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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往事真如铁

2021-05-07  本文已影响0人  铁慕真
图片来源于网络:葬爱家族

一 初夜

1

“我叫十三妹,谁敢叫我甄倩潇我就削死他。”

说这话时,本姑娘就站在高一六班一米二高的讲桌上。我是了费半天劲才爬上去的,光整这么一句肯定是不行,我必须得给台下这帮乌合之众好好上一课,“你们这帮小瘪三给我听好了,打今儿起就分工,谁负责替我搞卫生?谁负责替我写作业?哎!那个个头最高最胖的那个,叫你呢死肥猪。”我全程单手操作,将整根粉笔一分为二,一截掐在手心里,一截扔向猪肉荣,“就你了,替我搞卫生,正好减减你那一身猪肥膘。还有你,四眼田鸡,看你那镜片厚的都快赶上放大镜了。哎!你还没瞎吧。要是没瞎就给我写作业。字迹要工整,知道吧。”说话间,我把剩下的那截粉笔扔向七仔。却被他灵巧的一个闪躲,避开了。

“哎呀!你个小—四—眼还敢躲!”我撸起袖子,在讲桌上试了试,实在是太高了!我就没敢跳。

见此一幕,有些同学已经捂着嘴巴笑开了。属戴着眼镜的七仔笑得最欢。他还一边笑一边踮起脚搂住旁边猪肉荣问我:“十三妹大姐是吧?我现在特想知道你爸爸是否健在?还有,一会儿老师来点名,你打算怎么开削?”

……

“哎哎哎!那位同学,你怎么站到讲桌上去了。赶紧下来。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你是哪个初中升上来的,叫什么名呀?”

一看老师来了,我赶紧调转屁股朝向黑板蹲下,然后手按桌沿儿,小心翼翼地从上面出溜下来,笑嘻嘻地对她说:“老师,有同学说这桌子不够结实。我不信,上去试了试,果然咱们三中的桌子是杠杠硬!”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十三妹。”嘴欠的七仔在那张欠抽的脸上绽放出一脸坏笑,迅速代我回答了班主任周老师的问题。

周老师蹙眉在教室里环顾一圈,“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坐好。”

……

“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坐好。”
当写下《塞北往事》这开篇的最后一句时,我望向铁窗外静谧的夜空,一股心酸纠缠着泪水蔓延进鼻腔,又涌入了眼眶。心、鼻、眼就这么酸成了一条线。十五年了,到最后都化成了这一腔的热泪。热泪流了出来,心也就凉透了。

2

“来来来,我送十三妹一首《铁窗泪》,看她这骚啦吧唧的样,进去也是迟早的事儿。”大熊招手让猪肉荣递过来麦克风,他坐在沙发上朝我这边翘起二郎腿,顺势,将一条沉甸甸的胳膊挂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单薄的身体斜靠进他壮硕的身躯一侧,像是被他搂住的一截柔软的绳索,随着他粗犷刺耳的歌声,配合旋律的扭捏动作,犹如在大风里摇曳。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

记忆的闸门打开,一抹旧时光翻开了扉页。

2001年,我18岁,在这座塞北小城,被灯火霓虹点亮的仲夏之夜,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燃烧着划破苍穹,宛如劈向猎户座的一抹刀光,犀利而精准。我顾不得多想,拔下嘴上的烟,双手虔诚地举过头顶,许下了一个当时自认为很了不起的愿望:我要变牛逼,我要变牛逼……

他们都喝多了,东倒西歪地坐在公交站点的长椅上,没有人去关注群星闪烁的夜空,更没有人理会我。他们从不把我当女孩儿看待,因为我总是脏话连篇,打扮得像是杀马特四大家族之一,葬爱家族成员中的美凤,别在裤腰上的随身听里也总是放着葬爱最燃的几首战歌Walk in the sun和凤舞九天金色年华,QQ签名里更是用火星文写下:┇ωo呮煶丕忲擅長表達,丕忲討鱚,亱煶至少ωo寰丕嫌棄ωo自己。ぺ

大熊从走出KTV的时候,就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他是我们的老大,生于斯,长于斯,是个地地道道的塞北人,但却有在沈阳混过几年的经历。他时不时吸上一口烟,将往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时,我们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都带上一种虔诚学习的态度,又从中染上了风云岁月的激情。那时,他就是我们的偶像,他的那些故事成为我们无限的向往。

3

那天,我们刚干成一件大事,猪肉荣功不可没。大熊领着我们在南营子大街的燕春楼大吃了一顿,而后又去了红歌KTV练嗓儿!一来是为了庆祝首战告捷,二来是为了安抚猪肉荣“大义灭亲”后的悲怆情绪。

猪肉荣家住的地方原是城乡结合部,村庄的破瓦寒窑,与城市的广厦林立,只有一河之隔。千禧年的钟声刚过,就被列入新城区改建项目,破瓦寒窑就绝大部分变成了残垣断壁,又因有几家比较难啃的钉子户,所以工程进展十分缓慢。

那天上午,大熊接到开发商那边打来的电话,收到指示后,就开着他那辆一直被我们质疑是四到六手,但却被他一直坚称是纯二手的破昌河面包车,载着我们去办事。车刚开进大庙村,就见有两辆警车停在村口。村子里被钩机、铲车、挖土机拆得破破烂烂,昔日的住户拿上拆迁款和安置费早就搬得差不多了,唯独猪肉荣家的那三间大瓦房,像是在一直在试探着政府与开发商的底线,又像是在贪图着命运终结前的安宁,仍完好的在废墟中。“一家独秀”不说,还“秀”出阵阵刺眼的炊烟。

我们隔着老远就看见大门口被几名警察,和十几个爱看闲事的人围住。路被碎石瓦片聚成的堆堵住了,我们下车往过走的时候,人群突然散开。他们一个个神色慌张,又皆拿出看惊悚片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瞪着院子里。警察喊:“朱贵五,你别胡闹,这是国家政策,你这是在对抗国家的法制法规。乡民喊:“老朱,你咋就想不开呢,两套80平的大楼房,还有30万拆迁占地的钱,你还要狮子大开口!”

“再加20万,要不,谁也甭想动我家一砖一瓦。”猪肉荣他爸扯开大嗓门,正守在院子里谈条件。

一名警察示意我们不要过去,我们从人群后面插缝往里看,院子正中间放着三个煤气罐,他爸也不嫌硌得慌,就坐在中间那个煤气罐上抽着烟,一只手上还掐着个防风打火机。看起来这保家的决心不小,大有以死相抵之意。

“你瞅你这德行,你咋不上前线呢!”一位年长的村民,狠叨叨地说完,又说:“你家要是不搬,我们啥时候能住上大楼房啊。”

“老刘头儿,你感情儿子成家立业了,就等着楼房下来往里搬了。我儿子都快20了,我不得给他再要点娶媳妇买车的钱呀。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朱桂五说完老刘头,又对警察说:“开发商呢,我要跟开发商谈。就我家连房带院这么大地方,要盖成楼房,那得出多少套楼啊!才给我两套,门都没有。”

……

大熊用胳膊肘捅了捅猪肉荣:“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爸这叫胡搅蛮缠呀。要说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给多少补偿那都是经过专业测算的。这事你知道吧。”

猪肉荣盯着院子里,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熊哥,可我爸也是为了我好呀。”

大熊掏出烟,给我们几个发了一圈,最后给猪肉荣一根,“我告诉你,警察现在这都是客气的。我就不信你爸他能在煤气罐上坐三年。他要再这么闹下去,都够判的了。”

猪肉荣严肃地点点头,面露愁容道:“是啊,我也担心他痔疮犯了坐不住。要不,我换他过去坐会儿。”

大熊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小子这是跟我装疯卖傻呢吧。我告诉你,对付你爸这种人,我太有经验了。我以前在东北就是干这个的。他这就是摆明了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是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面子上,拉你过来看看。你以为我真想让你在警察叔叔面前立一功啊!”大熊说着话,从裤兜子里掏出大哥大,煞有介事地联系起了人,还扬言要今晚动手。他说话声音不大,但能保证我们几个离得近的听得清楚。

猪肉荣赶紧皮笑肉不笑地拉住大熊:“熊哥,别介呀。为兄弟家这点破事儿,你搞那么大阵仗至于嘛。你看我的,瞧好吧。”

猪肉荣说完,再看向院子里,大肥脸上的肉也沉下来了。他绕过人群,突然加速跑进去,叫了一声“爸”然后就拧开了一个煤气罐的阀门。

朱桂五一看他儿子比他还敢干!立时找到了上阵父子兵的感觉,当即挑起一根大拇指,“好小子,爸没白疼你,关键时刻还得看……哎,国荣!你要干嘛?”他说着话,眼睛就瞪圆了,就见猪肉荣掏出打火机对着“嗞嗞”跑气的煤气罐正在打火。朱桂五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从煤气罐上弹下来,紧跟着就是一脚。可惜他这一脚踹在200多斤的猪肉荣身上,非但没起到踹退逆子的效果,反把自己弹得连退两步,险些摔个大屁墩。

真是笨得要死呀!我当时就有点看不下去了,隔着骚动的人群朝里面大喊:“扛爹呀!”

