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的青梅,他不是我的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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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我哥打电话特意叮嘱我,别只顾看书啊,会成书呆子的。
那我就关心关心家事国事天下事吧,这时候,罗林的各种花边新闻便要淹没我。
“什么什么?!你和罗林是青梅竹马阿?!”
面对此类震惊轮流逼问,我觉得我还是沉沦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书呆子吧。
Ⅰ
我4岁到罗家村的时候,正好村里同龄段的孩子凑成三男三女。
那时候离家近就容易凑一对,也不管谁长什么样,谁成绩好。
我家就搬到了罗林家后面,二十步不到。
我和罗林便凑了一对。
凑一对貌似少不了“拜堂成亲”,这仪式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
现在倒能想起那时候《上错花轿嫁对郎》播了一遍又一遍。
我偷了厨房里的红桌布,又腥又臭,还乐呵呵往头上一盖,其他人在一旁又跳又叫,“亲新娘子啰!亲新娘子啰!”
我捂住嘴向后翻去,连带着椅子整个人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泪直流,笑得又浑身颤抖。
罗林被其他人一推,压在我身边,两个人就抱在一起笑。
谁也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一群人跟傻子一样。
我不记得罗林小时候长什么样,肯定没他现在这么好看。
后来,罗雪来了,她就住在罗林家前面。
罗雪外婆家有条小黑狗,罗林天天端个饭碗,拖个拖鞋,踢踢踏踏跑到陈雪家里,他外婆都舍不得给自己煎的荷包蛋,他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全给了小黑狗。
罗林奶奶生气了,掐住他嘴巴劈头痛骂。
哼,我也生气了。
他要和我玩就不能和罗雪玩!他要和罗雪玩我就不和他玩!
我再也不蹲门口吃饭了,我才不想看到他。
他拿零食给我吃,我不理他,两只手放在背后,扭过头去。
他动我东西,我像只疯狗一样,跳到他跟前,朝他大吼,“你干嘛拿我东西!你给我出去!我才不想和你玩!”
他两只手绞在一起,没敢看我,默默地走开了。
我再也不和罗林玩了,我去找我的姐妹沙沙和银子,我们三同仇敌忾,都不同罗雪玩。
没过几天,罗雪有了公主娃娃,是她爸爸从城里寄过来的。
沙沙和银子凑上前去,问“这是什么呀?”
“芭比娃娃。”
我们都没见过呢。
那芭比娃娃还真是好看呐,可以给她穿粉色的蝴蝶公主鞋和粉色的公主裙,还可以给她扎辫子呢。
我哼了一声,撇着嘴生着闷气掉头就走,回家吃着干巴巴的白米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半晌才哇地哭了出来,喷了一桌的米饭,“他们不和我玩了,他们不喜欢我了!”
后来我和罗雪也成了姐妹花。
她很大方,很乐意我给她的芭比娃娃洗澡、穿衣服、梳辫子。
那时,门反锁了,我两憋不住,大胆地在屋里撒了尿,又怕大人骂又觉得好玩。两个抱在一起倒在木床上哈哈大笑。
从此,村里便是四朵金花啦。
还以为四朵金花要走一辈子呢。
罗雪假期来了几次便移民了,四朵金花抱一起哭了一夜。
又是三男三女了,也不凑一对了,班不同了,同学不同了,心思也不同了,路也就不同了。
Ⅱ
时间可真快啊,我意识到很多都变了。
我还觉得罗林再高也就高自己一个头,高自己一个头的时候,他就骑他爷爷的凤凰牌自行车每天接我上学回家。
以至于我朋友都惊讶,我这么大的人了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一到高中,便上了县城。
文理科一分班,学业紧张,便很少见了,也不知道罗林什么时候长得那么突兀了。
一堆男生里第一眼就看见他了,个子突兀,一张脸又白得发光,那双眼睛又细又长。 同桌翻到《男生女生》某一页,测算前世今生,说罗林前世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我见了他也当做没看见,我气他学坏了。
之前还撞见一个女生两腿张开坐在他腿上,那女生头发长得很,两张脸埋头发里缠绵悱恻的模样,我真想一棒子挥过去!
教室里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
活该成绩一落千丈,从红星班跌到了差班!
我不知道他奶奶去世了,他的抑郁、孤独、寂寞,我都不知道。
那坐他腿上的女生,填满了他的空虚与寂寞。
我也不理睬那些软硬兼施从我这挖料的女生。
没多久,我的书桌便一片狼藉,从桌角到外面廊道,我的课本散落了一地。
“谁干的!”
我吼得全班都安静了。
我看了眼角落里辛胧,涂着指甲还在轻笑。
知道她那副德行,做了肯定不会承认,我骂了句“破关系户!”
辛胧便拍桌而起,“妈的,你说谁呢?!”
我冷笑一声,“谁丢了我的书谁就是破关系户!”
