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春节

疫区日记 一

2020-03-07  本文已影响0人  狐狸耳钉

我并不在武汉,我在布朗克斯维尔,纽约州里一个普通的小镇。学校附近的医院在前天确诊了纽约州的第二例新冠肺炎患者,紧接着是5例,18例。伴着小雨,一夜之间,疫情悄然无息地降临。

这里没有一点像疫区的样子。 社区里的社会生活仍然井然有序,学校也在正常运作,身边戴口罩的人也寥寥无几,唯一改变的,是手机里不断跳动的新闻头条,与疫情地图里增加的数字。

近一个半月来,国内的疫情讯息不断地冲击着留学生的横膈膜,以至于当身边第一例确诊的消息悄然而至时,一时间竟产生了不知身处何方的混沌感。我身边那些素来大胆叛逆的年轻人们也吓破了胆,他们说,灾难面前还是要靠强权政府。我感到有点好笑,就也随大流地一起忘掉半个月前是否发生过想争取什么的故事。保命要紧,我想。

一个月前的我不是这样的。我像每一个消息灵通又理智冷静的年轻人一样,每天追踪网络上的最新消息,打电话到家里督促亲人屯粮,戴口罩,取消旅行计划。但在家中的情况日渐变好的时候,我倒成为了困在疫区中的左右两难的普通人。身处其中,其实没有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更多的是对一些琐碎的事情感到不安。打喷嚏,经痛,眼睛累,这些微小的身体上的变化都让我极其敏感,生怕一不小心成为下一个“超级传播者”。

我没剩多少口罩了,主要是上个月想着给家里订的口罩还没到货。资金不足的美国疾控中心(CDC)声称口罩没有预防感染的作用,更建议已经出现症状的人使用。但我昨天还是用了一个口罩,上了一下午的课,很闷。我想起一个月前催促家人戴口罩的自己,字里行间展现得像是十分了解的样子,感到羞愧。网络给人一种统领大局的错觉,好像只要我追上了能看到的所有消息,即使置身事外,也能如同哲学王一样指点江山。

置身其中,我突然失去了针砭时弊的底气。我太习惯引用理论,太习惯宏观概况,太习惯与所思考之事保持安全距离,所以也常为生命与生存划清界限。想起苏格拉底在说,正义在一开始就在我们的脚边滚动(rolling around our feet)。为了回复格劳孔关于正义的疑惑,他想象了一个表里如一的完美城邦,却只能在置身城邦外的“创造者们”的脚下发现正义。

我曾认为,完美城邦在的存在意义在于“创造们”与其的距离。金银铜铁人和谐共处的美好社会只存在于想象中,而只有想象外的人能以全知的眼光对其生活的现实观察,思考。但其实,自以为能独善其身的观察者,也可以是生活在理想城邦里金银铜铁 ----- 正因一切都进展得太完美,城邦失去了对正义的追求。距离,与其伴随的清晰视野,让我错以为我对疫情十分了解。然而当时代的灰落下来的时候,我也不过是蝼蚁,为生存绞尽脑汁。

每时每刻,我们能接收到很多新闻了,这些讯息大多来自远方, 却能肆意地左右着我们的情绪。直到今日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所处地区出了大新闻的荒诞感 –--- 关于纽约州的新冠确诊病例,大都来自我所在的县城。这种感觉很新奇,明明大新闻正在身边发生,但我的一天还是塞满了各种平凡琐碎的小事。 那些性命攸关的案例,放在我生活的空间里,最后也被轻描淡写成几个数字。

有趣的是,在纽约的第一例案例还没出来的时候,我上了一节特殊的课。因为同学没读完阅读的原因,我老师临时把课题改成了社会脆弱性分析(Social Vulnerability Analysis)。刚好,他提的问题,就是如果在新冠病毒在西切斯特县(我所生活的县城)爆发了,我们手头上有什么有形和无形资产去降低我们的脆弱性?

我有父母给的存款,租住的房子,硬性购买的医疗保险,打工的薪酬,获得信息的渠道,囤好的食物,这些是我能掌控的有形资产。在这里四年我收获的社会关系,在医院工作的妈妈,与作为在美中国公民的身份,也都是我的无形资产。我也有同学提到种族作为他的无形资产,这让他免于陷入种族特征而被歧视与怀疑的困境中。

在灾难面前,大至国际社会,政府,小到社区,家庭,都会想尽各种办法度过难关。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获得帮助的途径。我需要是时刻意识到,对于享有特权的我,和我们来说,现今脆弱的非常态,其实也是很多人的常态。我们是有退路的人,这不代表我们做得更好。我们只是把风险,放到了写遗书上阵的医务人员,不眠不休控制病原的基层社工,牺牲了收入在家抗疫的普通人,不被网络社会“看见”的社会阶层身上。这个没有全民医保的国度我感到不安全。也许回家,在政府严格的管控下,在父母悉心的照顾下,我可以不染病。我心安理得地放弃履行应承担的集体责任,最后理所当然地把自已该获得的权益上交他人。到最后,何处不是他乡。

今天阳光很好,虽然还是对继续上课感到担忧,但在课上读懂了大一没看明白散文时,又突然觉得无比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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