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柔情（七）

      她一个人租着一间二十平米的房子。我站在她家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调整着呼吸。几天没见，心里竟然有些紧张。门打开了，她从门缝里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进屋后，我先朝屋里观察了一番，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塑料椅，一个布衣柜，厨房里也放着简单的锅具和碗筷。我坐在床边上，一下子就看到床头挂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和他的合影。其他照片我都看了一遍，唯独这张合影，我故意让目光从它上面掠过，拒绝去看。她也有些局促，问我喝不喝水。我说不用。从我进屋，她就一直站着，现在我们都稍微放松了些。

      我抬起头，注视着她。她的长发绑成了马尾，脸色在灯光下微微泛黄，有些憔悴。房子里不冷，她只穿了件睡衣，衣领稍微大了点，隐约可以看到锁骨露了出来。我说，不用招呼，赶紧坐下吧。她搬过塑料椅子，坐在我的对面。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上来的韵味，是一个女人在生病时才会散发出的那种令男人怜惜的韵味。现在我坐在她面前，正被这种韵味深深吸引。有那么一小会时间，我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玩弄着药瓶，我的手指不安地在桌子上像弹钢琴一样轻轻敲动，直到她把药瓶放回原处，我才将游移的目光重新注视到她身上。我问她嗓子好点没，她说好多了。我又看了看她的衣领，说她穿得太薄，小心进风。

        她开心地笑了，说没关系，一点也不冷。我听出她的嗓音还是有一些沙哑。房间里除了钟表声，又再次回复安静。我坐在那里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掌合在一起，眼睛注视着桌上的药瓶。她似乎想打破寂静，问了我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变丑了。我盯着她的脸，此刻我早已不在乎她的容貌是否会像往常那样靓丽，我只觉得我应当陪在她身边，应当给她以安慰。我摇了摇头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笑得更开心了，手在头发上拂了拂，说已经两天没洗头了。我们又陷入了沉寂。

        时间一秒一秒走着，我觉得不能再这么沉寂下去，得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她，在她面前我总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倾诉欲。我伸出手掌，轻轻贴住她的额头，又转而把用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想测测她的体温是否偏凉。她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躲闪，默默地接受了我的举动。我把这两天内心的部分苦闷告诉她，我说，我特别想来看你，想来照顾你，在你生病的时候，我不能呆在你身旁，这让我觉得很难过。她低下头，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我接着说道，你知道吗，我觉得挺可笑的，那天你发信息说，你要去再看看医生。我当时就有一个想法，我要像电视里演得那样乔装打扮一番，在医院里走廊里静静坐在你的对面，我会想办法让你知道我就在你跟前，这样你就会开心些，而我也会觉得安心。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觉得他在你跟前，会把你照顾得很好，而且，我不能让他注意到我，毕竟我们的感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微低着头，偶尔会看一下她。她的眉头凝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闪烁了几下，又慢慢挪开，似乎在思考什么。她说道，你这么关心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只是你真的不用担心，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很愿意让你陪着我的。我不想你因为我太难过。真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她微微发凉的手指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如同母亲的吻印在孩子脸上。我对她的抚摸心领神会。不知为何，我的内心突然泛起一丝悲伤。我说道，其实，也没有多难过，如果我能再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她笑道，再早几年，你未必能看上我呢。我也笑了笑，说道，也是哦，几年前的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就算碰到你，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强烈的感觉，时间真奇妙！可是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不会觉悟到，原来我想要的是什么。她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爱上一个人的感情都是真的，不会是假的，你给我说过你和她的事情，她只是没有那么容易走进你的内心，而且你可能只是对她的说话和做事有些意见，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可能你们会像别的家庭一样正常地生活下去，可是我却把你的心从她那里夺了过来，每当我想起这个，就觉得对不住她，毕竟我也是女人。我点点头，说道，可是你又何尝不是呢。

        外面似乎起风了，一阵呼啸从窗外传了进来。房里的暖气太热，窗户留了小缝。又一阵剧烈的呼啸声疾驰而过。她起身去关窗户。夜色已深，我也该离开了。我走到她身后，她有些单薄的背影，正隔着玻璃往外看。她转身看到我，眼睛里露出不舍。这样的不舍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不得不走，她也不会让我留下。黑夜的大风刮过天际，似乎在提醒我，在我所面临的现实面前，我还只是个脆弱的孩子。我在大风中不得不低头前行。

