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2023-02-20  本文已影响0人  云儿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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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年龄一岁岁变大,皱纹一根根增多,却总爱回想起小时候,那时的吃,那时的穿,那时一起玩耍的童年的伙伴。只是一点点不完整的记忆的碎片,却是那么的温馨。

      每天下午,婆婆总是熬上一大锅稀饭,大米再掺上一点点麦片,粘粘的,滑滑的,入口留香。 小时候,妈妈也总是每天下午熬上一大锅稀的,不过不是大米,而是糊都,那时的大米是不舍得这么浪费的吃的。

      所谓的糊涂,就是玉米糊糊。要想喝糊涂,就要先压糊涂面子。这个光荣的任务,通常是由我来完成的。村子的中央,有一座古老的石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在我记忆里,每天“吱扭吱扭”从早到晚,没有一天停歇过。石碾的四周用石头垛子垒起来,那石头长年累月被磨的很光滑,可以坐人,也可以放东西。那上面总是坐满了人,当然都是些婶子大娘,她们都是排队来压碾的,顺便侃侃大山。我也在那里排队。可是尽管我来得早,我也总是排在后面的,因为那些婶子大娘她们都忙啊,她们怎么会容忍一个没事干的小孩子在她们面前磨磨蹭蹭呢。我也总是让她们先来,当然她们也不会亏待我,总是一个和一个说着,这孩子真懂事,要不是她让给我,我得等一晌午。让着让着,日头就高了,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人渐渐的少了,终于没人和我争了,我把玉米小心的倒在石碾上,一圈一圈开始精工细作。玉米是妈妈用簸萁簸过的,挑去了草根,掂去了泥沙,干干净净的一种叫做“小粒红”的,妈妈说这种玉米最适合压糊都面子,因为它又甜,又粘。长大了我知道,那是粘玉米的一个品种,个小,发粘。

        有时候,妈妈会在家门口的小树林里探出头,远远的喊我“三儿,还没压完瞒?”“快了”。“压完了忙家来吃饭。”“奥”。

      有时候,一点也察觉不到的,妈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看看你,一把糊涂面子压了一晌午来。”然后一把从我手里把碾棍夺去,三下两下就端着那个小瓢往家走。这时候的我是极失落的,好像是干了出力不讨好的活一样,不是,其实就是出力没讨着好啊。

      其实,讨好不讨好是次要的,压碾这个活呢,现在看来,结果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过程。那时候没有电视,在碾沟里待上一会,那就是开了一个小规模的新闻发布会啊,这个新闻呢有东家长的,西家短的,南来的,北往的,有关人物的,有关动物的,那是五花八门啊。

      吃了午饭,妈妈再用箩把糊涂面子箩出细细的面。

      到了下午,妈妈就会把上午我压的糊涂面用上了。在炉子上烧上大半锅水,那锅也不是这时候的锅,是有两个耳朵的那种。水开了之后,右手拿着勺子,左手抓一把糊涂面子,一边搅,一边下糊涂面,边搅边下,约莫着差不多稠了,就使劲多搅几下,再开开就行了,不用加盐,也不用加糖。

      昏暗的煤油灯下,糊涂凉了有一会了。碗上面薄薄的有一层透明的膜,可是膜下面可还烫着呢。端起碗来,“稀溜稀溜” 嘴顺着碗边一转一圈,再伸舌头舔舔粘在嘴上的膜。糊涂好喝着呢,有一股浓浓的玉米的味道,有点甜的味道,喝下去有点啦嗓子眼儿。桌子上摆了一碟咸菜丝,还有一碗大白菜,不需要太多,这就是人间美味了。

      当然,如果再来点评书连播,那就不是更好,而是最好了。

        那时候半导体里说评书的好像是刘兰芳大师,他最爱说的当然是《杨家将》、还有《呼家将》,  可是大概他也是那个时候在家里喝糊都吧,要不就是他不愿充当我们的一碟小菜,反正是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不愿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我的二叔说起书来是丝毫不比刘兰芳差的。二叔不是我的亲二叔,就是我家的一个邻居,他姓公,我姓王,我妈妈让我叫二叔的,好像是邻里之间的一个尊称吧。

      二叔长的个子很高,很魁梧的那种,大眼睛,可谓一表人才。只是人有点瘦,那时的人都偏瘦的,所以穿起衣服来就逛逛当当的,整个身体像是一个薄的扁的高的片片。可能是他长得太高,他的裤子总是不够长,在脚脖子那里吊起,按现在来说可能应该叫九分裤的吧,他的上衣也穿的很时髦,里面一层是长的,外面一层是短的,不过里面那一层洗的发白了,外面那一层还是较新的蓝。

