧。
亲人给我最多关心，父母不敢告诉，老婆孩子也没说，我妹妹和妹夫百忙之中从外地来看我，给我带了很多药品和营养品，鼓励我放松心情。他们说我这是营养缺乏造成的，看起来身体很好，却长期缺乏营养物质和微量元素。我按照他们的意见，开始补充富含微量元素的食物，食用肽和酵素。还经过认真研究，到药店买了白花蛇舌草和半枝莲，煎了中药，过了半个月，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真有药效，大便基本恢复正常，也不便血了。
经过半个月等待，病理报告出来了，腺癌二级。
我拿着报告，没有再去找医生，直接回单位了。这算确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