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处?
我愤愤地打开车门,瓢泼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该死的,在高速公路上爆胎,真是活见鬼了!”
金杯车的前面一个车轮因为完全没气了,轮胎成了可怜的一张皮一样贴在轮毂上。
我无奈地朝着轮胎踢了两脚,急忙拉开车门又回到了车上。
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雨水从车顶毫无顾忌地冲下来。现在打拖车电话,这么大的雨恐怕也不会来。我看着后视镜中横七竖八扔在座位上的快递纸箱,深深叹了口气。沮丧夹杂着疲倦感袭来,我把身体朝椅背上靠去。口腔中熟悉的苦涩感蔓延开来,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打开抽屉,取出一直放在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
当辛辣的烟草味从指尖升起,透过虚幻的烟雾,我的思绪也变得迷离起来。
那些遥远的岁月,依然带着诡异的激情刺激着我渐渐麻木的神经。
因为天生讨厌读书,更讨厌按步就班地听课做作业,所以好不容易强撑着读完三年高中,当然不可能像别的学生那样考取什么学校。这很让我母亲觉得丢脸,因为隔壁的阿毛是我的同学,父亲是个瘸子,母亲在街道小厂上班,家徒四壁,却拼了命地考上了名牌大学。所以,母亲没有理由不恨我。
自从我无所事事地呆在家里开始,就没给我好脸色。而我就自暴自弃地想:“嫌我丢脸,我不出去见人就是了。”所以这两年时间里,我几乎足不出户,实际上我也讨厌看到别人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想面对邻居们好奇的探究似的目光。那段时间我一味地沉迷于电脑游戏而不能自拔。
母亲终于忍无可忍,不再仅仅是唠叨,或指桑骂槐的责骂,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因为她叫我吃饭,我没理她,她火冒三丈,三下两下摔坏了我的电脑。她一边骂我一边还抹眼泪,她说对我失望透顶,说我如果能有阿毛的万分之一,她也不至于这么劳心劳力......我不想听她的流水一样的唠叨,摔门而去,可是出了家门我发现无处可去,我惊恐地觉得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却与我毫不相关。
终于,母亲托了关系,帮我在出租车公司找了份工作。那是出租车刚开始盛行的时候,我进了车队,开始和一帮男人一起跑出租。虽然辛苦,但是不用天天听母亲的唠叨,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强。而且奔忙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融进与这个城市,心里就更多了些踏实。晚上辛苦一天,回来倒头就睡,什么烦心的事都不去想。这样的日子一晃几年就过去了。那时母亲的脾气也渐渐好起来了。偶尔,我休息在家打一会儿游戏,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租车司机工作辛苦,整天早出晚归,一上车就没有时间休闲,不光身体累,心里更是空虚无聊。所以一有换休他们就凑在一起打牌。赌注不大,只为寻点刺激。而我夹杂其中,耳濡目染渐渐也学会了赌博,赌博与游戏一样,一旦沉迷其中,就能不由自主地忘记身外的一切烦恼,而这正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我喜欢牌桌上的生活,还因为只有在打牌时,我才发现自己比其他司机“聪明”,我很能凭着对方已出的牌,猜出他们手里的牌,然后不知不觉把他们逼到角落,一招制敌。而他们只能翻着无知的白眼,骂骂咧咧。可也只能无奈地乖乖地交上赌资。每次我开心地收获这些胜利果实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骂他们愚蠢,又很为自己的小聪明自鸣得意。可是,好景不长,他们渐渐对我敬而远之,虽然我也开始厌倦于和他们的这种小打小闹,但是找不到对手又难免让我失落。
后来车队里来了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瘦瘦高高,不怎么说话,更不加入牌桌,但是喜欢看我们打牌。时常见我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眼神中藏不住钦佩。于是,在一个不出车的日子里,他第一次约我去看了电影、还逛了马路。第一次和男孩子单独约会,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不会发嗲,也不讲究穿衣打扮,而且他话不多,更多时候是倾听者,所以不知不觉,我就成了引导话题的人,而我们共同的话题,似乎就只有打牌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他兴冲冲地来找我,说带我去个好地方。看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我有些好奇。跟着他穿过几个居民小区,沿着马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栋不起眼的商住房面前。这是栋相对新的建筑,十一层高,因为不在闹市区,所以门庭冷清。他熟门熟路地带我去了5楼,从电梯出来,远远地就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点点头,带我一直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麻将桌,围着六七个人,或站或坐,大家全神关注,并不特别在意我们俩人的到来。他径直走到其中一个,嘴上叼着烟的中年男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中年人向我微微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就继续盯着手里的牌。我们便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别人怎样把成堆的钱在桌上移来移去,最后落入某个人的腰包。
后来,我知道那个中年人是男孩的舅舅,那个地方是他舅舅的地下赌场。因为喜欢赌博,他舅舅自己做庄,为相同趣味的牌友们,提供场所和资金,并从中盈利。渐渐的我也成了那里的常客,但是很快发现我的牌技一落千丈,总是输多赢少。我很奇怪,总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些不可知的秘密。果然,后来在我逼问下,男孩告诉我,他们是怎样在牌中做手脚,怎样联合起来骗赌客们的钱......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高超伎俩和轻松的赚钱方式,心中开始有些异样的憧憬,虽然之后我不再上他们的牌桌。
但是我开始接受这个男孩的鼓动,壮着胆子和他一起,像他舅舅一样,学着做庄,赚那些赌徒们的钱。那时想要赌博的人,到处都是。所以一个月就能轻松赚个好几万。记得那时多用现金交易,我记得最多的时候床头柜的抽屉里一度塞满了红色的“毛爷爷”。而母亲也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一次偶然为我打扫房间时,看到掉在床边的一沓钱,她惊慌失措地问我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放心吧,我一不偷,二不抢,只是与朋友们做生意赚的。”看着她狐疑而又惊惧的眼神,我知道她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她也不相信我能赚那么多钱。她离我的生活太远了。
不久,我瞒着母亲,偷偷辞掉了车队的工作,因为赚钱变得轻而易举,我已经不屑于那种起早贪黑却拿不了多少钱的苦力活了。我一心以为我就这样从此过上了“财务自由”的生活。
哪知高收益总会高和风险并行,何况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虽然地下赌场很隐秘,但是还是被人举报了。那天当几个警察冲进房间的时候,我呆若木鸡,我一直以为赌徒们会遵守我定的规矩,对外守口如瓶。我被带上警车时,不忘偷偷瞥一眼男孩,可他只是慌张地看着我被带走,手足无措。我最终以聚众赌博罪而关进了看守所。而床头柜里还没来得及存银行的钱,也被警察收走了。
在看守所里呆了半个月再出来时,我沮丧万分,无法面对父母因为操心,变得日益苍老的面容。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像在看守所里的那些不眠夜那样,无数次绞劲脑汁地思考自己的为何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后来,那个男孩也令人费解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时,我又回到了原点。或许永远也回不到原点了。我又开始沉迷于游戏,而母亲变得只会叹气,却不会像以前那样盛气凌人地责骂我了。可我倒愿意她能像以前那样,起码我心里可以平衡一些。几个月后的一天,母亲突然中风,被送进了危重病房,看着母亲气若游丝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却始终模糊的答案。
母亲去逝之后,我终于决定卖掉电脑,买了这辆二手金杯,决定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始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