我这主意出的算是把猪肉荣脑瓜子里的灯泡给点亮了,他一躬身,像个牛犊子似的奔着朱桂五就冲了过去,然后拦腰抱住他爹,再一拔,直接把他扛到了肩膀上。可我嘴里的那个“跑”字还没还喊出来,就见猪肉荣立足不稳,扛着爹连连后退,本来是一套扛起爹跑出院的程序,竟被他玩成了过肩摔!眼见他爹脑瓜子冲下,从他宽厚的肩膀上出溜到他浑圆硕大的屁股上,再一个加速度直接栽在地上,我也只好把眼睛给闭上了。

耳听大熊在一边乐出了声,“行啊,十三妹,扛爹愣让你给指挥成了坑爹!”

七仔在一旁更正道:“我看也不像是坑爹,这简直就是坑杀呀!太狠了!”

朱桂五被摔得直接晕了过去,他媳妇从屋里跑出来哭腔喊地追着撵着打猪肉荣。大熊和七仔帮着几名警察把朱桂五抬上警车,准备往医院拉。猪肉荣被他妈揪着耳朵也跟着上了另一辆警车。

我们把他家值钱的大件都搬了出来,施工队接到信就开始动工了。在勾机与铲车的通力配合下,随着猪荣肉家的轰然倒塌,大庙村彻底变为一马平川。大熊拍着我的肩膀说:“巾帼不让须眉呀,你就是咱们的女军师。”他看出了我心中的担忧,又说:“放心,猪肉荣是不会怪你的。他这是大义灭亲。可歌可泣呀!”

事后,我们赶到附属医院,把猪肉荣接出来,他说他爸脖子上打了石膏,不能动气,不能见他。好在政府那边给拆迁户提前安置了临时住区,大熊又找来一辆141,我们一起动手两趟就把他家那点家具、家电搬了过去。虽然这事干得不怎么漂亮,可大熊还是一五一十地向开发商那边汇报了一遍,那边也派出代表在警察的陪同下到医院看望了朱桂五,听说还给了不少钱。虽然照20万差了不少,可房子都拆了,也只能是给多少拿多少了。朱桂五被猪肉荣这个逆子气得不轻,扬言以后房子下来一套都不给他。

4

自从猪肉荣拿他爸“开刀”以后,算是立下了投名状。藉此,在我们中间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仗着有大熊撑腰,他也敢叫我太平公主了。自从我13岁来例假以后,个头一直在长,就是胸和屁股好像老是吸收不到营养,人长得比菜板还平。有一次我穿着件低领毛衫,捡掉在地上直板诺基亚时,用手捂了一下领口。在一旁的猪肉荣斜楞着我说:“你捂啥呢?有吗?给我看看。”

我打开他贱兮兮的手,“老娘这是告诉你,我这是正面。”说着话,我瞟亮一眼在旁边抽着烟嘿嘿直笑的大熊,“熊哥,你管不管,这猪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大熊拍了拍我肩膀,嘴里喷出烟,笑着说:“我也是刚知道,原来你这是正面。”他很认真地盯着我胸部,“我听说多吃生花生米,能管事。”

那天,我真就跑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就为买点生花生米,可惜就那么一个出摊卖粮米的,还卖光了。翌日,七仔拎着一袋子生花生米,站到我家大门外把我叫出来,他笑嘻嘻地递给我,“十三妹,我祝你吃完我给你买的花生米,立马波涛胸涌,撑爆D杯。”

我甩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又踹了他一脚,“我用你养啊,滚!”我把七仔撵跑了,他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猪肉荣和七仔是我当初从学校里带出来的,虽然嘴上不说,可那时在他们心里,一直当我是大姐大。我说一,他们不敢说二,我指东,他们就不敢朝西。

猪肉荣表面上像个憨憨,见人不笑不说话,走起路来浑身的肉一甩一甩的,很容易给人造成憨态可掬的假象。其实,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个笑面虎。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是面服心不服。但在没有结识大熊之前,他从来没有顶撞过我,遇事总是第一个上。当初,我们征服了二中、五中、八中的几个扛把子,从他们收的保护费里吃贡礼,猪荣肉功不可没,主要就是负责杀入万军丛中把敌方主将干翻干服干到尿裤兜子。狠话谁都会说?可又有谁不惜命呢。还真有,就是猪肉荣。但他是有目的的,为了扬威立腕。渐渐的,叫他胖哥的人多了,网吧里、台球厅里、旱冰场里给他上烟点火,买饮料、桶面的人多了,不时还总几个穿校服的小迷妹,一下学就跑过来围着他转,那明里暗里的秋波送着,一口一个“荣哥”地叫着,反倒把他迷得找不到北了!时间一长,他也就真把自己当个大哥了!

幸好,就在我感觉自己要镇不住他的时候,大熊回来了。他找来几条街上的狠角色,在大清花饺子馆吃了顿饭。套用港台片里话说,我们这些人好歹也算是一方的话事人吧。大熊当场表明自己是单枪匹马回来的,说完他把腰里别着的家伙拍到了桌上,“愿意跟着我干的,就叫我一声熊哥。不愿意的,也没关系,咱们吃过这顿饭,仍是朋友,往后行事井水不犯河水。”虽算不上是鸿门宴,可那顿饭吃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猪肉荣就是最愁的一个,他对我的决定很不满意,愣说我是看上大熊了。其实他就是拿话激我,舍不得我们打下的“江山”被我拱手让人。我会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吗?如果不归顺大熊,猪荣肉将我取而代之就是迟早的事。老娘倒不是怕他,也真不是我瞧不起他。跟我斗,他也配?还是让他这头猪去和那头熊争吧,我只要看我的《动物世界》就好。

5

比起猪肉荣的狼子野心,我更看不透的人是七仔,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不透他。他妈是我们班级的班主任,对他管教特别严。他帮我写过一段时间作业,后来自己成绩也下滑得厉害,我就再没用他。有一次我没抄他卷子,数学考试成绩下来,居然比他还高!我望着我那张18分的卷子,再看看他那张16分的,心想,这货完了。倒不是因为还没回家,他当班主任的妈和当教导主任的爹就怒不可歇地冲进教室,给他来了一顿混合双打。我是指,他的未来完了。

记得那天猪荣肉也特别的不开心,他抖落着手里的试卷找过来,对已是鼻青脸肿的七仔抱怨,“你就不能好人当到底,再错一道判断题嘛,差点我就要改写历史了。” 我拿稳他手里的试卷,一看才9分,就蹦着高照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会不会算啊,他最少得错四道判断题。”

猪肉荣挠了挠后脑勺,“我这个第一就这么不好超越吗?”

我白愣他一眼,“谁让总能你遥遥领先呢,榜一大哥。”

七仔从被他爸他妈痛扁的防守姿势中先爬起来,而后又一瘸一拐地走近些,拍了拍猪肉荣的肩膀,“所以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实力不允许。”

那天的课间十分钟,全班同学没有出去上厕所的,光顾着听我们三个聊试卷了。我们霸榜倒数后三名,令他们心中窃喜,唯独看向七仔,那真是望而生畏。如果我与猪荣肉是自甘堕落,我不明白七仔为什么要向我俩看齐。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和猪肉荣是同时辍学的,我的那个给我取名叫甄倩潇的父亲很支持我的决定。但这事是事后被他看出来的。倒不是我因为怕他,而是他对我人生抉择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在家一连三天睡到日山三杆,他才想起来问我,“这几天咋不去上学啊?”

我懒洋洋的从被窝里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头贴着枕头扭向他,看着他刚下夜班又喝了点酒的那一脸泛出红光的懵逼样说:“不上了,老娘太累了。”

他挠着耳根下面红通通的脸颊,寻思着说:“那挺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活干,攒点钱想法把自己嫁出去。我这心也就算放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得不整个身子翻过来,再爬起来,抓起枕头砸向他,“瞧不起谁呢?我嫁人还用倒贴呀。我看你那心压根就没抬起来过!”

他从地上捡起枕头,拍了拍,又给我扔回来,“那行吧,姑奶奶,你接着睡吧。”说完,他拍着深吸一口气而缓缓张开的大嘴,哈哧连天的睡觉去了。

靠给人打更(工厂库区守夜)的他终于不用再负担我的学费了。我母亲一早就看透了他,生下我没多久,我怀疑我哺乳期都没过,她就跟着一个能说会道的南方人跑了。“那南蛮子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甄树东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脸的钦佩相。甄树东就是我爸,他与那个南方人以前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个南方人倒也没跟他客气,把我妈睡了,又拐跑了,这人一走就是音信全无。甄树东又说:“那个傻娘们准是被他卖到穷乡僻壤去了,就是那种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治安基本没有的地方。没准连地图上都找不到呢!”

我说:“治安不是基本靠狗吗?”

他撇撇嘴说:“我看你就是书读的太多了,满脑子都是死教条,一点也不务实。就那地方一家赛着一家的穷,哪还有粮食养狗。就是有,也是会打食的野狗。对,还有你妈,去了就是全村的母狗。”

我点点头说:“我考18分,你说我书读得太多了!甄树东,我谢谢你。你太抬举我十三妹了。”

“也不看看谁闺女,”他得意地说,突然脸子一沉,严肃起来,“叫爸。真欠削。”我一直怀疑我俩上辈子是仇人,为报仇,孟婆汤他都没顾上喝,就为这辈子给我取下这个名,恶心我。

6

甄树东每月上十五天夜班,不上班的时候他就出去喝酒,每次都是喝到很晚才回来。他酒后盗窃隔壁刘寡妇内裤的那天夜里,我正在屋里挑灯研读《坏蛋是怎么练成的》,读到精彩之处,还要以汉子、同音字与拼音相结合的形式,在笔记本上记下。院墙那头闹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依刘寡妇扯开大嗓门喊出来的话说,终于破案了,真相大白了!她这些年丢的一百多条内裤都是甄树东干的!

