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中年男人

2019-01-11  本文已影响17人  78fb627dbf3e

离家出走

王铭从没想过离家出走。

他四十三年的人生都扎根在江浙温永这个小县城里,听从父母的建议,当了语文老师,娶了在银行工作的妻子,管理着一个四十来人的班级。在那里,他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和一辆比亚迪轿车。

2018年1月20日,学校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王铭在早上7点第一个到达班级,这天他的工作是布置寒假作业,等待学生放学离校。下午5点,王铭在办公室解决一起微小的纠纷——男孩们由座位问题而引发的争执。

王铭留着平头,1米7高,130斤重。他的方脸上总带着和善的笑容,不与人发脾气。他的劝解和往常一样,平息了年轻人的怒火。但在出办公室的门的那一刻,他的耳朵仿佛听见男生的嘀咕,「像个和事佬,天天笑眯眯的。你听说没有,他爸以前坐过牢的。」

「坐过牢」三个字在王铭脑海里炸开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在他十三岁那一年,因为和人打架被捕入狱,坐了三个月的牢。那以后他多了一个身份,「罪犯的儿子」。

从初中起王铭就是班里的学习尖子,拿过的荣誉证书摞成一叠,毕业参加工作后,他在语文的教学工作中和学生打成一片,幽默和善的性格和丰富的教学经验,使得王铭对自己有口皆碑的名声相当自信。

现在一切都完了。王铭突然意识到,一个学生的小声议论,代表着更多人在背后也这样八卦过。6点过8分,他一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关掉手机,望着还残留有粉笔痕迹的黑板出神。晚上,他回到家中,沉默寡言的吃完饭上床睡觉。妻子纳闷平日里健谈的丈夫突然变得沉默,但她没有多想,她的大部分精力在即将高考的儿子身上。

第二天清晨六点,闹钟响起来。王铭起床洗漱,但他今天不打算去上班了。向学校请假后,他突然有一个想法,他也不想待在家。

他要离家出走。

永清寺

他没有选择开车,出门随手招呼了一辆出租。司机是个矮壮的中年人,用方言说「灶挠多 (去哪儿) 」,王铭一愣,过了一会儿说,去永清寺吧。

永清寺璧面的红漆很早就脱落了,露出一块块难看的灰白墙面,有些残破的部分被黄布盖住,一种隐秘的衰败。早上九点过,寺院还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七旬的老师傅,住在木房里。屋里堆满了杂物,锅碗瓢盆随意被放在桌上,凌乱不堪。

老师傅在这住了十来年了,他没有结婚,没上过学,所有的亲人也过世了。他平日里只穿红色的粗布衣服,偶尔游客来捐香火钱,他才换上一套绣着花纹的喇嘛服。他动作利索干净,挑着一根挂着水壶的扁担,到水涧里舀水。

老师傅不是那种严守戒律清规的出家人,他每个月可以领六百块的工资。他爱吃肉,每个月会定期到集市上买肉;他爱听鼓词,在每天念诵经文的功课完成后,会听一曲红尘唱调。他热情地招呼着王铭,这是今天的第一位游客。

出家人的半日

王铭的脑海里蹦出永清寺的那一刻,就不断回放二十多年前,父亲入狱那一阵子,母亲领他来这的每一个周末。

那时陡峭的山路还没被铺平,还不太破败的永清寺坐落在五台山的半山腰上,背后是一片高松的林木。最吸引王铭的是寺院里的一方露台,露台上立着几座灰白色的石碑,站在露台上眺望,可以望见庞大山体的横断截面,和那些金碧辉煌的寺庙没法比,永清寺像一个农家的小院落,寂寥地隐现在黄昏里,天空盖在头顶,恢弘而浩大。

他在老师傅的接待中,王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要体验半天出家人的生活。得到欣然的同意后,他吃上了2018年1月21日里的第一顿饭。一碗稀薄的玉米羹,加上一块土豆。王铭吃的津津有味,但他有点无法忍受木屋里肮脏的环境,于是他端着碗站到门口去了。

在黑漆漆的小佛堂里,王铭双膝跪在拜垫上,口中呢喃默念着,虔诚地拜了三拜。

望着地皮一角的草根,枯黄无力地倒在一侧。太阳慢慢爬上这座山头,阳光照在小院的中央,王铭对老师傅说「哎呀,这座院子挺不错的呀。」 院子和老师傅一样,温暖和沉静,在学校,在家里,没有人可以和老师傅一样,当一个纯粹而沉默的树洞。

看海

夕阳的余晖落下,王铭告别了老师傅,徒步下山。他要在八点前赶到家,因为餐桌上还有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

时间跳到三年前,一个平常的黄昏。王铭还没有遭遇到「罪犯儿子」的当头痛击,他的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他突然想要去看海,这个念头毫无征兆,来的如此汹涌。于是他向学校请了假,对妻子说因公出差一天。

他带好手机充电器,一些零散的现金,把烟和打火机揣在口袋里,把那辆崭新的比亚迪开动了。在海边,他吹了两个多小时的海风,听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碎在礁石上,晚风有些冷,吹得他单薄的T恤鼓鼓作响,他避风点了一支烟,烟圈消散在辽远的海天之际。

当晚,他住在一家小宾馆里。第二天又回到了学校,没有人知道,他去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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