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梦想，你能做到吗
“我要上山去了。”
“什么鬼？！你说真的？”
“嗯，明天就走。”
…………………………
上面这段对话，是2015年的8月的某天晚上，冲哥和我的一段对话。
冲哥大我几岁，是个不择不扣的“武痴”。
初中毕业的他，没有选择继续上高中，而是去了体校学习形意拳。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武术，听冲哥说，第一次接触形意拳，就迷上了这门武学。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形意拳创立之初叫心意六合拳，即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
在我看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亮点，只不过是简单的介绍了形意拳的核心。而冲哥觉得这句话吸引人的原因，只有一个字——帅。就这样，因为一个帅字，世界上的“武痴”又多了一个。从预备式到十二形，冲哥都很认真地学习，老师讲的要领，他全都用心的记下，反复揣摩；放学后，同学们都结伴去玩，只有冲哥自己一个人自己加练到深夜；回到宿舍，室友们已经进入梦乡而他还会拿出自己厚厚的笔记本，细细总结着今天的收获。
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埋头做一件自己热衷的事情，是孤独的，也是温暖的。
冲哥和我说过，那时候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功，甚至有时候让他觉得觉得这个世界是他“一个人的武林”。
“可是，我从来没感觉到孤独，我就一个想法，就是练好拳。至于毕业之后能做什么，学了拳有什么用处等等问题，我都没去想，只想练拳。”这是冲哥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内心充盈又怎会觉得孤独。
这样热衷于武术的冲哥，并没有顺利从体校毕业。在体校的第二年，冲哥接到了父亲的一通电话，电话里，父亲让他回老家上继续高中，参加高考，说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
正热衷于学习形意拳的冲哥，怎么可能愿意回到高中校园，去学习那些对他来说生涩难懂的知识。不出意外，冲哥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因为这件事情，他和父亲大吵了几架，家里的亲戚也都打来电话劝他。电话多了，冲哥索性关机，继续埋头学拳，直到学校老师找到他，说他父亲向学校申请了退学。
终于，十七岁的他，迫于家里和学校的双重的压力，选择了退学，带着不甘重新回到高中校园，背上书包穿上校服，过上了和所有高中生一样的校园生活。
心有所属，外力何以撼？回到学校的冲哥，并不打算放弃练拳，只要不是上课时间，冲哥都会出现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操练着那套他已经熟悉的拳法。
高考一天天临近，其他同学都很焦虑，生怕自己考不好，而冲哥反而越来越激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子，考上大学简直是奢望，高考对他来说是他再入“江湖”的开始，所以冲哥一直期待着高考的来临。
时间过得很快，高考终于被盼来了。冲哥的高考成绩并不让人意外，稳稳的，没考上大学。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冲哥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拿着自己早就买好的火车票，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车。他没有带手机，没说去哪儿，也没告别家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简单的五个字：“我去打工了”。
我问过冲哥当时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他说:“因为我怕家里人阻止我，特别是我爸。当初送我上体校的是他，让我回来的也是他，是我爸阻碍了我学拳，我对他的做法感到不满。不辞而别，一是表示了我的决心，二是不想让我爸知道我去做什么。”
为什么冲哥选择了天津？因为明永乐二年设卫以后，天津传统武术进入到快速发展时期。各路门派的高手、江湖绿林和镖师们齐聚此地，使得不同风格的拳种、套路传入津门，并得以发展、成熟和完善，逐渐形成体系。可以说天津是各种武术的聚集地，冲哥希望能在这里能找到一位师傅，继续学拳，继续释放自己对于武的狂热。
