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忧不知故,缘凭人自来》
今日偷得半日闲,本来约好同朋友见面约谈一些事情,无奈他有事失约,只得一人又转返回去。
因找不到来时之路,恍恍惚惚砖进了条巷子,溜达了许时,偶然被一间古朴的书店吸引。书店显得苍老无力,灰尘扶墙,只有头顶上一块黄木黑字大招牌稍显素净,仔细看来得知店铺名曰:"可来"。
"可来?"我不禁心里嘀咕,难道不应该是"快来?"为什么是可来?难道老板不想多卖几本书,多赚些钱?
可来,不禁让人联想其后一句,可不来。我轻笑,看来这老板跟她的书店一样,如此颓废消极。
不过我向来喜好这些个旧东西,虽对它有几分不屑和嘲弄,还是踏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位小兄弟在搬一堆书,书店里的空间很狭窄,四面都是书架,书架贴着墙身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我径直向那个小兄弟走过去,试探的问:"你好,请问你是老板么?"
他没有回答我,汗水顺着他黑黝黝的脸滴进脖子里,他看了眼门外,然后继续搬起书来。
这时候差不多下午五六点,正是用餐的时间,我环顾四周,书店里除了那位小兄弟
就再无他人。
小兄弟不答我话,我只得讪讪地假装翻看挑起书来,也一边仔细的打量起整个书店。
书店进门口有个柜台,柜台上放着一把很老旧被磨得发光的算盘,算盘旁边摆着墨水瓶和挂着几支毛笔,其中一支正湿哒哒的垂落着。或许是为了映衬出这个书店的气质,柜台靠着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很有意境的水墨画,画上题了句:"可忧不知故,缘凭人自来。"
我心里一惊,随即又释然地笑了笑。正巧那小兄弟又回过来搬书,疑惑的望了我一眼,我笑意更浓,抓住机会拉住他的袖子说
:"你的女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小兄弟愣了一下,依旧不理我继续搬其他的书,我有些失望,也只好继续翻书。
依我看,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是个女人,虽然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旧书味和淡淡的墨香,但我还是闻出了一丝时而飘荡的香水味。这可真得谢我那天天换香水的好同事练就了我灵敏的嗅觉。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肚子竟咕咕地发出了响声,刚才那小兄弟已经搬完了书,正拿帕子擦着书架上的灰,全然无视我,不,应该是全然无视一个顾客的存在。
但不知为何,就算这样,就算饿了,我还是一点也不想离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果然我的等待是有价值的,又过了几分钟,一位满身香水味的女人提着一袋东西大步走了进来。女人身材非常丰腴盈满,头发盘起一丝不留,十分干净利落,穿一件深蓝色宽松布衣,一条打底裤,模样看起来约摸四十岁,唔,或许应该没有。
这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我如是想。
她先是埋着头进来,抬头见了我顿了顿,随即向我走来热情的打了招呼:"嗨~下午好啊小伙子!你是来买书还是卖书啊?"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家二手书店铺。我回答说:"都不是。"
女老板显然对我有了兴趣,红扑扑的一张脸笑得灿烂,她说:"哦?那可不行,我这店来了就得买书,除非你带了书来卖,要不然你会后悔。"
我也随她笑了笑,其实我不想买书也没书可卖,我就是好奇这店老板,所以等了这么久都没离开。现在见着了,就更没有理由买书了。但迫于刚才老板的话,虽不愿全信,却也是不敢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那好吧,我就买一本好了,这多少钱?"我随手拿了本书,这书一看就是二手书,书页泛黄,书壳也已经被翻烂,书名《烈女哀鸿》几字也有些模糊不清,值不了几个钱。
老板放下东西,坐在柜台里面,拨了几下算盘说:"五块二毛,你第一次来,给你打了七折。"
我斜嘴笑,说:"不是吧老板,你这也太坑人了,我看这书最多值二块五还差不多!"
老板羞涩了下,依旧一张笑若桃花的脸,说:"好小伙儿!还跟老娘还价起来,罢了,你说两块五就两块五吧。"
没想到女老板会如此爽快,我立马掏了钱递给她,递给她时我又顺便问了句:"你这店里的小伙计不错啊!勤奋老实,你一天给他结多少工钱?"
小兄弟听力似乎特别的好,听见我和老板在谈论他,立刻回头看了我一眼。女老板也向他望了望接着说:"50"。
我又是一惊,依照现在的生活水平,一天就给五十块也太不仁义了吧!况且这小兄弟如此卖力的为他做事,当然除了他不爱说话这事让我有点不爽。
女老板从刚才提进来的口袋里拿出两个饭盒,叫:"良又,来,把你的饭先吃了再干!"