“你小点声吧,艳玲姐姐我求求你小点声吧!你打死我都行,别再嚷嚷了……”

“你干都干出来了!还怕我说呀?你说你家是不是缺女人?你不是有个含苞待放的丫头片子嘛!又不是你亲生的,你收了她不就得了,干嘛非要跑我家来祸害我呀?干嘛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

“别说你喜欢我啊。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丽质,但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呢?你区区一个臭打更的,我怎么可能看在眼里!”

“我想……”

“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趁着三更半夜的翻墙进我家来,然后把我那个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干嘛把头低下,干嘛不看着我啦?”

“我……我是不想听你说了,春玲我错了还不行嘛……”

“你不敢看我,就说明你心里有鬼,绝对不会是只偷我内裤这么简单,你说你到底想干嘛?你说啊……”

“我……”

我可告诉你甄树东,我有男朋友,他可是混社会的……”

……

我一听这些话,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亲自下厨房拎上菜刀,出院门奔着刘寡妇家我就去了。她家院门口还有闻声而来的一些邻里在偷听,见我怒气冲冲步步生风而来,有上前劝阻的,也有几个抱着膀子躲一边擎等着看热闹的。“都给我起开!”我高举菜刀做出挡我就砍的架势,对着刘寡妇家大门临门一脚,又一脚、上一脚,下一脚,前前后后十多脚,门踹开了,我一条腿也麻了!

甄树东和刘寡妇都矗在院子里,两人也不吵了,直眉瞪眼地盯着我看。

“哎呀妈呀!倩潇。”

刘寡妇见我持兵而来,话一说完,就掐着她的内裤一转身躲到甄树东身后。

真够骚的,还是蕾丝边的!她家86瓦的院灯亮着,被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倩潇,你要干嘛。你爸偷我内裤,你都听到了对吧?你是来帮你刘姨我大义灭亲的吗?”刘寡妇躲到甄树东身后,先给我设置了个路见不平,哪怕是与亲娘老子为敌,也要拔刀相助的人设。

可我十三妹是谁?见套就钻,岂不是白混了,“他偷你啥那是他的事,你扯上我就不行。你不是直说欠削嘛!看我不削死你。”我说着话仇恨值也拉满了,冲了上去就想跟李寡妇来个你死我活。可万没成想,那天晚上因为我这一闹,还对甄树东又有了新的认识。当时,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手就搭到了我的手腕上,然后一翻,我还没觉得怎么疼呢,菜刀“当啷”一声就落到了地上。他顺势把家伙踢到一边,“倩潇,别闹了!回家吧。”

虽然他那一手震到了我,但并不能压住我的火气,“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滚开。”我把他推到一边,冲过去就揪住了正要往屋里跑的刘寡妇。她年前花一百多块,然后到处显摆的,被烫成大波浪卷的头发被我一式九阴白骨爪揪住了,就得像提线木偶一样任我摆布。于是我照着她的大肥屁股就会一顿暴踢。心说,我要不把你踢得屁沟子爆出翔来,我就妄称十三妹。

要说这刘寡妇也真不是吃素的!正在我踢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她“哎呦!哎呦!”的突然一转身,就揪住了我的一绺头发。

我住脚,说:“你松开。”

她说:“你松开。”

我说:“你松不松开?”

她说:“你松开我就松开?”

我说:“你不松开,我也不松开。”

她说:“那咱俩就谁也甭松开。”

……

甄树东说:“要不,我喊一、二、三你俩一块松手吧。”说完他就喊了一遍,见我俩谁也没动,他又喊了一遍。

刘寡妇见我一脸的杀气,十八九岁,又正是当打之年,脸色一缓,手上的劲渐渐地从我头发上卸去。

我松开她,照准她的小肚子又是一脚踢过去,可却被甄树东斜里插花抱住了腿。接着,他又是一式欺步近身将我拦腰抱住,再一挺身把我扛起来,扛回了家。

当天夜里,我就把所有的内衣都锁在一个箱子里。甄树东知道自己啥德行,他那一晚上都躲在自己屋里,一直不敢出来见我。

翌日,刘寡妇大清早的就把自己的流氓男朋友叫来替她出气,那人“咣咣咣”地踹我家大门。

“甄树东,你再不出去,大门就要被他踹坏了。”我掀开被子,露出头,冲对面屋喊他。

“坏就坏吧,都知道咱家穷,完全能够做到夜不闭户。”

“废物,你是等他踹开门堵被窝揍你,还是主动迎击?”

“甄树东、甄树东、你哑巴啦。行,你就装死吧,明天我就买副棺材,再把你拉火葬场去,我让你装一辈子。”

“十三,我知道你孝顺,可也用不着这么破费吧。”

“臭不要脸的。”

……

我一看真叫不起来他,还得我替他出头,就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备好一张杀气腾腾的脸,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先喊了一嗓子,“别踹了,烦死老娘了!”

“有种你把门打开,敢欺负我女朋友,看我不弄死你。”

“开就开,我看你弄死我个试试……”我把门打开一看外面站着的这个人,当时就是一愣。对方也是一愣,“你……你不是十三妹嘛!”

“二楼!”我也把他给认出来了,进而又说:“你是不是缺少母爱啊?这大老娘们你都不放过!”我对他旁边的刘寡妇又说“行啊你,老牛吃嫩草呀,显摆是吧。”

刘寡妇气的一跺脚,在干巴巴的打了不知道几层粉的脸上抹了一把,好像真能抹出点惨遭羞辱后的眼泪似的,故作哭哭啼啼地说:“二楼,就是这个有爹没妈的小婊子昨天打的我。她跟他爹还不清不楚的!你可要替我出头啊。”

“行啦,你知道她是谁吗?”二楼对我很是忌惮,明面上只敢把熟络的表情做足,他拍着刘寡妇抱住他一条胳膊的手说:“她是十三妹呀,我过命的兄弟。”

“哼”我抱着膀子冷笑一声,“二楼,用不着说得这么铁吧,你这都打上门来了,还好意思提兄弟?”

二楼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你家呀。再说你爸也太不地道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说着话掏出皮夹子,自里面抽出一张名片和二百块钱递给我,“十三妹,这事不能算误会,可谁让咱们关系到了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嘛,翻篇了。还有,我最近和无名弄了一个办事公司,听说你辍学后又肆业了,要是想一起干就联系我,你好歹也是念过高中的,不像我和无名初中都没读完,要去的话我让你当财务经理。还有这二百块钱,你代我给叔叔。你就告诉他,要是有生理需求,就去找一个,这么多年了,别憋坏了。”说着话,他脸子一沉,又说:“别再找我家艳玲麻烦了。”说完,他把仍在冲我呲牙咧嘴使厉害的刘寡妇往怀里一搂,一只手也在她那张干打雷不下雨的脸上抹了一把。

我接过名片,看了看,蹙眉道:“无名?无名是谁来着?”

二楼说:“就是那个谁,一开始在学校总挨欺负,后来跟我混,人家才开始叫他李瑞的。”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总被老师和同学喊他’那个谁’的小屁孩呀。”(二楼和无民详见《我在人间凑数的日子》)

二楼点点头,目光绕过我,向院子里看了看,指了指我家房子说:“叔叔他干嘛呢,叫出来咱们一块吃顿饭去,先化干戈为玉帛嘛。一会儿我再把无名叫过来,咱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叙叙。”

我没好气地回头瞅了一眼自己家的破房子,对二楼说:“算了吧。以后再说吧。”说完,我收起名片。

“那行吧,以后再联系。”二楼拉着刘寡妇要走。

刘寡妇不依不饶地说:“这就完了!昨天要不是我警觉,你这大绿帽子就扣上了!我为你守身如玉容易吗?你这是干嘛来了?我让你认亲来了?还给人家提供嫖资!不行,你把那二百块钱给我要回来。”

二楼脸蛋子一沉,“我说你有完没完,你要不走,我自己走。我可跟你讲,我这一走,以后就再也不回来找你了啊。”

刘寡妇一听就怂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挽住二楼一条胳膊,蔫不出溜地跟着就走了。

甄树东和刘寡妇的事,说过去,也没过去,但那都是后话。我也不管左邻右里的怎么看我,但他们也能看出来,甄树东就是甄树东,我就是我,平日里我俩各行其道,可就是没一个是好东西。

7

辍学以后,我和猪肉荣就与一群社会人混在了一起,兜里虽然一个子都没有,可一天到晚走到哪都是一大帮子人,牛逼哄哄的。有一天七仔突然找到猪肉荣,又让他领着找到了我,说也不想念书了,要出来跟我混社会。我想劝他回去上学,他父母都是文化人,家里条件又好,将来肯定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凭什么他家条件那么好?凭什么他七仔未来就要比我好?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把七仔晾在一边,拿起台球杆就招呼一个哥们开了一局。猪肉荣伏到台球案上低声问我:“十三妹,给个话呀,七仔可等着呢。”

我瞄准7号球,一声脆响,一杆入洞,“你俩商量吧。”我知道他是很希望能把七仔拉下水的。

又过没几天,七仔他妈周慧娟,也就是我的那个高中班主任,也不知道问谁打听到了我家的住址,拎着不少好吃的,还有烟酒,晚上八点多披星戴月地摸到了我家。一进门就给我跪下了。那天正好甄树东去上夜班不在。我在床上合上《坏蛋是怎么练成的》,这才想起来,他就是属大尾巴狼的,出来进去的,从来就不知把门带上,大门,二门经常性的大敞四开!无意间,就表明了我这个前不凸后不翘女子,非但不能招来什么色狼,反倒可以胜任镇宅的作用!