辛胧气焰嚣张得很,拿起椅子正想往我脑门砸,全班人围了上来,“算了算了。”
乱哄哄的引得廊道上的人凑在门口看戏。
“罗童。”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全班安静了。
一只手从我头顶伸了过去,夺过了椅子,啪地声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辛胧呆了呆,有些茫然、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瞧着无辜。
罗林一句话也没说,弯着身子帮我捡书,一路捡到了门外,一摞摞堆在我桌前。
他板着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谁惹我我就炸毛的表情,我也没敢说话。
敢情像是他的书被丢了一地。
我小声说了句,有些生涩,“谢谢啊。”
“都是小事。”
罗林头一回拉好了衣服的拉链,众目睽睽之下,把辛胧的书连带桌子从六楼摔了下去,拍了拍手,笑了笑,“痛快。”
众目睽睽,也多了班主任的一双眼。
罗林爸妈便来了,我觉得奇怪,我头一回见他父母。
“怎么不是你奶奶来?”
罗林眼圈一红,咳了几声,没回我的话却说“我要走了。”
“哦。”我想了想,“去哪?”
“上海。”
“上海?哇,大城市呢。”我咬了咬下唇。
两人步子有点慢,大太阳照得两个人脸颊一片绯红。
“你觉得……我要不要走?”
这句话,他问了我两次。
这一次,我说,“大城市多好啊,要是我我肯定走啊,你可要好好学习啊。”
第二次,他出国念书,爸妈有钱真是好啊。我说,“出国念书多好啊,要是我我巴不得立刻走呢。你可要好好努力啊,你可是咱们罗村第一个出国念书的……奥,对了,还有罗雪呢。”
罗林去了大城市,可我还没有手机呢,小县城连个电话亭也没有,只能每逢周末偷偷去上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狂奔至网吧,生怕老师和同学发现。
我常忘记qq密码,生怕让罗林等太久,有时候会急到哭。
我怕他误会我不理他。
他去上海头天,问过我,“罗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呀?”
“因为你之前不理我。”
“……”
“小时候我最怕你说,我不跟你玩了。长大以后,我怕你不理我。”
“怕什么呀,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你的呀。”
Ⅲ
当罗雪同罗林相聚于法国埃菲尔铁塔下,有了第一张合照。
“天哪!我和罗林竟然是校友了,十几年都没见面了!在异国他乡碰到老乡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嘛,比两眼泪汪汪还要汪上千倍万倍啊!”
我撇了撇嘴,看到罗雪微信头像也立刻换成他和罗林的合照了。
我和罗林还没合过照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情侣呢。
我们开始常用微信了,建了微信群,村里的姑娘小伙们都聚齐了,罗雪常发她和罗林的合照,有时发圈,群里一群人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罗雪攻势很猛,我和罗林几年来小心翼翼维护、彼此都不明说的关系就这么被罗雪攻破了。
我拿着手机也发愣,罗雪、罗林相貌、学历两人多般配啊。
高考完后,也换了新手机、新号码、新微信号,似乎这样能抹去一切痕迹。
新的城市,新的大学,新的师生,一切又不同了。
最怕寒假回去,碰着熟人。
大三申请留学金,去了美国,我也想出国。
机票很贵,假期留美国端盘子,做汉语老师,挣生活费,直到毕业才回国。
一回来,觉得很多东西又变了。
我大大方方面色不惊地出现在罗林跟前了,寒暄了几句。
他说,我和罗雪见过爸妈了。
“哦……恭喜你们。”
“你觉得……我们俩合适吗?”
“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Ⅳ
罗家村有史以来弄了场西式婚礼,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铺向幸福。
《Love of my life》奏响,混杂着不应景的鞭炮噼啪声。
花童抛洒玫瑰花瓣,新人入场,赏心悦目。
村里的人都站着瞧着热闹,他们还只在电视里看过呢。
闹哄哄的。
孩子们更是激动得往前蹿,舅妈家的小侄子硬要我抱起来看。
在我怀里瞎叫着,“姑姑姑姑!你看,新郎要亲新娘子啰!新郎要亲新娘子啰!”
台上两个人抱一起笑着交叠在了一起,我鼻头一酸。
想到十几年前,有两个孩子倒在地上,抱在一起傻笑。又甜蜜又心酸。
那块红桌布还印在脑海里,又腥又臭……
坚持一件事可以坚持几天、几个月、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而想要放弃却可以是一秒、一刹那。
我明白,当我再次站在罗林跟前,心无杂念地和他握手,昔日的千言万语只剩了一句,“好久不见。”
原来我放下了。
那句“我喜欢你”说不说也无足轻重了。
而往日喜欢得愈深,愈是块沉甸甸的蜂蜜深埋积淀在了心底,捂着不敢给谁看,怕人笑话,怕丢脸。
身旁一时髦女孩约莫着是罗雪的同学,八卦问了句,“小雪和她老公家离这么近啊,他俩是不是从小就青梅竹马啊。
“……嗯……”
……他们才是青梅竹马。
嗯,我不是他的青梅,他不是我的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