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老张

【01】     

才五更天，老张就招呼着一帮人在家里候着了。他要把那头喂了一年的大猪拉出来，宰了拖去街上卖。

这猪从外面看，约摸有三百多斤，肥膘很少，支棱着耳朵，呆呆的看向这群人。它大概知道它要死了，眼里满是畏惧。

它闻到那张桌子上的血腥味了，在那张不大不小的桌上，死了它同圈的几个室友，它们一起吃一起住，然后一个个被拉出来杀掉卖肉，它是恰好最后一个。

老张等同村的人酒足饭饱后，就招呼他们把猪拉出来。他亲自提宰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血一下子溅出来，淋了老张一脸血。

那猪一直在挣扎，几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差点没能按住它，幸好他手够快，一直死死摁住猪脑袋。

猪叫声越来越小，身体断断续续地抽搐着。时间缓缓过去，几分钟后，猪不再左右晃动，周围的男人都放下了手。

【02】           

老张那及冠的大儿子穿了外套走出来，跟老张把刨好的猪分成两瓣，然后装到开了多年的破旧三轮车上，又往上面放了斧头、砍刀、铁钩子、塑料袋。

老张从妻子那儿接过一堆皱巴巴的散钱，跟大儿子，还有才读高中的二女儿，一起上了三轮车。破旧的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茫茫亮的天空逐渐开始下毛雨。

在三轮车驾驶室里的老张，隔着玻璃，看到这一幕，眉头高高的皱起。

他已是 知天命的年纪，抬头纹深得像条沟，头顶上稀稀疏疏地只有有几根头发，约摸是年轻的时候太过劳累，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03】

终于到了集市，老张和一双儿女从车上把货物搬到长方形的石桌上，这里的小贩都用这样的石桌，一个摊位要付十五元的卫生费。这钱有专门的人收，至于去向，他不曾知晓，也无意知晓。

匆匆忙忙的三人，把钩子挂在石桌上前的横梁上，然后从三轮车上拿了斧头和砍刀下来，开始剔骨头。

骨头和肉不是一个价，骨头要比肉便宜几块，这个小镇上的人很是精明，不愿吃亏，所以正要把肉和骨头剔开。

骨头用一个中等大小的盆盛起来，然后把带皮的肉割出一个小口，以便于挂在铁钩上。

简单的准备工作完成后，就等着财大气粗的顾客上门了。这个小镇上的人虽然为人精明，但并不吝啬，出手大方。

老张的猪肉，品质极佳，加上他为人颇为和善，所以也积攒了一些老顾客。

【04】

他老神在在地坐在石桌后的长椅上，偶尔同过路的熟人打招呼。

“哎，是你啊，要肉不。”

“不不不，不要不要，今年这肉太贵了，都快赶上我的肉贵了。”

“嗨，瞧你这话说的，那肉再贵能有身体重要？人不能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是这个理！不是不买，主要是兜里确实没几个闲钱了。这不，我家那个大儿子刚考上学校，还等给他留点盘缠啊！”

“那倒是，你儿子出息了嘞，改天带过来让我闺女瞧瞧，对上眼，咱俩就结为亲家，亲上加亲。”

“哈哈哈，这感情好，就这么说定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爹，您瞎说什么，我都还没成年啊！”二女儿面带愠色，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娇羞。

“哈哈哈，爹这不是怕你嫁不出去嘛！”老张打了个哈哈。

那熟人嬉笑一番也走远了。得，扯了半天闲话，这肉啊，还是一点没卖出去。但他始终没有恼怒，本着细水长流的精神同过往的熟人寒暄。

【05】

老张正发着呆，两个孩子突然喊了他一声。“爹，有人买肉哩！回神了。”他回过神来，笑脸相迎看向那个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戴了一副金镶边的眼睛，眼神饶有兴趣地看向老张。

“哎，老板，看看咱这个肉，都是好肉啊，是自家粮食喂出来的，早上才杀的，新鲜得很！好吃惨了，巴适得很！”老张笑眯眯地开口。

“是，谁都这么说。这肉看着是挺好。怎么卖的？”那男人轻轻按了按猪肉，又弯腰闻了味道。

“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这肉没有喂过饲料，所以要贵一点点。你今天是第一个客人，应该给你便宜一点，肉就算你24一斤吧，骨头就22一斤。怎么样？来点？”

“嗯，这价格还勉强算得上公道，那么就来点吧。我要这块前腿肉吧。对，就从这里拉一刀下去。”他指了指猪肉，又做了一个“割”的手势。

“您真是个行家哩，这猪肉啊，前腿上的肉更细腻一点，吃起来很嫩，做红烧肉巴适得很。包饺子、炒菜都安逸！”老张边说话边割肉。

老张从前腿上拉下一块肉来，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到电子秤上称重。动作麻利，行云流水。

“哎，您看，这块肉五斤四两，24一斤，一共129块6毛，就算了128吧。取这个8，讨个好彩头！”老张和买肉的男人一齐看向电子秤上显示的数字。

“好好，还得麻烦您帮我剁成肉末，我那儿没刀！”

“哎，不麻烦不麻烦，那你等哈儿，马上就好！”他麻利地从塑料袋里拿出那块肉，放在菜板上，拿起砍刀，高高举起又挥下去。

这个已知天命的老男人，动作熟练地剁肉，不消一分钟，那块红得鲜艳的猪肉就变成了一坨肉末。

老张招呼大儿子重新拿了一个塑料袋装起来，怕袋子油腻，又在外面套了一个塑料袋，然后笑嘻嘻地递给那个中年男人。

“哎，您慢走啊。”

【06】

老张目送他离开，随即又坐回长椅上，上了年纪的他气喘吁吁地接过长子递过来的浓茶，狠狠灌了一口，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

老人就是这样，很多事都力不从心。

他的长子兴致勃勃地去了一趟麻将馆，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二女儿一直陪在老人身边，偶尔眼放精光地看向路过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幺蛾子。

【07】

夕阳西下，老张即将收拾东西回家。今年猪肉价格颇高，卖肉得来的钱足够这一家五口生活了。

他甚至偶尔还能跟几个老友聚一聚，去街上那家开了多年的羊肉馆吃一顿火锅，喝点小酒。

当年那群玩世不恭的少年郎，如今各自有了家庭。他们在岁月里颠沛流离，在时间轰隆隆的碾过之后，皆已白了头，不谈生活好坏，总算还能活得下来。

只是去年一个好友因病离世，大家再聚的时候空出了一张椅子，那老板善解人意地多拿了一份碗筷和酒杯，大家每次去只隔空向那椅子敬上一杯酒，然后只是沉闷地喝酒。

夜幕悄然垂落在小镇上，老张招呼着两个孩子，把剩下的一点肉装进塑料袋里，把工具都搬上车，乘着万家灯火而归，回他们那个不算大但很温暖的家。三轮车驶出熙熙攘攘的集市，孤独地向小村庄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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