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呼唤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钟敏正在厨房给孩子做早饭，接到母亲的电话却久久未吱声，只听见一阵低声抽泣。钟敏喊了几声后，话筒里才传来母亲哽咽的声音：“敏敏，你爸，你爸没了……”
短短几个字，如五雷轰顶。钟敏手上的铲子跌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妈，你别吓我，昨天我爸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是不是又想骗我回来啊？”钟敏不愿意相信母亲的话。
就在昨天，他爸还在电话里问：“敏敏，你好久回来，爸想看看你，看看仔仔们。”
“爸，我不是说了等暑假就带仔仔们回来看你啊，你别老催啊。我这工作忙，你俩外孙又要上学，是真没空啊。”每次面对父亲这样的问话，钟敏实在无奈。这不是上班和下班距离啊，这是来回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啊，那能说回就回的。
“爸就是想看看你们……”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声音有些虚弱，又充满了渴望。
“爸，你好好养身体，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别想太多，别给自己压力，想吃什么叫我妈给你做，很快就放暑假了。这边有工作要忙了，挂了啊。”钟敏整理着手里的文件，匆匆挂断了电话。
可让钟敏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成了他和父亲最后一次通话，最后一次喊爸，这一句“挂了”之后，就真的挂了，再也见不到了。
父亲是年初检查出病来的。人生有时候真的就像演电影一样，一起一伏让人难以接受。明明平日里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突然说病就病了，一检查还是晚期，让医生都摇头的那种。只是叮嘱家人好好陪伴他最后的时光，想吃什么就给他做，想去哪里就带他去。
原本钟敏也想过带父亲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寻一线生机，可父亲考虑到经济上的压力，只说再等等再看看，说自己这一把年纪也活值了。到时钱花空了，他还是要走的。
出院后的父亲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突然间就全没了精神头，别说去哪里了，就连出门都愁，情况也时好时坏。有好几次说快不行了，催着钟敏赶紧回去。钟敏着急忙慌地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在家陪了几天，父亲又精神起来。可等到钟敏刚走几天，父亲又严重了。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钟敏跑了五六次，这让她十分的头疼，到底该怎么办？工作也耽搁了，还因连续请假几次，被领导约谈，奉劝她要么就辞职回家陪陪老人家，也没多少时间了，至于工作，以后可以再找，钱也可以再挣的。
可是，辞掉工作那怎么行？车贷房货，还有孩子学费，生活费，哪样不花钱。靠老公一个撑起这个家那得多艰难。
还有这来来回回的奔波几次，也影响了孩子上下学的接送。钟敏丈夫也颇有些怨言，认为是老头子是故意扯谎骗女儿回去，一点不体谅他们的难处。
后来钟敏掌握了父亲的情况，根据几次的经验，认为父亲一时半会是挂不了的，她也就不再随叫随到了。她说不是我不想在家陪你照顾你，但你看看这不是还有一家人要养么。有妈陪着你照顾你就好，总不能全家都耗在这儿吧。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生活处处是压力，再这样三天两头的请假，不但工作会整没了，孩子也照顾不好，学习也受影响。这样的结果，她实在承担不起。
她试着跟父亲说明自己的难处，不是当女儿的不愿意陪他，而是生活所迫。让父亲想开点，放松点，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等放暑假就回来看他了。
父亲也是听话的，是真心疼她的，此后电话便少了，偶尔她打电话问候时，父亲也只说还好，还行，还可以。这让钟敏倒是放心了不少。
直到五一放假时，父亲又喊：敏敏啊，把仔仔带回来，爸想你们了。
可是一想到五一离暑假也不远了，一家四口一来一回折腾，光车费就得花几千块，还不如把钱打回去，要知道现在父亲每天吸氧都费不少钱。况且两个孩子还要上兴趣班，这也耽误不得啊。她跟丈夫一商量，平时上班都这么累了，这几天就陪陪孩子，再到周边逛逛公园放松一下，享受一番属于自己的天伦之乐吧。
于是，钟敏拒绝了父亲。
当她把一家四口出游的照片发到家族群里时，父亲和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夸外孙，也没有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带好孩子。
没过多久，到了端午节，父亲又打来电话：敏敏，带仔仔回来吗？我想看看你们。
如今想来，那声音是近乎祈求的语气，她当时却没能听出来。
钟敏考虑到端午只有两天假，也没有免高速通行费，无论是开车还是坐高铁，这跑一千多公里来回，不但费钱，而且真的太累，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在家里睡个懒觉，孩子们也还有作业要写。她想反正离暑假不远了，到时请多两天，多陪他几天。
于是，她再一次拒绝了父亲。
直到前几天，父亲频繁在电话里问她多久回，说想他们。
她原以为是父亲身体状态出现问题，可父亲又说没啥问题，还行，饭还能吃点儿，就是身上没力，觉也睡不着，还有就是特别想她们。问能不能抽空回去一趟？
钟敏理解父亲的心情。但想着孩子马上就要期末了，学习重要啊，现在哪个家长不是为了孩子拼尽一切。
她再一次狠心拒绝了父亲。说很快就暑假了，到时带孩子们回来好好陪他。