周慧娟跪在地上说:“倩潇,啊不,我听说他们都管你叫十三妹,那我也叫你十三妹吧。十三妹,我求求你了,念在咱们师生一场的情分份上,我求你放过我家聪聪吧。”

我靠在床头盯着她,用一副港台腔调对她说,“Miss周,不关我的事了啦,我一没绑架他,二没伤害他,三又没说带他玩。这事你得去找猪肉荣的啦。”

“潇潇,啊不,十三妹,我知道我家聪聪,还有朱志强,他们最听你的话了。我求你,让他回去念书吧。我们一家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完了呀!”

我蹭地一下子从床上坐直,“周老师,什么叫完了呀?我上学的时候你把我和猪肉荣安排到最后一桌,不管不问,你怎么不想想我们完了呀?猪肉荣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了,就是看不清黑板你知不知道?就你家的孩子要未来,别人家的孩子只要不上你开的课外辅导班,那就没有未来了是不是?他们就活该坐在教室最后几排听天由命,混吃等死是不是?”

“潇潇,老师错了行不行。你只要让聪聪回去念书,你和朱志强也可以回去,我可以给你们安排座位,来上辅导班我给你们免费,行不行。潇潇,老师求求你了。老师给你磕头。”周慧娟说着话,在地上“咚咚咚”地给我磕起了响头。

我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往外就走。出了门左拐,我把刘寡妇家的门敲开,刘寡妇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背对着她说:“把门闩上,别放她进来。”

那天晚上,周慧娟敲了半天刘寡妇家的门,我就是不让刘寡妇去开门。

刘寡妇作难道:“你这样,她那样,别人又该以为我勾引谁家汉子了。”

我抽着刘寡妇给的烟,不屑地说:“又该?那你也不在乎多出一这回了吧。”

刘寡妇被我噎的一句话都没有了,只是隔着桌子把易拉罐削下去一半做的烟灰缸往我这边推了推。我看她家收拾的倒还挺干净,四周还弥漫着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就问:“二楼多少天没来找你了?”

刘寡妇深吸一口烟,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那就是玩玩,你当我动真格的了?”

我鼻孔里喷出烟,笑出了声,“被人甩了就直说嘛,看你这瘙样吧。”

刘寡妇冷笑一声,斜楞着眼珠子盯着我,“小骚货,我看将来你啥样。”

“还能啥样?肯定比你骚!”

说完,我俩四目相对,笑了起来。

8

那晚,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天空中一弯小小的娥眉月在薄云后发出昏黄的光,就像挂在天边的一盏小桔灯。我走出刘寡妇家的院门,投身到黑夜当中,突然觉得异常兴奋。山坡下周慧娟离去的步调声越来越轻,若有似无。一条建成没多久的柏油路隔开两座小山,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直直地插入城区。我胜利了,18岁,我以一种高冷的方式,逼退了曾在我眼中无比强势的女人,还有跟在我身后,那个撒起泼来是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刘寡妇,她默默地把我送出家门,见我在大门外站定,她也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这让我觉得夜晚是我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掌控。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女狱警打开牢笼,叫我们出去集合。我用手遮住太阳的光线。劳改服被晒出了温度,一阵阵困意上头。

我叫十三妹,我与我们曾经的故事还没完,每天晚上,我都用会写的字,和拼音将它们记录在笔记本上。这是头一天。

二 第二夜

1

我入道那会儿,已经不兴《古惑仔》里的哥们义气了。义薄云天的话,就是记在脑子里的台词,要随时随地忽悠给别人听的。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是为利去。改革在开放,时代在发展,任谁心里都装这个小算盘。与人共事,和与鬼打交道没有分别,凡事只要往利上着想,那共事的人你也就能看透个八九不离十。

2004年我21岁,社会让我抛开了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让我变得务实,懂得了很多道理,而这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着我,用大熊的话讲,俨然一副淑女做派。道上平辈的称我一声十三妹,晚辈就叫我一声十三姐。辈分不是按年龄大小来论的,这要看入道早晚。何为入道,这就和立投名状差不多,不管加入何门何派,你多多少少都得做出点让警察头疼脑热的事情来。但后来随着国家经济的蓬勃发展,我们这一行也逐渐出现了人手短缺的现象,所以规矩也就一再放水,到最后,就连打劫小学生零花钱也都得赞他一声好样的,然后赶紧拉入帮会。

塞北最出名的帮会有震天、震东、红桥和齐天,虽各有扛把子把持,可幕后主事的还是大熊,我和猪肉荣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后来东北又过来一个投奔他的人,叫大勇,听说从小就是个孤儿,无牵无挂,办事心狠手辣,大熊很喜欢他,让他做了贴身保镖,一来,不想让他这么没分寸的人出去惹事,二来,他确实很不合群。我们只结帮,不立派,因为大熊一直坚持着枪打出头鸟,称王称霸死的快的准则。两年前大熊也娶了媳妇,叫孙俪,她掌管着两家KTV,是名符其实法人,实打实的老板娘。她手底下的小姐妹各个都是花枝招展的摇钱树。

至于七仔一直是跟着我混的,大熊看不上他,猪肉荣也瞧不起他,因为他一打架准跑,浑身上下连块有故事的伤疤都没有,让他纹身他还不去。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看不透他。看不透他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坚持要走下去,以至成为业界的耻辱,他人眼中的笑柄,他仍在所不辞。

2

那年也是让我们感受到威胁的一年。一个南方来的开发商,在塞北开发楼盘,最初两年弄的规模不大,大熊我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寻思着等养肥了再吃。可哪成想,04年人家一下子就中标了70万平米的地皮,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当初他上赶着找我们帮忙,我们未必肯理睬,现在我们主动上门想求人家给点事情做,人家也未必肯答应。

为这事,大熊可真红眼了,让我们把那片地方的钉子户稳住了,打死都不能让他们拆。他把这是事主要交给我和猪肉荣,还有震东的一帮兄弟们去做。

唉!要说也该着我情场上得意,职场上失意。那年我刚好认识了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高中生,叫杨帆。他比我小三岁。我是又装职业白领,又装事业型女强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追到手的。没把法,我就是爱他呀!打他第一次走进我罩着的红浪漫迪厅,羞涩地喝着一杯加了柠檬片的科罗娜开始,我就爱上了他。

爱,除了无比的思念,还能让人不顾一切地奔向某人。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次能与他相处的机会,每一次相见都像是要共度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使我万分珍惜。出事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杨帆约我出去,说要去文化大厦逛逛。这边,我让猪荣肉带上几个兄弟盯住了。因为大熊得到消息,那个开发商已经从外地请人过来办这边的事。如果这次他们失手极有可能找上我们,到时候就可以狠狠敲他一笔。可如果他们得手了,那就真成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了。我们这些个本地道上混的一个个面上无光不说,这地域性社团评分也得大打折扣。

我把脸上杀马特的妆洗净,非主流的衣服换掉,胸罩里垫上很厚的垫片,穿上一身得体的浅灰色偏休闲的西装,又简简单单化了个淡妆,这才吹着口哨,开着帕萨特赶去学校接杨帆。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杨帆,一出现在校门口我的心就跳得厉害。说真的,我在车里看着他,一个劲地在吞口水,就好像他是我嘴里的一颗话梅糖。他一上车,乖乖地先叫了我一声:“姐。”

我手从档杆上拿开,拉着他的手说:“还叫我姐,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吗?”

杨帆脸一红,把头低下了,“姐,可是我还在念书啊。我想对你好,可是……我总感觉我配不上你。”

“你就好好念你的书,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等你将来考上好大学、毕业了、又找到了好工作,想着我就行。”

“一定,一定,姐,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他反过来拉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不然我就不得好死。”

“胡说什么呢?”我捂住他的嘴,严肃近乎严厉地告诉他,“就是我对你再好,也不值得你这么咒自己,知道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先想着怎么为自己好,再去考虑别人。”我当时嘴上那么说,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感觉此生能得到杨帆这样的美男子垂青,真是死又何憾!

杨帆是个学习特别刻苦的孩子,平时很少出校门,那次要不是他们同学过生日,硬拉着他去迪厅玩,我也不可能认识他。记得那天他喝了两瓶科罗娜就醉得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我和孙俪就坐在吧台里的高脚转椅上看着他。

孙俪说:“我要不是让熊哥捷足先登了,那小帅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她看出了我的春心荡漾。她的眼神离了杨帆必然要落在我的脸上。而我含情脉脉的眼睛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出卖着自己。

我端起红酒杯,故作欣赏着里面的摇曳的绛红,用余光去留意被雪球灯爆闪不断点亮的杨帆,他高高瘦瘦的身影趴在桌子上忽明忽暗的,旁边还有好多女同学围着他,过生日的那名女孩用指头挖下一块奶油,抹在他脸上。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那莫名其妙的可爱模样惹得她们哈哈大笑。我也远远地笑着,突然觉得年轻真好!当学生真好!

