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沙月

吵，又在吵，沸反盈天的吵。又瘦又矮的王狗子跳起一双罗圈腿蹦到了门栋外的花坛边。早已凋谢了花朵的樱桃树，有气无力的听着他大声的喧嚣。习惯了，天天吵，看到老婆就吵，信他的邪！

吵么事唦？几个好事的婆婆围了拢来。

“街坊们评评理，好不好？看我该不该嚼？早晨才嘱咐了的，开水管子的时候，开细一点，不要敞着放，水不要钱，水务局又不是你的舅爷！啧咱回来，一进门，洗手，又是敞着放！故意怄我，啊！”

“哎哟，这点小咪咪事情，搞得赫死个人了的。用一点水，值几分钱唦？”胖婆婆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哎，这——你就不懂了咧，别个勒是在锻炼身体！”瘦婆婆一本正经的说。

“还有这一说？发脾气是蛮伤身体的唦。”

“错了——发泄情绪，是最好的健身。发泄完了，心里就不难受了。”

“狗子呃，真的呀？”

“莫瞎款哪，说些鬼话。”王狗子听街坊们说话，本来已经气消了的，一时又记了起来，“您那们说一下，本来就冇得钱……”

“算了，算了，你的个老婆又冇做声，紧说个鬼！”

王狗子的老婆，叫毛仙，一点儿矮，浑身上下哈是肉。下了岗以后，就在社区做卫生，一个月有个三百块钱。平时两个人都节约，从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就晓得。王狗子穿的学生伢军训的迷彩服，再找一双黄球鞋；毛仙咧，穿的是一角钱一件的旧衣服，很不合身的绷在身上。王狗子说，反正你的衣服，商店又冇得卖的，这卖旧衣服的几便宜呀，一蛇皮袋子衣服只要块把钱。

“哪个蛮想说她，但是，不说不行唦。”王狗子的语气望着柔妥多了。

他们屋里总是在吵，吵么事咧？街坊们都已经背熟了。么事买葱的时候，没有砍价呢；么事炒菜的时候油把多了呃；么事买袜子没有到汉正街去买呢；么事坐车子坐错了，坐的是1.8元的空调车呢……

王狗子说：“么样咧，建设节约型社会就是要从小事情做起。”他总是说得有道理，一套一套的，毛仙也总是不做声。

两个人的老人们都走得早，上冇得负担；结婚20多年，又冇得小伢，下也冇得负担。不吵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樱桃树底下，狗子做风筝，他一年四季在做，做着春天卖；毛仙就在打毛线，帮别人打，只会打平针；好在一些老人的毛衣毛裤之类，也只要平针就可以了。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不得了，这不又是吵得老鼠要搬家呀。

院子里头，社区干部用几个砖头搭了个偏耍，搬来了一个孤老头子，70多岁，天天鼻涕掉掉的，自己料理自己。街坊们看到，毛仙总在他的个破门里头出出进进。这一天，毛仙从老头子屋里出来的时候，却是嚇了一大跳：狗子老着个脸，堵在门口：

“难怪别人说的，你的个婆娘光是往别人屋里钻。我还说，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的个老婆娘，找两个钱，也冇得人要唦。原来是你投怀送抱啊？你像个鬼样的，还把绿帽子我戴？”

狗子喉咙大，唾沫横飞，恨不得要掐死她。

毛仙战战兢兢的，嘴唇动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跟着狗子来的婆婆们，七嘴八舌的说，“你呀，狗子嘴巴拐，心眼好唦。你再么样，也不能对不起他唦。”

吵嚷中，那个孤老头子端着一只碗出来了，朝着狗子就跪了下来。这一哈，把个狗子嚇得只往后头退：“喂，喂，喂，你这一套，也不行，我要把你个老东西送到派出所去。”

老头子举起手上的碗，吐词清晰的说：“谢谢你们夫妻两个好心人，这样照顾我。”狗子和街坊们都看到了，那是一碗排骨藕汤。

原来，看到老头子吃的东西不像样子，毛仙心肠好，每天趁着狗子在外面马路上跟别人吹牛皮的时候，就把家里做的一点好一点菜，夹几筷子过去。这一天，屋里买了一点排骨一点莲藕，煨了一铞子汤。毛仙又是舀了一小碗，给老头子送过来了。

狗子张口结舌地不做声了，从来不做声的毛仙却是大声的嚎哭起来。好像要把自己二十多年的委屈，统统都倾泻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