她只知道暑假快到了，却不知道时间不会等人，父亲也等不了她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终是寒了父亲的心，浇灭了父亲心中的那点希望。
也许，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让她没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父亲再也不会问她多久回了。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懊悔，自责，愧疚，深深地扎进她心底，很疼。
母亲说你爸前几天就吃不下了，怕你担心，不让我说，他想你们啊，想撑到暑假，想再见你们一回。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多吃两口饭，想要吊口气，他每天都朝着屋外望了又望。可他，用尽全力，还是撑不住了……
你爸，他带着遗憾走的，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钟敏的泪像倾盆的暴雨打在脸，迷蒙了双眼。悔恨涌上心头，她无法想象父亲走得有多绝望……
她更懊悔自己竟成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她是造了什么孽啊。
丈夫大伟听到厨房东西摔落的声音，赶紧冲了进来，却看见满脸泪水的她。着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没了……”她难受地蹲下身，抱着双膝呜呜大哭。脑子一片混乱。
大伟将她扶到了客厅坐下，一边吆喝着喊孩子赶紧起床，一边掏出手机买车票。
钟敏一边哭一边念着，爸，对不起！
五岁的儿子小睿从房间出来，懵懂不知事的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嘴里高兴地喊着：“爸爸，这是我给你画的画，祝你父亲节快乐。”
就在昨晚，钟敏还跟两个孩子说明天是父亲节，要他们给爸爸准备礼物，跟爸爸说节日快乐，说爸爸工作很辛苦，说爸爸如何爱他们。她想到了给孩子的父亲过节，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
就是这一次的错过，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人生有些不经意的遗忘，终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大伟朝小睿招手，轻声说道：“我们今天不过父亲节，外公走了，去叫醒姐姐，我们马上要回老家去。”
小睿天真地问道：“外公走了？他去哪里了？我们要去找他吗？”
“走了，走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就是妈妈再也没有爸爸了。”钟敏抽泣着低声说道。
一家四口买了最快的一班到市里的高铁票，一路辗转，从市里再转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到镇上还有五十公里，想要租车却遭到高价司机要价二百块。
想着现在这丧事临门正是要大把花钱，为了节省二百块，他们等了一个小时，搭乘大巴车到镇上。一路上家里伯父堂兄弟们不断有人打电话问到哪了，还有多久？她没敢说自己闲租车贵而坐的大巴车，只说在车上了，快了快了。这紧赶慢赶，赶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一阵哀乐从小院子里传出来，门口，那原本过年时贴上的红对联早已泛白，有亲戚来得快的，已经都在门口摆上几个花圈，院子里，屋里围满了人。都是乡邻自发组织来帮忙的。
大家正在议论着什么，只是人声太小，都被广播里的哀乐声覆盖。见到钟敏回来，大家竟统一地闭了嘴。
钟敏冲进屋哭泣着喊爸……却没有了爸的身影，再看不见那个慈祥和蔼的父亲，只有正屋中间停着的一口棺材，死气沉沉，让人压抑。她冲上前去，却发现已经盖棺，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情绪激动地拍打着棺材，想要推开棺盖。
有人上前来把她拉开，她瘫在地上，无人拖得动。
她嚎哭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快盖棺，为什么不等她回来，为什么不让她看爸最后一面？
她吐词不清地发出了一连串的灵魂拷问，看向屋里屋外的人，看向坐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的母亲。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沉默半晌后，大伯从屋外走了进来，瞪了她一眼。
“你还问，你爸跟你说多少次喊你回来看看他，他想你们了，你们回来了吗？你上班没空，放假没空，你忙着挣大钱，你现在知道没见上你爸最后一面了?你爸死了你才来显孝心？”大伯的话，像刀一样扎在她心头，扎疼了她。
“那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了再盖？可以多等一会啊?也让我看一眼爸啊。”钟敏的声音弱了许多，瞬间没有底气。
“怎么等你？盖棺时间是请先生看了时辰的，你爸都死了，还要因为你没回来，耽误他盖棺吗？”听完大伯的话，钟敏彻底瘫倒在地，看着眼前那口厚重的棺材，眼泪像雨滴一样掉下来。
她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记耳光，跪在棺材前重重地磕下了头。
“爸，女儿对不起，我早该回来看你的……”
可世上哪有早知道啊，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到要珍惜，却又发现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真是讽刺得很，她在父亲节这天想着要孩子给爸爸过节，可她却在父亲节这天失去了父亲，甚至错过了最后一面，她疼得无以复加，悔得肠青肚烂。
看着坐在角落里憔悴的母亲，这是父亲最放不下的人，也是她往后要拼尽全力珍惜的人。
朦胧中，她仿佛听见父亲在声音：敏敏啊，你多久回来，爸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