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秋天的一点喃喃自语

        我是喜欢走路的。日头不晒，寒风不吹，大雨不倾盆的日子，我是很愿意在江滨，或是别的地方信步走一走的。所以，对我来说，春秋两季是活动更为自由的季节。

        只是在我看来，春天热闹，近似张狂，桃李争艳，万物生发，合适呼朋唤友地相约着去春游。而秋天，比较安静，近似清冷，落叶静美，尘埃落定，更适合一个人，或两个人，平心静气地，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想。打个比方，春天像明媚的小姑娘，青春逼人，让你动心。而秋天，像个妇人，洗尽铅华，却风韵更佳。两相比较，我好像更愿意与这妇人煮茶并坐，把酒言欢。

        东坡先生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沿秋天的江滨走着，我便总有着以主人自居的一份怡得，并随行记载一二。

        行走在秋天的早晨，是清凉的，且历经了台风和秋老虎，这份清凉是刚刚好的清凉。由夏入秋，秋分已过，太阳先生也改了性子，变得像个绅士，不紧不慢地踱步出来，彬彬有礼，阳光轻轻地跳跃在草木、江水、小路和行人身上，不用力过猛，不冷淡疏远，温柔的程度是刚刚好的。阳光偶尔请假缺席的时候，天很高，云很淡，极目眺望，远山的层次很分明，江上却隐约像笼着一层薄烟，树木倒映在江水中，青白两色，简单单单像一幅素描。

        仰头，雁群南飞的身影偶然经过。因为飞得高，始终不曾投影在江心，所以须得抬眼望。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我是没有古人的诗情的，只是待我想要数一数它们时，雁儿们又早已远走高飞，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天边，算是真正的过客，空留给看客莫名的惦念。

        有轻风拂过，风在竹叶间穿行，沙啦沙啦的，小鸟从一个枝头身手敏捷地跳往另一个枝头，清脆的啾啾声高低起伏，像一支伶俐的歌。偶尔还能听到草丛间秋虫的呢哝，而树上的鸣蝉害羞于自己的聒躁，早早地退出了这秋的中低音的合奏曲。

        桂花开得一日比一日盛了，花香也一日浓过一日，小米粒样的小花团团簇簇的，花香借着轻风四处漫游，有时候走出了好远，突然又有一阵甜香来沁人心脾。秋天本不及春天来得热闹，但因为有了桂花，便也变得甜蜜有加，于素净之外格外妩媚起来。

        秋天，是不能不提叶子的。叶子，是秋天的代表作。触目所及，都是秋天的作品，魔术师般把绿色变成红黄两色，有满阶红叶暮，也有碧云天，黄叶地，而这红和黄，又各有各的层次，各有各的不同，因了饱和度的微差，幻化出更多丰富的色彩来。

        路旁，见得最多的是马褂树，银杏树和梧桐。一天天地，绿叶慢慢地有了一些黄绿的杂色，再慢慢地，绿色成了杂色，黄色成了主儿。再慢慢地，每一根叶脉都被黄色占据了，剩下安静的黄，欣然躺在枝头，有着一种宠辱不惊的安详。

        她在等为她送行的风。风来，她飘摇起舞，千回百转。裙裾飞扬中，叶落纷纷。她嘴角含笑，俯身一去不回，又好似借风的唇语在和大地作最后的攀谈，我生于你，还于你，有过了最青葱的岁月，得过了最美的阳光雨露，我很欢喜。那么，你呢，你是否谢我这一世轮回？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风中零落的千姿百态，却仿佛看见舞动的叶子化身众多的舞者，音容不同，但每张脸上都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笑容既神秘，又美丽，仿佛预言着开始和结束。一季的枯萎凋零，下一季的重生怒放。轮回，有，或者没有？如果有轮回，那么现在的哪一片落叶，又是明年的哪一片新叶啊？他们可会相识？可有接头的暗语？几日风雨过后，满地黄叶堆积，我又开始无意义地猜想，永恒在与不在的命题。

        写了几段，先拿给某人看。他说看到叶落，想到轮回和永恒，让人感觉有些沉重了。他是务实的，一向不愿和我讨论类似意义的问题。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之类，他是不会去想的，每天认真负责地生活，是他认为的人生要义。而我是务虚的，喜欢求证形而上的东西，求而不得便容易质疑。不过，我是不悲秋的，我辩驳道。秋天很好，我很喜欢。

        秋天是有力量的。秋天总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思索的力量。夏花绚烂，秋叶静美，都是美的意象，而二者的因缘更在哲学上呈现出美的意境。夏花和秋叶，花和叶的关系，也许是追随，也许是因果，但绝对不是矛盾。万物相生相随，看似矛盾的事物其实往往有因有果。生活也大多如此。

        因为看解了矛盾，看清了因果，有时候人心就会有点儿空了，甚至还带出一点愁绪来。古往今来，有太多的诗人在秋天生出感慨，纳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苏轼言“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秋天啊，在诗人的熏染下，天然地带上了些许忧郁的气质。所以，在秋天里，你尽可以怀着一点浅浅的愁，想念点什么，因为它很快就会隐没在这秋意浓里，不为人知地成为这秋的一部分。

        秋天的夜晚，适合赏月。尤其是今夜，月遂人愿，肯拜托天爷爷歇了雨，出来赴我们的约。夜的黑，加深了秋的寒意。在这清冷中，秋月显得格外高洁，既圆且皎，远远地悬在天上，遥遥地洒下一片清晖。星星知是中秋夜，不能喧宾夺主，所以识趣的便躲进了云层里。望月怀远，月明思乡，月亮承载了太多的思念和情愫。相思无处寄时，明月可寄千里。异乡为异客时，明月可共此时。

        我跟了月亮一路。月亮走，我也走，影子也跟着走，没有影徒随我身的寂寥，倒像是玩着一场影追人，人追月的游戏。偶尔停下来，伫立江边，看明月圆润，想起他乡的朋友，此刻也应该一样地在赏月吧，那么，可否会有一样的感怀？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总相似。月儿总是年年岁岁相似，亘古不变，而看月的人华发初生，到底已是不同。呵呵，习惯性地，我又开始了辩证。呵呵，辩证总让人豁达又怅然，不如简单一点，祝福今宵。愿世间花好月圆，人亦团圆长久。

        又是一篇流水笔记。有友人笑我越来越擅长记流水账，太白有云，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这句话，我是喜欢的，所以，也喜欢着，把世事权当流水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