我认识冲哥，是在天津的一家跆拳道馆里。那时候的我刚上大学，想着暑假打一份暑假工，为下学年攒点学费，于是就来到了这家跆拳道馆做着招生的工作，而冲哥，当时是这家道馆的教练。或许是缘分，到道馆的第一天，我和冲哥就因为《易经》聊到了一起。大概是冲哥觉得找到了一个和他有共同兴趣的小伙伴，于是决定请我吃晚饭。
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从他上体校学习形意拳，聊到为什么会来天津，又从易经聊到道德经……那晚，我便知道，我认识了一个武痴。
那时候的冲哥已经找到了学拳的师傅，除了形意拳，还跟着师傅学习八极拳，在道馆工作也只是为了有经济条件留在天津学拳。听冲哥说，拜师之路甚是坎坷，师傅是被他软磨硬泡了快半年，才肯收他为徒。
在道馆的日子里，我和冲哥在一个宿舍。如果说我之前是认识了一个武痴，那么之后的日子里，我便真真切切理解了“武痴”二字。每天，当我还在梦乡的时候，冲哥就已经起床练拳，等我醒的时，他已经把两套拳打了两遍。周末，冲哥会换上自己的练功服，把他那可以装两升水的瓶子灌满，早早的去到师傅家里学拳，通常晚上十点过后他才会回来。哪怕是在吃饭的时候，也会稍微笔画两下，斟酌动作要领，有时饭馆里的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也毫不在意。
冲哥很简单，也很招人喜欢。除了工作，他会做的事情只有练功。或许冲哥天生带着一股浩然正气，道馆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和他玩，家长们也很乐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我也时常被冲哥对武术的痴迷感染，让他教我一招半式……
一个月后的晚饭，只有我和冲哥两个人。
“我要上山去了。”
“什么鬼？！你说真的？”
“嗯，明天就走。”
我知道，面前这个精瘦的武痴，要去武当山皈依了。冲哥的形意拳、八极拳都学得不错，于是他开始追求武术背后的内涵。练武的人都知道一句话“武术，不只是修体，更重要的是修心”。而皈依，就是冲哥修心的开始。
那晚我俩喝了点酒，又聊到深夜。再回宿舍的路上，冲哥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话，使得两个大男人在深夜的马路上，湿着眼眶，漫步前行。他说：“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总感觉你像认识了好久的朋友，要离开这里，我还真舍不得你这个小兄弟。不过没事，我们江湖再见。”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人变得比较感性，那一瞬间的我，鼻子一酸，眼眶立马就湿了。我什么也没说，用力抱了一下冲哥，回了一句：“江湖再见！”那晚，月色似乎也被我们这离别的氛围所感染，黯淡了许多。
正如冲哥所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有种相识已久的感觉，我猜这就是钟子期和俞伯牙那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情吧。
第二天一早，我把冲哥送到楼下。正要拦车的时候，冲哥先把我拦了下来，“不打车，我徒步去。既然是修心，那就从这里开始，用徒步去磨砺自己。”说罢，转身就往远处走去，抛下一句:“我自己走，你就不用送了。记住，江湖再见。”
他转身倒是潇洒，留下了一脸震惊的我。“徒步？！这货要徒步？！”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不知回荡了多少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冲哥已经走远了。看着他那被巨大行囊遮住的背影，我情不自禁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武痴”。
之后的几年，我再也没有冲哥的任何消息。原因很简单，武痴上山压根就没带手机。
直到去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QQ头像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消息提示里，是冲哥！
“小兄弟，我qq密码忘了，这才刚找回来；我前两年就下山了，如今在广州，有空来玩呀。”
“你个畜生，脑子里除了拳谱，就没别的东西了？QQ密码都能忘。现在在做什么？？”
“在这里工作，开了一家小道馆。我也不会别的，就教教孩子们打拳。”
“畜生，又去祸害祖国的花朵。”
“哪儿有？我是勤劳的园丁！”
……