哦,原来这小兄弟叫良又。
良又接过饭盒坐在柜台对面靠里的一根小凳子上吃了起来,女老板看着我又接着说:"他来我这店里也差不多十年了。"
"啊?!"我忍不住大吃一惊,良又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虽然身体看起来结结实实,不过那张稚嫩的脸告诉我,他绝对还未成年!
女老板回忆起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说:"他七岁时跟家人走丢了,到了我这店里,那是一个冬天,我看他坐在店门口,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答我话只是一个劲的哭,不过看他模样我也猜得出他是走丢了才坐在我店门外,于是我就带他先吃了饭想着怎么安慰安慰他,怎么帮他找到家人,等他吃完饭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良又很快的吃完了饭,见我还没离开又和老板聊了起来便端了两盅茶来给我们喝,随后又做回凳子上看起了书来。
女老板喝了口继续讲:"那时候我这店才刚开不久,这条街也只有我这一家书店,生意非常好,来的人也很多"女老板看了我一眼十分自豪的说,"后来我就把他收留了下来,想着等几天他父母肯定会回来找他。"
还没等我问,女老板又飞快的说:"可这一等就是十年了。"
她虽然笑着,语气里却透露着一丝惆怅,眼睛也不知觉的望向了窗外。
"完全没有音讯么?"我也惆怅起来,想起刚才我对那小兄弟还有几丝埋怨,现在却也只剩下满满的同情了。
女老板摇摇头,脸上也终于没了笑容,她挥了挥手说:"好啦好啦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想起我也是找不到路才走到了这里,不禁有点心慌,只得听了话起身离开。良又这时好像已经干完了所有的活儿,也礼貌的走过来像送客人一样送我。
我看了眼他,他对我露出一个羞涩又青涩的笑容,看见他对我笑,我原本应该欢心才是,却不知为何心里一揪,有点悲伤。
我收回踏出去的半只脚折身又走到柜台前,双手撑在木柜上,有点气愤的问:"难道您就没有想办法帮他找父母吗?电视新闻?或者贴小广告?为什么非要等着他的家人回来找他,万一他不是在这里丢的,而是走丢后又乱走到了这儿的呢?"
女老板笑了笑,我后来想,她这时的笑应该是对我红着脸跟她说那番话的样子感到好笑。她没有回答我连珠的问题,而是望着店铺里的书平静的喃喃自语:"是啊,为何我还要守着这破旧的老书店,为什么还要待在这深街老巷里呢?"
我失望又苦恼的低着头,我不知道该说女老板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聪明还是愚蠢,我只知道我该离开了,失望的离开。
走出店门之前,我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是我听过最难听的故事,真没意思,真恼人,我一定不会把它写出来!
可是我没有做到,如果你看到这里也应该清楚,故事还没有结束。
是的,在我离开店铺十多米的时候,我身后传来了女老板那温柔又带着淡淡的笑的声音。她一只手拉住我,气喘吁吁的说:"抱歉,刚刚忘了告诉你,良又不能说话。"
我心一沉,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里一直重复着"良又不能说话不能说话不能说话"那几个简单的字。
无尽的悲伤蔓延而来,像地狱里盛开的曼莎珠华,绝望又无奈。
女老板莞尔一笑,气息恢复了平稳,她平静的说:"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哑巴,所以……好了,我先回去了,店要打烊了,小伙子有缘再见了啊~哦对了,书买回去记得看哦~"
我一句话也没说,楞在原地,满心羞愧。
想起方才在书店里画上的那句诗:"可忧不知故,缘凭人自来。"
看来并不仅仅只是书店名的由来,更是女老板在借诗抒怀,那在少年口中无从得知的线索,只能期望着一丝缘分,等待着那迟迟未来的人儿。
回到家中,我没干其他,拿出从店铺里买来的书,像是在弥补着什么,一口气将它看完。
书虽然不厚,模样也有些残了,但故事不错,很精彩的侠义故事,我深深的觉得自己讲价二块五得来的这本书是捡了个大便宜。
然而,当我翻到书背阅其标价时,又不禁瞠目结舌,怅然若失。
"0.88元?!"
我想我真不该相信女老板的话,又想了想,如果没买或许我真的会后悔。
母亲闻声而来,探了个头伸进我的房间问:"怎么了?"
我对自己好笑的摆摆手,说:"没事儿啦~妈,我今天买了本书,很有意思,还特便宜!你要不要看?"
老妈似乎很高兴要看,又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注意听。
只是在想,或许,连"良又"都不是他的真名吧。
《可忧不知故,缘凭人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