那晚,他们玩过了子夜,杨帆又被两个叼着细细烟卷的女孩逼着,一口闷下了一瓶百威。

他们踉踉跄跄地跑去卫生间里呕吐,又一抹嘴,换上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跟随着舞曲的节奏,仿佛大风中被卷走植被,疯疯癫癫地摇晃出来。他们在灯红酒绿中挥洒着青春,宣泄着情绪,只有杨帆全程都是闷闷不乐那个。

我让七仔把在楼下排活的出租车全部撵走。见他们收拾卡包里的东西,我和孙俪先一步出去,一人开一辆车把他们拉到酒店。他们喝得烂醉如泥。听说有几个学生妹不错,猪荣肉带着几个小弟过来帮忙,而后又要“选妃”。

我瞪了孙俪一眼,对猪荣肉说:“带上你的人,给我滚。”

猪荣肉极不情愿地看了孙俪一眼,见她不说话,一招手,把人都带走了。

孙俪抱着肩膀说:“十三妹,今天我给你留面子,不就几个学生妹嘛。”说完,她一转身,扭动水蛇腰下又圆又翘的屁股就走了。

3

那晚我是趴在杨帆躺着的床边睡着的,第一次觉得看帅哥是一件那么劳心费神的事情。床上躺着的人是他,我心里装着的人也是他。我睡得很浅,清楚地知道脑子里一直有意在想他。我突然醒来,也是因为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意识到不能让杨帆一醒来就看到这样的我,否则他一定会以为我不是好人。我开车赶回家,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对着立柜的落地镜一丝不苟地化妆,直到我认为镜子中的人太淑女了!完全是另一张脸时,才满意地收起化妆盒,又换上一身完全配的上那张脸衣服,这才赶回去。清晨七点多,幸好,他还没有醒。我为他准备好一杯开水,又用热毛巾擦拭他的脸。他悠悠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我充满爱意与关怀的脸。

“渴了吧。”我将毛巾放到床头柜上,又把晾在上面的水端给他。温度刚刚好。他咕咚咕咚的一口气都喝光了。

“这位姐姐,我……”

“昨晚你们在红浪漫喝多了、太晚了,又有好几个女孩子。我和朋友担心你们出危险,就开车拉上你们,把你们安排到这了。”说着话,我又从包里掏出一袋纯牛奶,递给他,“再喝袋奶吧,有助于解酒。”

他把奶拿在手上,有些拘谨,憋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姐姐,你真是好人!”

我笑着一甩头,把散开的一缕长发捋至耳后,“好人多得是。你要是不报答我,我下回就不做好人了。”

他显得更拘谨了,环顾着精装修处处显得奢华的套房,忧心忡忡地说:“那……那在这睡一宿要多少钱啊。”

我侧身坐到他床上,笑盈盈地说:“一宿怎么也得800吧,现在可是旅游旺季。而且,这还没有算我一宿的服务费呢。”

“啊!”他一下子就慌神了,愁苦又带着些哀求地说:“姐姐,我只是个学生啊,没有那么多钱啊!”

我由微笑变做大笑,一手掩口,一手化拳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行了,逗你玩呢。钱我已经交过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杨帆,我在一中上学,高三一班,我保证高考之前把钱还你。”

“那你打算怎么还我?”

“我……我可以省吃俭用啊,我一个月生活费有500,我可以每月省出150来。然后,我还给同学们辅导作业,他们也会对我意思意思的,一次我收他们10块。对,我还可以涨价。”他一根根地数着手指头,很有信心地算着帐,那乖巧可爱的模样,把我的心都看化了。当时,我是用了多么大的毅力才忍住要去抱一抱他的冲动啊!

“好啦,知道你学习好,别算了。”我一下子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长,特别温暖!我还给他看了手相,他的学业很顺,事业线也从手掌根部直直延伸到中指下面,虽出身苦寒,但一生竟遇贵人。我不会看人的感情线,刘寡妇教我的时候独藏了这一手。但她提醒过我,要我堤防身边的男人。

我牵着杨帆的手,又摸又看,呈现给人的心态,就像菜市场斤斤计较占便宜没够的老太婆!过好久,我才注意到他的脸红成了猪肝色。我说:“你手很大呀,要是握我的手能整整握一圈吧?”

见我的兴趣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他迅速抽回手,低下头,“我吃饭从不挑食的,而且我还爱跑步,爱打篮球,所以发育得快。”

我笑着说:“原来你有那么多优点啊!那你可真是个阳光大男孩。”

……

那天,我单独带杨帆出去吃了顿早餐,是回民做的烧麦和杏儿茶。我故意要了很多,说吃不了可以带回去。他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眯成两个小月牙,浅浅的一对酒窝时常出现在发红发烫的脸上,洁白整齐的牙齿,都能去给某款牙膏厂商做广告了!所以,我爱看他笑,想尽办法逗他笑。渐渐的,他也没那么紧张了,而且把我要的三屉牛肉馅烧麦全都吃光了!

在开车送他回学校的路上,我要了他的小灵通号码,他也在上面记下了我的手机号。我告诉他的名字是:甄雪莹。

4

只有在杨帆在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到自己是个女人。而且,我能感受到他很喜欢我。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每一次交谈,不管是他先开口,还是我先开口,我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面向我时投来的那道炙热的眼神,仿佛是炎夏倏地刮起的风中扑过来的一阵热浪!而且,他也开始学着逗我开心了,不知道是在哪里看来的笑话,他想起一个就说一个。我一手把持方向,总要用一手掩口失笑。有时不得不降下车速来,前仰后合地笑上一阵儿。我总是把车开得尽可能慢一些,就是万般的不舍得这美好的时光匆匆过去。

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有不到50天的时间,杨帆之前说过,宿舍里条件好的同学家里都给买了笔记本电脑,用来补习功课,拓展做题思路。我说要给他买一个,一开始他不肯,但架不住我再三地劝说。我说:“我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这是在做投资,懂吗?等你将来学有所成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开公司了,到时候用你所学回来帮我。我要把你当牛,当马一样使唤。”

他低下头,突然很小声地说:“不会把我当种马一样使唤吧。”

在路况复杂的南营子大街,我百忙之中匆匆瞥了他一眼。他虽然红着脸,但在那又大又清澈的眼中分明闪烁着一丝狡黠!

“说什么呢?”我在他肩头上重重捶了一拳,觉得自己心跳正在加速,脸像快壶里烧开的水一样滚烫!

那之后,一直到文化大厦的停车场,我们都没再说话。

在挑笔记本的时候,他总是选低等价位的叫老板从橱柜里拿出来看。

我说:“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的,干脆买个一步到位的。这样,你拿到大学去用也不会感到落后。”说完,我指使老板去拿那台6000多块钱的联想笔记本。”

杨帆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欣喜地盯着拿过来的笔记本,可嘴上直说:“太贵了!太贵了!我就是学习用,不需要配置太高。”

我宽慰他说:“好好看看,喜欢我就去结账。你是我未来的员工,虽然现在还是学习期间,但学习用具一定要高配。不然,还不够给我丢人的呢。”

买完笔记本,我在那家店又给杨帆办了一张联通的上网卡,这一本一卡就花去了我7000多块钱!要说我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故作挥金如土的款姐。即便是混社会,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光要耍勇斗狠,关键时刻老娘可是豁出身家性命以死相拼的。可在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我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压在杨帆身上。我当初学习不行,误入歧途走上了这条路。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甚至会成为一条不归路,极有可能一朝不慎,永远地变作一张挂在墙上的相片。混社会是能够前瞻性地嗅到一些气息的,塞北小城的发展速度可谓日新月异,当下与未来需要的都是高素质人才,我一定要让杨帆成为那样的人。我还打算再攒下一笔钱,供他未来发展事业。到时候,我哪怕在家给相夫教子都成啊。杨帆,我是真把他当未来老公对待的,陪他寒窗苦读,陪他事业有成,然后,我们就换一座城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走出那家联想专卖店,他拎着笔记本电脑,总是拉开一步远的距离跟着我。我站住,他的脚步声也马上停止,我走,他的脚步声随即响起,即使是站到台阶电梯上,他也要站在我后面的一阶。电梯缓缓下行,我回过头,又抬起头问他:“你是进入角色了吗?是现在就要把我当老板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迈下来,“甄姐……”

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改口,“雪莹,你气场太强了!我突然有点不适应。”

我看了眼他拎着的笔记本电脑,又看向他,“没想到给你买了个破笔记本,会让你这么不舒服!”

“不是……不是,甄姐,不是……雪莹,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吧,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我看向他的身体中间。

但他好像没从我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很认真地说:“我想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哦,那就是香辣虾吧。“

“啊!原来你也爱吃香辣虾呀。”

我点了点头,继续保持微笑,心中却立时警觉起来,“还有哪个女孩爱吃吗?”

他神色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是说我也爱吃。”

那一刻,我便知道他骗了我。但我还是高兴,因为他肯骗我,就说明心里就有我。

走到大街上,我拉住他的手,他迟疑了一下,握紧了我的手。他真的很高!我胳膊要抬起一截才能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们向着五条胡同那家香辣虾快餐店走去。能够在不远的地方,隔着马路上的川流不息,看到那家店金底红字牌匾时,我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一眼,已经有五个未接电话了!都是猪肉荣打来的。我松开杨帆,挑了个僻静的地儿,拨回去。电话那边,猪荣肉心急火燎地说:“十三妹,不好了。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妈的!那几个钉子户已经被推平了。”

“谁他妈……怎么了?”见杨帆还在不远处看着,而我差点骂出来,赶忙改口道:“他妈没事吧?”