      二叔那时是个光棍子,那时的年纪应该也是三十六七的年纪而已,只是显得老成,和现在城里人的四十六七的差不多。我问过妈妈,二叔为啥找不到二婶呢。妈妈说他那时和小表妹订了娃娃亲,是姨娘亲。表妹小啊,他就等,可是等小表妹大了,小表妹却跟别人跑了,所以他就成了光棍。那时流行跑的,如果两个人恋爱,而家里人不赞同,就跑了就是了,找不到,以后好就上门,不好就一辈子不上门的也有。

      书归正传,二叔坐到火炉旁,长腿一翘,右腿压在左腿上,经典的二郎腿姿式。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包包,那是他的烟袋包子,再从另一个兜里掏出卷烟纸。那是跟小学生要的演草本自己加工的。自制的烟叶均匀摊到烟纸上,卷成一个筒,一边粗,一边细,卷到最后剩一个纸边边,举起来用舌头一舔,纸边边老实的贴到纸筒上,这样,一个自制的香烟就成了。二叔点着烟,向空中吐一口烟儿,就开始了他的评书连播。

      当然,总是妈妈先向他打个招呼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安静的吃饭了。有时候,他说着说着,觉得听众不热情也会索然无味,幸好我爷爷有时候会咳嗽一声表示在听,他就又会眉飞色舞的继续了。

      爷爷穿着大襟棉袄,大档棉裤坐在大桌子东边的太师椅上,弓着身子,两胳膊交叉垫在两腿上,耷拉着头,也不知他是在睡还是在听,不过总是隔个十几分钟,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会再抬一下头,嗑一声回应二叔。

      我和小二姐先吃完了,然后把碗一推,夹个小板凳围在火炉边,两手托腮,期待地望向二叔。二叔这时知道他的听众来了,神气的吐口长长的烟圈,不用说,他就不再讲杨家将了。讲什么呢,当然是讲蛇大仙了,还有狐狸精,更神奇的还要数“鬼领路 ”,我和小二姐几乎是屏住呼吸,好像一出声那鬼就听见了似的。

      讲的是西岭上,我那三姥爷,他家是做豆腐皮子的, 我们村做的豆腐皮子又干净又好吃,好多家都是做这个的。他去赶桃曲集,上午卖了一上午豆腐皮子,然后喝了几盅,再买了一袋上好的黄豆,天擦黑了才晕晕乎乎往回赶。走到青山埠西的坟场子,天就黑透了,却只看见前面有一盏灯笼,明晃晃的,笔直的大路望不到边,我三姥爷这个滋啊,脚下一使劲,那独轮木车子像长了四个轱辘一般向前面飞奔而去。那盏灯笼就在三姥爷眼前晃来晃去,二叔的大手掌也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我和小二姐早就抱成一团了。“吱扭----哐------”“妈呀---------”我和小二姐尖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二叔的笑声经久不息。原来是妈妈喂完猪,顺便提了一桶水进来。妈妈也在炉子边坐下来,拿起火钩,炉子是铁炉子,烧的是煤。不过从喝糊都那回起,妈妈就封上炭渣了,这会子炭渣烧透了,底下的烧成灰面都掉到炉子下面去了,只剩下薄薄一层蓬在那里,妈妈也不敢动它了。

      “当-当-当-当-----------”条几上的座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下,爷爷右手敲打着腰缓慢站起来,其实爷爷站起来也是弯着腰的,踉跄着迈了几步,定了定神,“吐拉吐拉”走出门去。于是由近及远一阵狗吠声。

      虽然害怕,好奇心使然,我和小二姐还是缠着二叔不肯放。又一袋烟的功夫,炉子里的那蓬炭渣再也支撑不住,“忽踏”掉了下去,炉子里就什么也不剩了,只还有一点点温度。妈妈开始一边说话一边打呵欠,二叔知道今晚该散场了。于是站了起来,收起他的烟袋包子,妈妈却依然作势说:“晚不了啊,再玩会吧。”二叔已经甩开长腿走出大门了,二叔有劲,走出路来震的地“彭彭”作响,我家的狗子待二叔走出几步才敢从窝里窜出,一窜老高,往死里咬,于是在我家狗子的带领下,全村的狗又开始了一轮狂吠。

      妈妈栓上大门,走进屋去,我和小二姐早已上床,用被子把头死死的蒙住了。

      窗外月光如水,山村的夜晚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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