之后的对话就是俩人互怼、互相诉说这些年怎么过的。虽许久未联系，但我和冲哥缺丝毫生分都没有，他说了他在山上的生活，我说着我在学校的日子，又一次聊到了深夜。从山上下来的冲哥似乎比以前更开朗了，我让他给我发了张近照，相片里还是那个精瘦的男子，唯一变化的是那长长的辫子，如果散放下来，应该是到肩膀的长度。我猜想，这大概就是冲哥留着用来证明自己修行的标志吧。
写到这里，我不禁脑补了一幅画面:一个扎大辫子的钢铁直男，带着一群可爱的小朋友练拳，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没有丝毫马虎。
我又想到，如果是年纪比较小的小朋友，没有分辨能力，会不会开口叫他“阿姨”。
……
脑补了很多，这里不方便写出来，毕竟我打不过冲哥。
前几天，冲哥来我的城市找我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姑娘，以及他手上抱着的胖小子。冲哥总是能我给我惊喜，确切的说更多的是惊。这畜生，居然瞒着我把娃都抱了。
“也没听你说过，啥时候的事？喜酒也不叫我？畜生。”找了个借口把冲哥拉到一边，勒住他的脖子进行我的“审问”。
“嘿嘿嘿，先斩，未奏。”他也不挣开我，一个劲的傻笑。
我一听，勒住他的手更紧了，“说你是畜生，你还真是。姑娘家家，娃都给你生了，你都没给人家个名分？武德呢？白练这么多年拳了。无德！可耻！我呸。”
“越说越过分了啊，老子领证了，这不出来度蜜月来了？没摆酒席而已。老子有德！你这禽兽玩意儿。”一说他无德，他倒是来劲了，把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省去了我很多问题。
我是打不过他，可我嘴上不能输。“那是老子有德，你没有。你要有，你咋不写道德经中经？”
“嘿？你小子，太久没练你了是吧？”冲哥挣开我的手，眼看就要“现场教学”，我拔腿就跑，借口说要去看娃，生怕冲哥在这公共场合胖揍我一顿。
冲哥远道而来，自然是要请他吃顿晚饭的。饭桌上，大概是因为海南的天气比较闷热，让胖小子一时间难以适应，晚饭吃到一半就开始哭个不停。小孩哭，大人愁，冲哥夫妻俩此刻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哄停胖小子，却都无劳无功。我在一旁吃着饭，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
“你个禽兽，笑什么，不许笑。等你将来当爹了，你也这样。”冲哥发现我在笑，白了我一眼。
“是是是，冲哥说啥就是啥。现在你可理解你爹当时的心情了吧？”我一直很好奇冲哥和家里的关系如何，缺又不知从何问起，此刻刚好有一个契机。
一听我的问题，冲哥先是一愣，随后嘴角慢慢的扬了起来。“理解，从山上下来之后，我回趟家，我爹带着我去吃饭，还给我买了两身衣服。说我平时都穿道服、练功服，穿便服的时间少，必须得有一两身好看的衣服。你不知道，我爹说给我买衣服那一瞬间，我便觉得当初记恨我爹，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我好。”冲哥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有了娃，切身体会到了当父亲的不易，更加理解那时我爹为什么逼我回老家上学了。”
那冲哥就是一个简单耿直的武痴，你和他谈武学，他可以和你说一天。但你要让他说感情、家庭，那是一个字都不会主动提的。所以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这个武痴已经成家，还生了个小武痴；他对父亲的不满，也早已烟消云散。
看向正在哄孩子的嫂子，还有她怀里的胖小子。我在想，面前的这个嫂子一定会魔法，不然怎么让一个木讷的武痴对她产生情愫；还有个哭啼着在空中挥舞手脚的胖小子，将来必定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真好，武痴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事业，心中还有自己热爱的武学。曾经的他以为世界是他“一个人的武林”，而现在他的武林多了两个会陪伴他一生的人。
缘分这东西很奇怪，似藕断却又丝连，似丝连却未藕断。突然想起冲哥上山前和我说的那句“江湖再见”。江湖茫茫，往往后会无期，这声再见也许会变成最后一句。但是所幸，兜兜转转之后，我和这个武痴带着新的故事又再见于江湖。
冲哥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我想用这个故事记录下他为了自己的热爱闪闪发光的样子。江湖浩瀚，希望冲哥能够带着他的痴和倔，书写快意人生。
最后我想声明一下，叫冲哥“畜生”是因为他的性格简单直接，就像动物一样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
确实也有很多词可以给他起外号，而且会更好听，那为什么我选择了“畜生”？
理由就是，他叫我“禽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