“他妈他爸他们全家都没事,就是房子推平了。十三妹,你赶紧回来吧,我一个人不好向熊哥交代呀?”

“等我!”我挂断电话,走过去对杨帆说:“公司出了点事,今天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以偿了。”

他很是理解地说:“雪莹,那这顿饭先记下。开车注意安全啊!”

我不愿看他失望的脸,心中更是有点不欢而散的感觉,话还没说完,就穿过马路走了。

来到文化大厦停车场,打开后备箱,我用一张报纸垫在地上,又从里面取出运动鞋换上,再把镶满小碎钻的恨天高扔进去。

……

5

猪肉荣他们还在工地上赖着不走,不远处的废墟上还站着一群得意的人。我赶到的时候,猪肉荣指给我看,“就是他们,不知道打哪来的一帮痞子。坏了咱们的大事。”

我白楞他一眼,心说:人家是痞子,咱们是什么?

“十三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刚才又打电话码了人过来。这口恶气我必须得出。”

我看见猪肉荣头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有血水印了出来,他身后的十几个兄弟也都鼻青脸肿的没一个不挂彩的!七仔是看见我回来了,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出来的。他只敢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任由他们狠歹歹地盯着他这个逃兵。他已经养成了开战就跑路的习惯!要不是一直有我在,他都被自己人干死十多回了。

“没用,现在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撤吧。”我说。

“你说什么?十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从早到晚的守在这儿,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引进埋伏圈,再打一顿吗?我可告诉你,小胜和六子现在已经在医院躺着了。”

猪荣肉像突然间不认识我了似的,用那双陌生感十足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一下子就火了,“房子都拆了,打回去又有什么用?”

“我不管,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猪荣肉错开我更加愤怒的眼睛,掏出手机又要打电话。我一把拉住他,“我过去看看。你们都在这等着。”

说完,我就朝着那帮人走去。身后传来脚踩砖头瓦片的声音,七仔说:“我跟你去吧。”

“滚回去。”

我没有回头,盯着他们向前走,快到地方的时候,为首的人喊开了:“前不凸,后不翘。小小A杯,可笑可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传说中的十三妹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比飞机跑道还平啊!”说完,他和他身后的一群人就都笑开了。

我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他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捏着个纸飞机瞄准我的胸部投了过来。

我打开纸飞机,看了看那个人,确定在塞北这片地界没有见过。

“你们是哪来的?”

为首的那个男人又高又壮,他背对着太阳抱着膀子盯着我打量,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夕阳撒向人间的最后一抹余晖,并将身影印在我削瘦的身上,形成一股他自以为是的威慑。他指了指脚下的地,“英雄不问出处,以后我们就在这片混了。告诉狗熊,太子过来了,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是太子。我能见见他吗?”

“你很有种,但你不配。除非你跟我混。”

“你算老几?报个腕儿吧。”

“我叫高亮,东北道上混的,识相的称呼我一声亮哥。”

“那不识相的呢?”

“叫我高阎王。”他说着话眼中透出一股子阴狠,仿佛刚目睹完我杀光了他全家似的,带着那样的仇恨死死地盯着我。

“你不是以为光用这种眼神就能把我弄死吧?”我也盯着他,冷笑一声。

他也随即冷笑一声,“既然你来了,就不能让你白来。”说话间,他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从包里掏出三捆钞票递给他。

“没想到你们这边的人这么不抗揍。这是公司那边的意思,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不代表我,更不代表太子。”说完,他把钱随手扔在地上,而后撩开衣摆摸向后腰,拔出匕首。

我盯着那柄明晃晃的匕首,慢慢低下身子,去够地上的钱。一捆、两捆,当我摸到第三捆的时候,他动手了,匕首刺透了我的手掌,也扎进了我握着的钱里。然后,他松开手,与我四目相对。我抓着那捆钱,手背带着那柄匕首,与他一同站直。

“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收好。”

我将染上一层血水的钱从手上拔下来,对他说:“谢谢。”

“不客气,能让我敬佩的人不多,你算是第一个。”他冲我挑起大拇指,“我说的话,你回去想想。一定要想清楚。我不会和女人动手,但我按规矩办事的时候,凡是碍着我的人,在我高阎王眼里就是草芥。”

我往回走去,被匕首刺穿的手垂着,不断地淌着血,另一只手捏着那些钱。当时,我可以躲开那一刀,但却不能躲。这一行的经验告诉我,如果不硬接下那一刀,不留下血,后面就会变本加厉,还有更狠的。所以我避无可避。走在满是碎砖瓦屑的路面上,我感觉这条路既苍凉又悲怆,而且很长,很难走,一眼看不到尽头!猪肉荣他们也在这条路上,发了疯似的大叫着向我冲过来。他们仿佛是在从夜幕下狂奔,在我眼中越来越暗淡,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闪即逝的那一刻。天旋地转,摇摇欲坠,我像是踩空了,又被人扶住,“十三妹,十三妹。快,快找绳子给她止血。”说话的人是七仔,明明就在身边,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6

事情办砸了,我不可能独善其身,毫发无损地回去见大熊。医院的医生告诉我无名指筋断了,要接上需要一万块钱。我说不接了,给我处理一下伤口就行。剩下的钱还要给小胜和六子用。大熊和孙俪来医院看我。大勇只是跟着来的,除了大熊以外,他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际。在病房门口,没容猪肉荣说话,大熊上去就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见大熊看向我,猪肉荣抹了一把嘴角淌下的血,垂下头,侧身闪开。

“我一个人进去。”大熊说完,面沉似水地向我走过来。孙俪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站在门外很担心地往里看我,她流露出的担忧之情仍在向病房里传递着,大勇便把门从外面硬生生地关上了。

大熊注意到从我手上取下来的匕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是活阎王。太子来了。”他说得很淡定,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慌乱。他错开我的目光,看向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说:“每次出去办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手伸向输液管的调速器,放缓里面液体流速,“你知道我很需要你,为什么要冒险?”

我说:“为了回来见你呀。”说完,我冲他笑了笑。

他摸摸我的头,“那是男人的事情。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其实我在别的事情上更需要你。但是你不肯。”

“你怎么知道我不肯?你问过我吗?”

“呵呵,有些事情心中有数,又何必说出来,我不想自讨没趣,更不想你太难做。十三,我知道你身在其中,却瞧不起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有时候我也这样。”

“你想退了?”我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熊哥,你怕了?”

他点点头,“就在昨天我还很怕,瞻前顾后的,对往后的每一天都心存敬畏。但今天我又不怕了。知道为什么吗?”

“是太子?”

“对,就是那个狗杂碎。他一来,就成功地点燃了我的斗志。有他在,我不会再因虚度光阴而悔恨。一下子就充实了。”大熊翘起的嘴角弧度放大,将一抹笑容推送到一整张脸上,形成一种兴趣盎然的表情。一直受人阿谀奉承的他,似乎又找到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趣味。他在那样的笑容里思忖着对策,看向我受伤的手。我猛地从病床上坐直,连扯到伤口发出的阵阵疼痛都不顾上了,“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大熊笑着更正道:“是我们怎么做,而不是你要做什么。这几天,就让七仔照顾你吧。他终于派上用场了。”

大熊的一只大手穿过我的头发,从后面扶住我的后脑勺,把一张穷凶毕露的脸移动到距离我十公分的距离,“十三,好好养伤。你是我的人,他们扎了你一刀。我就成了他们的债主。血债血偿。”

……

大熊走之前,是七仔拦住他,说明了我的伤情。医院楼道里七仔哭哭啼啼的声音让我感到丢人,但又觉得我没白疼他。大熊为我出了手术费,当天下午手足科的医生就给我做了会诊。第二天,七仔陪着我走进了手术室。

7

装上夹板的手需要养足三个月才能自由活动,可我在医院一刻都呆不下去,看着那些肢体伤残的患者,整日愁眉不展,偶尔隔着病床攀谈,也是相询一下受伤经过。每逢此时,说者总能添油加醋地把事故现场说得要多惨有多惨。明明是不堪回首的事,却被他惊心动魄的表情加上口技演绎得令听者如亲临现场!时不时的,又有手术里传出的几声哀嚎伴奏,将恐怖氛围频频营造至顶点。我实在想不明白,一场厄运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又不是沙场上负伤归国的勇士。何以值得他们当成个牛逼来吹!我甚至怀疑这些人是平日里是不是牛逼吹多了,才得此报应。眼瞅着今天这个要截肢,明天那个又要穿钢钉接骨,连我这个自以为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人,都觉得这一个个的是被拉走受大刑去了,心里膈应得狠。这哪还是什么医院啊!分明就是某处人间炼狱。我可以对一个冲我污言秽语的人反唇相骂,甚至大打出手,但对这些人,我升不起丝毫没有脾气。我只是受够了这里的氛围。暗地里,七仔给我的主治大夫和几名护士送去了不少礼品。可没过观察期,我就穿着病号服自行出院了。上了出租车,才发现自己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我不得不敲开刘寡妇家的门,让她垫付一下。

看到已是残障人士的我出现在家门口,刘寡妇表现得无比沉痛,像个怨妇似的没完没了地絮叨:“你这十天半拉月不着家,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这是伤成啥样了?怎么还给夹上了!唉!我还寻思过些天托人给你找份工作呢。这可咋好?啥也干不了。”

我说:“你别瞎逼逼了,让我消停会儿。对了,甄树东呢?赶紧让他回来看我。顺道捎份板面回来,就说西街十三妹要的。”

“哎呀!小祖宗,有伤口还敢吃辣椒啊。你还要不要个好啦!”

