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人之殇
▍媒体人之殇
作者 | 吴旭
没想到大众媒体“树倒猕猴散”的地震,这么快就波及在了我曾播下新闻理想和职业良心种子、为之奋笔疾书的行业媒体。我以为,行业媒体还可以撑久一点,更久一点,还能病树前头万木春。
六月份的时候,我残忍地放下了手中那张沉甸甸的铅字纸,辞职手续办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份份旧报纸带回家,放在老家卧室的书房,那是一段曾经,一份牵挂。
离开媒体后的那段日子,曾拿着很多行业媒体的新闻纸,数着一个个熟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媒体记者的名字,我真的希望,这些还奋战在媒体岗位的同龄媒体人,能比我有人情味一点,坚强一点,继续陪伴那一张张铅字纸,一个个散发着互联网乳臭味的行业网站。
可是,如今,身边一波波优秀的、年轻的媒体人,逐渐成群结队地放下那张捧在手里如同怀抱婴儿的铅字纸,及逃离那曾闪烁着互联网光芒的网站的逃离潮,愈演愈烈,各行各业亦如此。
我的媒体情节,慢慢地,彻底盖上了棺材板,彻底树起了无字墓碑。心中那份期望,再不会冒出喉尖。
其实,除了那些能拼爹的、拼银子的媒体人,以及一批老媒体人能放下铅字纸立即创业外,很多同行同龄人都知道,行业媒体人离开自己深耕了许久的岗位,前路真的很难,也很痛苦,也很彷徨。
第一,毕竟转行如同换妻换女友,离开媒体岗位时候这种生离死别似的分手,亦不是普通职业离岗者所能体会。
第二,离开媒体岗位,那种断筋割骨的精神失落,亦需要时间来平复。曾经指点江山、指桑骂槐,如今或许只能站在脚下那一亩三分地,把锅灰描成白雪,把砖头画成金砖,给皇帝穿各种金碧辉煌的新装。
第三,“市场部”是很多媒体人职业转型时候的收容所。说句心里话,别说企业HR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会写文章”,就连同自己,也会质疑,“我是否只能继续干码字的工作”。企业的惯性认知,和不愿意给你投入培养成本的姿态,遮盖了许多年轻媒体人别有的技能、潜能。
而事实上,很多陌生的领域,只差一个机会接触和掌握,许多工作的许多操作规则,是那般的落后,之所以“不会”,只因为“你只会写文章”,只因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以我自己为例,做过某行业的文字英雄,当过行业的大V级媒体人,带领过几十号人团队,操盘过传统媒体的全媒体化,作品无数数据无数,尚不能把曾经的业绩和履历嫁接到新的领域,何况一些基层码字狗。媒体人转型难,难于上青天。
第四,收入差距。“换行穷三年”,并非空穴来风。新的领域,新的起点,0的筹码,许多媒体人职业转型,更要担负物质落差。
是什么,让一批批、一个个行业的媒体人如“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头也不回地离开最有职业幸福感的媒体岗位?是什么让他们冒着前路的荆刺风雨兼程、勇往直前?
是摆渡人的悲伤。
看过《摆渡人》那本书的人都知道,摆渡人帮助无数亡魂投胎转世,帮助无数亡灵认清自己的死亡,而后离开人世,投胎转世。那些被“摆渡”的亡灵在摆渡人的“摆渡”下认识到自己已死,悲痛不已,悲痛过后,接受死亡,投胎转世,开始新生。
但是,最绝望的莫过于摆渡人自己。
他摆渡了无数人,化作了无数个亡魂心中最渴望的自己,以帮助亡魂离开人世。摆渡人摆渡不了自己。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自己是是那个摆渡不了、转世不了的灵魂。
行业媒体,又何其不是最悲伤的“摆渡人”?
“供给侧改革”之下,实体经济面临有史以来最困难的发展压力:环保压力,生产成本、人力成本、销售成本剧增,产能过剩导致的低价竞争让企业的产品利润暴跌。
行业媒体呼唤企业转型升级,改变产品体系,改变营销模式,改变管理模式等等,以求活下去,强下去。
但,自己呢?
在互联网的风口浪尖,许多传统媒体诸如报纸、杂志、PC端网媒,以为顺应时代潮流,拓宽传播渠道,实现“纸媒+网媒+移动端自媒体”全渠道传播,就“转型升级”了。
这样的转型,只是基础。事实上,媒体人并没有错过历史上任何一次传播模式的变革。
“眉目传情”原始传媒时代没有错过飞鸽传书时代;飞鸽传书时代没有错过驿站传信时代;驿站传信时代没有错过电报传信、录音机传信、电话传信、电视传信、纸媒传信时代;纸媒传信时代也没错过pc端互联网传信时代;pc端互联网传信时代自然也没错过手机端自媒体传信时代。
即使是传播模式的变革和内容模式的变革,许多行业媒体事实上依旧很古董。
许多人在讨论新媒体革命的时候,总会对罗大胖的罗辑思维、吴晓波频道卖吴酒、六神磊磊读金庸和咪蒙将单篇广告单价做到几十万的内容商业神话赞不绝口,事实上很多媒体的新媒体革命,都是不三不四的。
以笔者所在的行业为例,一个同样姓罗的行业自媒体鼻祖可谓身先士卒。但似乎这个最有可能成功的自媒体人,也不得不陷入“自媒体平台未捷内容先死”的尴尬境地。
毫无疑问,这个一身两用的老媒体人和新媒体人作了很多尝试。譬如,自媒体名字像换女朋友一样更换频繁。遗憾的是,不得不说,我只能用两个形容词来形容他兢兢业业的“自媒体革命”:内容味觉的高级厨师,内容高度的专业矮子。
自媒体注重平台社交,输出思想,在平台打造意见领袖。一心想玩高冷、玩深度、玩个人主义、玩态度的老罗(我行业老罗),最后玩成了大杂烩。再也见不到曾经指点江山、不积口德的老罗。他用收编民间高手(有行业大腕,有洋人财经作家),来遮盖自己的惰性,和原创能力的消退,昂或是自己当了老板后,变味了的立场。
这一切,与观念有关。与吃饭有关。
由此,就不用谈论其他传统媒体的自媒体化了,必然也是用传统媒体的思维和新媒体的口号,去做新媒体内容和载体。
当自媒体邂逅吃饭,自媒体还会有灵魂吗?