        像我这样的人，这样爱上一个女人，是不容于世的。我常常在夜深时，让风顺着窗户，吹在我的身上。我想，这风就像命运之手，不知从哪里刮来，不知会在哪里止步。我看到外面的街道彻夜通明，却无人问津，看到黑暗里楼宇像一片荒凉的坟墓，隔绝了生和死。我甚至认为，我和她的事情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她就仿佛命运之力，轻轻一推，把我带进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生活。我要义无反顾地去爱她。站在窗前，这个夜晚，我颤抖不已，仿佛面对死亡，无所畏惧。

        冬夜饭店，我们又有机会坐在一起。随便要了些主食。我从吧台拎了一瓶啤酒，放在桌上。她惊讶地看着我说，大冷天的，你要喝吗？我盯着她，确信不疑地说，不光我喝，你也得喝！她直摇头，直勾勾地看着酒瓶说，不喝，坚决不喝！我说道，那我就一个人独享美酒啦！我准备给自己倒酒，她把她的玻璃杯一下推到我跟前，用眼神示意我给她倒上。我会意地笑了笑，给她倒了半杯，她说倒得太少，我又给她添了些。我举手酒杯，说道，来，干杯！她好像故意没听到似的，把酒杯藏在怀里，就是不举起来。我又说道，像我这样举起来，碰个杯嘛！她笑道，我凭什么和你碰，我要一个人独饮。我知道她这是故意逗我，就毫不客气地一手抓住她的杯子，一手将我的杯子碰上去。当的一声，杯子碰在一起。她假装嗔怒道，碰那么响干嘛！我笑道，这是我和你第一次碰杯，一定要响亮！她点头道，有道理，刚才是你碰我，本姑娘也要碰！说着，她把酒杯举在空中，没等我举起来，她的杯子就又当的一声撞了过来。这次声音比刚才还大，我笑道，好，为了咱们的感情，我就干了。她说道，好！我们很快就喝完了一瓶，我头一次觉得喝酒是这么愉快的事，才喝了几口就见底了。我问她，还要不要喝？她摆手说，不用了，怕喝出啤酒肚来。我摸着自己的肚皮说道，你才喝几口就想要大肚子了！她听出我话里的玄机，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酒的原因，脸色微微发红。她说道，你个坏蛋。。。。话没说完，她突然捂住肚子，打出一个嗝来。短短十几秒，她接连打了五六个嗝。我问道，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说，还好，刚才感觉有股气在里面顶着！我说道，那咱们出去走走吧，一会就没事了！

        我们走出饭店，在通明的路灯下走向黑暗的深处。夜晚就像一针麻醉剂，它让我们不再畏惧可能会发生的伤痛和意外，它的抚慰让我们毫无顾忌地碰触身体，我的手就像贪心的孩子在她的手臂和腰上来回游走。她握住我不安分的手，没握几秒，我就轻易地抽出来，再次搂着她的腰，缓缓走着。来到一个拐角，我转头看看四周，冷清的街道似乎不会再有人朝我们走来，我拉着她来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转身逃走了。我跟在她后面，笑着说，你去哪里？她说，回家。我说，再走一会吧。她说道，你送我回去吧。我说道，好吧。

        她打开家门，没有和我道别，我知道这是无声的邀请。我跟着她走进家里。房子里很暖和，她帮我把衣服挂在墙上，空气里散发着香甜和轻松。我没有感到一丝拘束，整个人躺倒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亮白的房顶。她笑道，累啦？我说道，没有。她坐在我跟前，手掌轻轻按摩着我的肚子。我转头凝视着她。她笑着说，看什么呢？我摇摇头，一言不发。她想把我拉起来，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力气。我说道，你的力气真小。她说，你胡说，我要是和你一样躺着，你也不一定就能轻松拉起我。我坐了起来，做手势让她躺下。我轻轻一用力，她就坐了起来。我说道，怎么样？她点点头，表示我赢了。我没有放开她的手，又用力一拉，坐在床边的她整个人就一下子站到我面前，我的手顺势从背后抱住了她。我感受到她的手掌想把我推开，我紧紧搂着，不让她再逃走。房子里出奇地安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的头发散发着说不出的香味，不禁让我在她额前吻了一下。她害羞了，抽出双手紧紧捂住脸。我沿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吻着，我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嘴唇，我轻柔地吻着，就像吻着一缕春风。她的手依然捂在脸上，我轻轻挪开她的手掌。她双目低垂，不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