刘寡妇拿起小灵通,一边拨号,一边数落。她是真把自己当我妈了!但我从来没承认过她比我妈好。那个女人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样?她铁石心肠,抛夫弃子。不管怎么说甄树东还睡过她几年,可我呢?一点她的好都没得到过,倒希望真如甄树东所言,她没落个好下场。

02年入冬的一天夜里,刘寡妇就和甄树东在一起了。以我当时的年纪,还是个爱憎分明的性格,很难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已经出去疯了五天的我,不想和一群狐朋狗友睡在旱冰场的储物间里,迫切的想要暂别“在外漂泊”的生活,就想着回家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再把自己像致命部位中弹了一样,狠狠地摔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天不遂人愿,饥肠辘辘的我,犹如行走在蜀道上,气喘吁吁地走到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就看见那里影影绰绰地站着好些个人,他们不说话、也不发出任何声响!我放缓脚步,不断接近的过程中,还看见他们轮换着把耳朵贴到我家门上去听。

再走近些,不用附耳贴门我也能过听见了。里面传出刘寡妇抑扬顿挫“依依啊啊”浪叫声,她还叫骂着指挥着:“臭男人,再快点呀,再快点,我快到了,啊……”

期间,还夹在着甄树东的声音:“艳玲,你啥时候到呀?我快坚持不住了。快让我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你吧。”

刘寡妇的浪叫声我和甄树东是耳熟能详的。曾经总有几个野汉子趁夜摸到她家去,常能听到那样的声音。但能让她叫得像杀猪一样响亮到震惊四野的人,我一直认为只有二楼。万没想到甄树东这个老东西也这么厉害!

……

我把门口那几个支楞着耳朵偷听的臭男人一个个揪到一边去,然后对着门卯足劲就是一脚,又一脚,前前后后十多脚,可就是踹不开!但我不能再踹了,因为肚子饿了,一条腿也麻了。我对着大门喊:“甄树东,你给我拔出来。你忘了这些年她是怎么损你的了?凭什么伺候她呀。”

“臭男人,别听她的。我说你倒是动弹呀,挺大个老爷们还能让个死丫头片子给吓唬住呀?”刘寡妇在里面跟我唱起了对台戏,“好,你不动,我动。”说完,她又叫开了。

那晚,刘寡妇穿了件灰白色碎花连衣裙,手里面掐着胸罩和蕾丝内裤就出来了。她走到门口,对那帮男人说:“看什么看,自己家没娘们呀?你们这帮臭不要脸的,吃着家里的还要惦记外面的。你们谁要是真有种,这会儿就跟我家走啊!”她说这话,身子一晃,裙子里面真空的身体甩开了,一对大奶子将上半身的布料顶的颤颤巍巍的!

“咳,喝,忒”

我照准她脸就啐了一口老痰,“臭不要脸。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老婊子!”

刘寡妇拿内衣在脸上抹了一把,“甄倩……十三妹,我怎么就不要脸了,你可别忘了,他是你爸,不是你男人。我今天晚上就允许他骑我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她话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朝着院子里甩了一下头,摆明了是怕我动他,故意甩给甄树东听的。

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感觉肚子疼得像是胃把肠子给吃了。反观她,刚被甄树东喂饱,一张大脸蛋子红扑扑的,现在跟她斗我肯定血亏,“以后回家找擀面杖去,少来我家耍流氓。”我丢给她一句气话,转身进了院,反手把门关上。

“我就不用擀面杖,我就用你爸的,他让我舒服,我也让他舒服,我告诉你,以后我见天地来……”

刘寡妇在院外踮着脚地骂骂咧咧。甄树东在屋子里,早就把衣服穿好了。他就是没敢出去。我进屋就问他:“为什么不拔出来。”

他红着一张老脸十分诚恳地说:“实在太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十三呀,你的体谅我呀,这都多少年了,我也不能总用手糊弄自己呀。”

我打开碗橱寻食儿,见里面还剩点面条,和芹菜炒肉,就让他先把饭给我热一热。热饭的功夫,甄树东撅着屁股从床下面够出一箱没开封的露露,再用指甲盖划开上面的透明胶带,取出两罐放到水舀子里又倒上开水熨着。

他说:“这是你刘姨那天给我买的,我没舍得喝,就等你回来给你喝。你每次回来都饿得跟头狼似的。唉!我说你别一天到晚瞎混了行不行,现在法律这么严,你能混出啥个名堂?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搞不好还要把自己混进去。”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从他屋里翻出一盒烟,点着抽上一口,又说:“刘寡妇就是刘寡妇,什么叫我刘姨啊!我听你这意思,你俩这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他翻炒着锅里的芹菜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呢,我……”他说着话拉长音调,抬起头来,做出一副憧憬状,对着被炉烟熏得比黑锅底也强不到哪去的墙壁笑了笑,“我打算和你刘姨搭伙过日子。也不领证了,万一咱们这边拆迁了,分几套楼就都留给你当嫁妆。到时候她要是不嫌弃我,我就去她那边住。反正她也是一个人。”

“行啊,甄树东,你是真长本事了!我一天不看着你,你俩就暗渡陈仓了是不是?”

“十三,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替谁看着我呀?我又不是那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当初你小,我不敢找,是怕你受委屈。现在你大了,我给你自由,你也得给我自由啊。”

我接过他盛好的面条,放到桌上吃。他又把菜端过来,起开露露放到我面前,人也坐到我斜对面。

“先喝点热乎的吧,你这大晚上顶着凉风回来,吃得太冲对胃口不好。”

我看了眼刘寡妇送来的露露,拿起来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半,肚子里一下就暖和了,“你要找也得找个好的吧。刘寡妇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货。早晚得把你绿成非洲大草原。”我用筷子敲着桌面说:“哎!非洲大草原你见过吧,就是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绿。”

“她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就是再骚再浪又能浪到哪去。爸心里有数。 我们都是奔着踏踏实实过日子去的。”

“不行,我不同意。”

“那你想让我咋样?找个有钱有势的女老板?人家看得上我吗?连我自己的亲闺女都没拿正眼瞧过我,别人就能看上我呀?”甄树东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你起开,别让我瞅见你那哭丧样,影响我胃口。”

“十三,其实你刘姨呀,人不赖,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她还有正式工作,等到五十一正退,每月啥也不干都能拿1700多块钱。”

“行啦,我不管了还不行嘛,赶紧滚。”

甄树东和刘寡妇的事我算是默认了。自那以后刘寡妇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人呀,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前一晚还跟你剑拔弩张,天刚亮就又对你笑脸相迎。

8

甄树东赶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一脑门子都是汗,他看着我受伤的手问是怎么弄的。我没好气地说:“不用你管。”

刘寡妇给我做了鸡蛋面,又特意跑到小桥头的菜市场买了个酱猪蹄回来,她掰成一块一块的放到盘子里,又端到我面前,“十三,还是热乎的呢,吃哪补哪,快吃吧。”说完,我就看见她吞了一口口水。

猪蹄子香味勾动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我拿起一块说:“你也一块吃点吧。”

刘寡妇说:“你要能吃就都吃了吧,我去把你爸那几件衣服给洗了。”她瞅了甄树东一眼,就出去了。

甄树东说:“十三,唉!你也太不让我省心了。”

我把猪骨头吐到盘子里,抬起头来,又一甩头:“滚!”

我实在懒得听甄树东像长舌妇一样絮絮叨叨了,把他打发走,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一边啃猪蹄,一边想我那高大、帅气、学习还好、又会打篮球、又爱踢足球的杨帆了。可是想着想着,再一看那受伤的爪子,我又悲从中来——现在这个样子,可怎么去见他呢。自从杨帆流露出对我有好感以后,我是成天成宿地想他,整个脑袋还有整颗心都被他占据着。可我又不敢主动联系他,就怕耽误他学习,现在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学习更重要。对我也是一样——没有任何事,比他的前途更重要,因为我迫切地希望我们的命运能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吃饱了,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甄树东和刘寡妇的低声细语,心里想着我的杨帆渐入梦乡。

七仔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拎着不少的营养品。那会儿,甄树东去刘寡妇屋吃饭,他叫我去,我说再睡会。甄树东这个穷鬼看来是注定要穷一辈子了。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关过院门,这才导致七仔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走了进来。

我在家睡觉有个习惯,就是裸睡。赶上天热我就把腿露在外面,一条毛毯只把上身盖住。刚要睡个回笼觉,就听见有人放东西,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把毛毯往腿上盖,却因一时慌乱导致上面走光,还被七仔看了个正着。他红着脸背过身儿去。我把枕头扔到他后背上,“臭四眼,你都看见什么了?”

七仔肩膀耸动,他在背对着我笑,“十三,你真白呀,白花花的一片,都晃眼睛!”