包括笔者在内,曾经操刀媒体传播渠道和传播内容变革的时候,同样很难跳出井口,去摸天,去画地。
媒体错过的,是媒体职能的变革。媒体职能的变革,是盈利模式的变革。
只有错过盈利模式的变革,才会影响媒体人衣食,才会让他们放弃情怀,放弃职业幸福感。
我曾经也怀疑过,是不是行业的发展,不需要行业媒体了。后来我想清楚了,不是的。
事物是变化发展的,企业的需求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而大多数行业媒体却依旧停留在野蛮盈利时代:软文发布、硬广发布、活动赞助、人情套现与乞讨、卖奖牌、舆论索贿。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墨,放下了书本,放下了报纸,因此在报纸上发布软文,受众变成了企业自己。
而这两年,智能手机代替了电脑,网媒也迅速沦落成了传统媒体。由此,软文所带来的所谓线上HEO和流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加上受众对信息接受方式由“无味”到“趣味”的转变,和行业媒体极难深入消费客户端的致命缺陷,行业媒体的软文业务与硬广业务,也就越来越面临彻底沦陷。
曾经,一场行业活动可以给一家媒体带来不菲的赞助。如今,大环境下行,许多企业生存压力大,忙于提升业绩,加上许多企业和品牌的高度成长到了不再需要行业知名度的阶段,以及行业活动泛滥企业疲于应付,行业媒体所举办的活动价值,逐渐从“卖方市场(收赞助费)”沦落为“买方市场(用人情买来企业参与)”,活动赞助收入也逐渐下行。
与之同时暴跌的经济效益,还有“颁奖经济”。
随着国家对国字头协会组织的管控,许多行业奖牌含金量巨滑。
加上在信息透明化时代,终端消费者对企业终端专卖店里各种琳琅满目的“宇宙级奖牌”,从“深信不疑”到“产生怀疑”到现在的“无视”,奖牌在终端的作用越来越小。
加上媒体同行间混乱的奖牌“抢摊战”,市场之手正将行业媒体“卖奖”收入斩断。
21世纪系媒体的新闻敲诈唤醒了很多媒体舆论索贿的贪欲。加上在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时机下,企业自身的媒体化,及在媒体生存危机下,企业对舆论的控制如同老鹰捉小鸡。
至于媒体的人情套现和乞讨,更是杯水车薪。人情并非可再生资源,它有使用年限,人情也就越来越贱,越来越不值钱。
种种迹象都似乎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正肢解着行业媒体曾经神圣的躯体。
我还是媒体人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媒体真的穷途末路了吗?真的没机会翻身了吗?
机会当然有。机会很大。我深信不疑。
以笔者所在行业为例。我相信,大众媒体必然鲜有这样的机会:直接接触企业boss、企业高层,并成为他们的朋友。
如此靠近企业权利中心,行业媒体为什么不可以是培训机构,承接企业经销商、导购、店员业务?行业媒体为什么不可以是策划公司,策划企业品牌、产品包装,终端活动,企业年会等活动?行业媒体为什么不可以是网络公司,给企业做官网,拍宣传片,做视频直播及互联网推广,运营微信平台?行业媒体为什么不可以是礼品公司,给企业做发放给客商的定制礼品?行业媒体为什么不可以是设计公司,给企业设计产品、做平面设计、做画册、物料?
这些都是媒体在保证媒体属性的同时,通过整合第三方或成立项目组、事业部可以实现的。
但,为什么鲜有媒体与专业第三方职能公司去分吃蛋糕?钱太小,胃口太大吗?钱拿得太费力,怀念曾经动不动几万十几万的送钱年代吗?
一个行业的成长,需要信息流通,需要自己的喉舌;一个行业的文化,需要自己的传播平台,沉淀平台。一个行业的绿色,更需要监督。一个行业的历史,更需要记录。行业的曾经如此,未来也如此。
此处呜咽,不仅仅是情怀所致。
【附录:报纸,我的针线没丢】
文/吴旭
报纸,我的针线没丢
人们爱电流
我依然爱你的纯黑色
爱你的肌肤上
一寸一寸的时代
爱你的昏黄中
一片一片的厚重感
报纸,我的针线没丢
人们爱信息的漩涡
我依然爱你规整的笨拙
爱你的沉默中
一笔一画的胆怯
爱你的冷静中
一方一圆的恪守
报纸,我的针线没丢
人们爱争夺时间的风头
我依然爱你在事实跑道上的沉着
爱你的眼神中
套着缰绳的岁月
爱你的血色里
不深不浅的喧嚣
……
报纸,我的针线没丢
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老了
作为最后一个读者
暗夜中我依旧会小心翼翼
缝补你的有生之年
绝不在你珍贵的脸上
充上电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