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古诗,而最早住进我心里的不是李白的《静夜思》,也不是孟浩然的《春晓》,却是连现在也不知道作者是谁的《迢迢牵牛星》,感谢梁帝萧统,有心整编,不然时至今日也将无缘得见。
此诗一开头就宏大而惊艳,“迢迢牵牛星,皎皎银汉女。”“迢迢”两字疏阔笔法,浩瀚夜空的广袤一下子铺陈眼前,我也是从那时爱上迢迢这个词,就像夏天要吃西瓜,冬天捧着手炉的喜欢。你可以不费力的想见,两颗星子,隔着千百光年,遥遥地彼此看一眼,絮絮耳语,寂寞的欢喜着。如果是紧挨在一起,或许就少了那种韵致了,许多墨客对着天空也将写不出什么。
可我迷惑,距今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东汉,那个墨般浓稠的夏夜,躺在田野里,立在水井旁,是怎么样的一群人颂起这首短短数言的民歌,他们躲避着昏聩的朝廷,躲避着战争的烽火,对未来应是恐慌和迷茫,而为什么又有那么美的《迢迢牵牛星》,悲而不伤,让人连呼吸都慢下来。
我想去看看这群人,与他们一起躺在田野上,谈谈庄稼收成,或是坐在水井边,舀一瓢水,砸吧着嘴,可是时间这条河,让我与他们成了迢迢,彼此不识,只有念起这首久经风尘的诗,才能像牵牛织女一样,对望一眼。
后来我偶然遇到宋人秦观的词,其中“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一句也让我唏嘘慨叹不已,同样是夜,同样是满天星子,一个人的纤云,飞星和银汉,不管是金风玉露还是鹊桥一顾,短暂的美好到头来总是如梦佳期,孤矣,美矣,却又无力抱怨。
诗词之境的远像冯炳文《十二月十九夜》的一枝灯,好过所有的科学残忍的公里与小时,潺潺地萦流过心的门扉,我们不会为这种远而叹气伤心,或许是发不出声音吧。
我喜欢诗却不懂看画,不管是色彩还是技法都是一个外行,但这阻止不了我深深迷恋宋朝的山水,看南宋李成的《晴峦萧寺图》一轴泛黄卷纸,或浓或淡的墨,白是云与水,黑是山与石,无一例外,所有的山水,不会把一棵草或树画得针毫毕现,都是一层层渲染,甚至让人想把它们轻脆地剥开。
你想使劲看清山道上的落叶,雾气不会让你如意,你想使劲看清大江上的孤帆,落霞也要故意刁难。
我想这就是山水之间的迢迢,它们同样在方寸画幅之间,但几条线,一丝白就可以让它们不说话地对立着,倘若山水缠在一块,密密实实地压着,显然不算幅好画吧。
山迢迢,水迢迢,时空之内的身在局中,时空之外的洞若观火,只有心,千年前后,山南海北,才可以跨越风霜。
那么,如此想来,迢迢非迢迢,远也不远了。
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