“卧槽!本姑娘的玉体也是你一介凡夫俗子能看的吗?你过来,看我不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

七仔把超市袋子拎到我床上,笑嘻嘻地说:“你只要再让我看一眼你胸前的那对小玉兔,你就是要了我的命都成呀。”

“滚出去,老娘要穿衣服。”

“十三,你一只手方便吗?要不要我帮忙。”

“行啊,我求你帮帮我。”

七仔有点手足无措地问:“怎么帮啊。”

我说:“你帮我把你自己团成个球,然后滚。”

七仔“哦”了一声,刚要出去。我又说:“把椅子上的衣服给我拿过来。然后再滚。”他照做,拿起我的衣服,先放到鼻子上嗅了嗅,然后一脸陶醉地递给我,“十三,你的衣服真香啊。我好像闻到了处子的味道。”

“滚滚滚滚滚,老娘本来就是处子之身。把门关上。”七仔出去后,我捏起衣服闻了闻,奇怪,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嘛。

我穿衣服的时候还在想着杨帆,今天是星期五,他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教室里认真学习呢吧,正想着,手机就响了,显示的名字是:大宝贝。那是我对杨帆心里的爱称。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赶紧把那只好手从袖子里穿出来,接听电话。

“雪莹,你在干嘛?”

“杨帆,我还想问你在干嘛呢?这个时候你不是在上课吗?”

“雪莹,我想你了,就和老师请假上厕所,其实我是出来给你打电话的。我.......”

“杨帆,我也想你。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听话,赶紧回去上课。现在正是冲刺的关键时期,可别把功课落下。小心我开除你哦。”

“雪莹,你放心吧,最近一直在复习,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我早会了。对了,雪莹,我还有个事,有点不好意思张嘴。”

“啥事啊,你快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成心想急死我是不是?”

“我……我想跟你借点钱。”

“要多少?”

“嗯……500吧。过几天我们老师过生日,别的同学都准备了礼物,我也想……”

“就这事啊,行,我给你拿一千,不过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我让我们部门的小赵给你送过去。他全名叫赵学聪,你叫他赵哥就行。”

“那他要是问我咱俩是什么关系,怎么办?”

“你就说是我的小男朋友呗。”

“哦……”

“好啦,不逗你了。你就说是我表弟。行了,没事挂了吧。赶紧去上课。”

我不待杨帆再说话,先一步挂断电话。然后,把七仔叫了进来。

“七仔,求你给事呗。”我笑嘻嘻地说。

七仔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了,“十三,我知道错了。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你又想怎么整我啊。”

“我想跟你借点钱。”

“多少?”

“一千。你帮我把这钱送到一中去,给一个叫杨帆的男孩。你记一下他的小灵通号。”

“哦。”七仔掏出手机,认真记下我念出的号码。

我问:“今天行吗?”

七仔说:“你就这么着急吗?”

我说:“当然了,借钱就是有急用嘛,不然干嘛要借呢。”

七仔拉长了脸,老大的不高兴,但还是说:“那我这就回去跟我妈要。”

我正要问他是不是有困难,刘寡妇就进来了。她端着托盘,将上面的一碗米饭和一碗猪肉炖粉条放到桌上。

“十三,仔仔来了你也不说一声。还没吃吧。我再去盛一碗米饭,正好你俩一块吃。”

没等七仔把客套话说出来,我就当先开口说:“不用给他盛了,他还有事要去办呢。”

七仔只好顺着我说:“对,刘姨,我还有事,再说我已经吃过了。来和十三说几句话就得走。”

刘寡妇点点头,“你们年轻人都忙,再说也不是啥好饭,等下回你来让十三提前告诉我。我好好给整你几个菜。”她又对我说:“十三,你慢慢吃,我再给你盛碗米汤去。”

刘寡妇走后,我问七仔,“你到底能拿多少?”

“不就一千块钱嘛。”七仔满不在乎地说,“十三,只要你高兴,就是八万八千八的彩礼,我也能给你弄来。”

我噗嗤一笑,没好气地说:“就你!一打架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说你哪像个男人呀。哼,还想娶我,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十三,非得会打架那才叫男人呀。你那是没看到我的优势。”

“好啦,别贫了。快去办事吧,七跑跑。”

“哼!我倒要看看那臭小子哪里好,瞧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的。”七仔说完,气得一跺脚就走了。

“把门关上!”

看着七仔气鼓鼓地摔门而去,仅这一点他就不如我家杨先生。他多斯文啊,我想他要是生起气来,顶天也就是闷声不语,像天上飘着的云朵一样安静。而且,连生气都那么好看,那么的招人疼爱!

刘寡妇给我端汤过来,顺手拎起超市袋子看了看,“哎哟哟!这个七仔好细心呐!”

我奇怪地看向她,见她从里面掏出一包卫生巾,“连你生理期都知道啊!”

看到那包在刘寡妇手上把玩安尔乐,我好像看到了点七仔的优势。

9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想杨帆想得都要挠墙跟了。他给我打电话说:成绩单出来了,比他报志愿的大学高出8分!这个消息令我既高兴又失落。那意味着过不了多久,这个城市将再无他的身影。

我不能再等了,有些事再不做黄瓜菜都要凉了,约他出来,在见他之前我去找过猪荣肉,是因为我得到消息,他家分的两套回迁楼前些天刚交的钥匙。

“把你家那两套房的钥匙借我用用。”

被劲爆舞嗨曲震得地动山摇的迪厅里,我对猪肉荣大喊,同时,接过他递来的中华,凑近他手上的打火机,引燃。

“你要干嘛?”猪肉荣大喊。

“我要装个逼。”我大喊。左近有人向这边看过来,我瞪过去,他们调整颈部,故作眼神只是路过。

“还没装修,你装什么逼?”猪荣肉不解地大喊。

“别问了。明天钥匙给七仔,让他给我拿过去。”我喊得嗓子干了,拿起他那杯兑了冰红茶的芝华士喝下一大口。

猪肉荣翻起母狗眼疑神疑鬼地盯着我,半天才说:“行啊,但咱们得玩个游戏,你要是赢了,两套房的钥匙我就借你用。”

闻言,我又盯他半天,这小子果然是翅膀硬了!现在都敢跟我讲条件了,“行啊,去拿骰子吧。”

“这回咱不玩吹牛。我找个兄弟做个动作,你只要能猜出那动作是什么意思就算你赢。”猪肉荣不怀好意地笑着,冲舞池里一个比他略瘦略矮但见身量也得200斤出头的胖大小子招了招手。那小子在舞池了摇摆得正酣,见猪肉荣手势,秒变大龙虾,弓着个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在他跟前点头哈腰,“大哥,您招呼我呀!说吧,谁又碍着您眼了,我招呼几个弟兄削他去。”他煞有介事地朝舞池里扫来扫去,一副看谁都是嫌疑人的表情。

猪肉荣故作不悦,照他脑瓜勺削了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咱们在这里那就和便衣警察差不多,得维护一方和谐。”说着话,他冲我一仰下巴,“叫你来,是给你十三姐做个动作。让她猜猜是什么意思?”

那胖小子这才看向我,硬生生地向我叫了一声:“十三姐。”看那意思,还是看在猪肉荣的面子上。我记得他的外号,叫腊月猪,顾名思义,这猪养到年末,就离挨宰不远了。我对他点了点头,“腊月,我记得原来是你八中的吧,跟黄老邪那帮混的。怎么跑这来了?”

腊月猪撇撇嘴说:“十三姐,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再说黄老邪现在也被我强哥收编了,还是我从中说合的呢。”说完,他献媚地看向猪肉荣,“强哥,我这动作可是有难度系数的,你要看一级、二级、还是三级的呀?”

猪荣肉递给他一支烟,“当然是三级,但要注意,枪不外露。毕竟你十三姐是个女流之辈。”

腊月猪心领神会,示意我瞧好了,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向身体一侧猛一抬腿,回过头问我,“十三姐,我做完了。你看懂了吗?”

我轻笑一声。见有不少人向我们这边看过来,我心里这个恨呀。但奈何现在是有求于人,我跳下高脚椅,在猪荣肉身边耳语了一句。

猪肉荣故作听不见,“十三,你能不能大点声。是不是没看懂?腊月,你再给她做几遍。”

腊月猪言听计从,沿着吧台走来走去,抬完左腿抬右腿。看那意思我要不中气十足地喊出来,他能走到天荒地老。我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啪”地一声放到桌子上,杯子应声而碎,猪荣肉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我对着他大喊;“让——龙——归——位。”

闻声,腊月跑过挑起一根大拇指说:“十三姐,好见识啊。小弟佩服佩服,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就发现猪荣肉依旧死气沉沉地盯着我,又把后半截笑声硬压了下去,并马上对我横眉冷对起来。

“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我甩给猪肉荣一句话,转身就走出了迪厅,都市的霓虹里便有我不安的身影。我缠着绷带的手还靠一条纱布绳挂在脖子上,路人见此,难免要想: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这是遭遇了什么倒霉的事情呢?我从他们诧异的眼中硬着头皮路过,心慌得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只是过去两个月我就觉得不适应了吗?想想猪肉荣那各种不屑又不便明说的眼神,想想那些以前总要上赶着过来叫我一声姐,仿佛只要我答应一声,或是点个头,就是给他们脸上贴了好大一块金的小弟小妹们。现如今,他们不是装看不见,就是故意躲着我。难道真是人走茶凉了吗?我知道能借到钥匙,猪肉荣完全是看在大熊的面子上。我在他心里和在很多人心里已经一文不值了。幸好,我还有杨帆。我还有杨帆……夜凉如水,每吸进一口空气都像是饮冰,惟有那个名字温暖着我,令我热血难凉。“我还有杨帆。”一路上我都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它不仅能缓解我心中的凄凉,还使我渐渐地开心起来。杨帆会有一个光明的明天,我也会有的,不禁望向夜空,正因天还黑着,便对天亮有了期盼。

第2369夜。(见下章)

塞北往事真如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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