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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那么远,这么近

2018-04-05  本文已影响32人  筱昀

从前,长大那么远;现在,变老这么近。

从前,梦想那么远;现在,生活这么近。

从前,夏与冬隔那么远;今天,它们离这么近。

从前,回家的路那么远;此刻,父亲离我这么近


今日,回老家给父亲上坟。

出门前,反复查过天气,知道气温骤减,开始考虑穿什么衣服。前几天,在太阳下衣服一件件脱减,恨不得穿半袖短裤;今天,衣服已经穿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还是咬牙又裹了一件冬天的大衣。“清明时节雨纷纷”,气温还会继续下降的,父亲一定不舍得我冻着!

往年,总是坐弟弟的车一家人一起回去。这次,说不出什么原因,我却执意拒绝了。老公孩子都有事回不去,我想,我就一个人回去好了,父亲不会怪罪他们的。从来,他都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


上了高速,车还不是太多,略略安心。要不,父亲会责备我不该这么胆大,一个丫头开车,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就像当初,他不放心我孤身一人,远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样。

至今记得,对于所有亲人都反对的这场婚事,父亲,也是一样的态度。但他没有采取过激的手段或言语来阻挠,他,舍不得难为女儿。

只是在一个黄昏,还没有点灯的房屋被夜一点点吞啮,我们坐在炉火边,父亲诉说着他的担心。没有钱不可怕,就怕离开了熟悉的工作环境,一切都得从头适应。遇到困难与委屈,连个投靠的人都没有。我微微笑了笑,告诉他不要害怕,没事!

父亲便再也没有说什么,炉火的微光映照着他那瘦削的脸,也映着他充满慈爱与忧愁的眼睛。我低下头,翻着炉火边焙着的红薯,也不再说话。


眼有点酸,却不敢流泪,会看不清路,很危险的。好在高速依然没有太多车,小城就这点好处,虽然闭塞,但也清静。早就听说市里高速堵车了,这里依然可以悠闲到观赏窗外的风景。

护栏迅速向后掠过,两边的绿树像一双高举的手臂,默默守护着路面与往来的车辆,还有归家的游子。

婚后,我曾经发誓,要多回家看看,让父母放心。老公也保证过,高速很快会修通,到时候想回家就是分分钟的事。然而,这一修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的功夫,花儿开了,孩子出生了;秋叶黄了,父亲还没老就病了,短短三年,父亲去世了!


从前回家,就像沿路逃荒。先从教书的小镇搭面包车走乡道到达临县的小镇。再坐这个小镇的面包车走乡道到达小城与临县相通的国道。坑坑洼洼的路面并不会让司机减速,他们以运输为生,多拉一趟就多一一分养家糊口的来源。再说,镇里的车那么少,有车坐就不错了,哪还敢嫌弃车跑得快,人被颠簸得难受?

只是,满身酸疼的自己下车后,还得站在尘土飞扬的国道边搭车去市里。夏天,黑油油的公路都反射着白花花的光,周围没有树荫,脸被日头晒得焦黑;冬天,狂风不时卷起煤土混合的粉尘,铺天盖地扬洒着。被灰尘迷了眼的自己,头发凌乱,缩脖子跺脚,头皮里耳朵里牙缝里都是灰,狼狈不堪,却不敢去哪里躲避一下。

小城去市里的客车不多,得耐心等。错过一辆,下一辆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好容易等到一辆,就拼命招手,不待车子停稳,就急匆匆钻进车里,急吼吼地盼着回家。

高速修建遥遥无期,客车只能绕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行驶。客车师傅技术好,车开得很快。一车子人像麦浪般一会儿向左甩,一会儿向右甩,整齐划一。时常有人晕车呕吐,车厢里瞬间弥漫起一股酸腥,刺激得原本不晕车的人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不得不赶快捂住鼻子,开窗户透气。

好在自己不晕车,只是不耐烦车子走走停停,像蜗牛般怎么也爬不到目的地。在车子上昏昏欲睡,却又睡不着,眼巴巴等着车子吭吭哧哧到了站,自己第一个冲下车,又得开始寻找下一辆回家的客车去了。


那时候,回家的路好漫长啊!火急火燎地想看看父亲,却不得不把宝贵的两天周末花很多在路上。到家已是下午或黄昏,陪父亲说说话,做一点点事,夜就深了。

第二天,返程迫在眉睫,迟了又怕误车,当日就赶不回来了。可是,我总想把离别推迟一点点,一点点。就这样,我故作轻松,装着笑,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父亲,每一句话里不是叮咛就是催促,让我赶快走,路上小心,不要误了车。

拿起包,出门前再问问父亲下次想吃什么我给他带回来。父亲已经耗尽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摆摆手,让我早点走,说路那么远,下次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我又开始了风尘仆仆地等车与倒车……

那时候,路怎么就那么远!


高速两边的风景很美。山上的迎春花开得耀眼,黄灿灿的,像没心没肺的孩子的笑脸;偶尔,还有一树未谢的桃花,粉突突地,会突然冒出来,在路边招摇。那粉,明艳得像最适合穿粉装的少女,美得不像话,都有点像假的了。

车流逐渐拥挤起来,是到临县的路段了。再走半个小时,车速不得不降下来,已经到高速路出口,一部分车辆要在这里分流,进市里。我不用下,现在高速已经快到老家家门口了。

二十多分钟后,下高速。十分钟,看着熟悉的乡道两边已经陌生的风景,至家!

曾经那么远那么远的路,如今,这么快就走完了。只是,那个对我牵肠挂肚也让我牵肠挂肚的父亲,已经不会佝偻着身子在门口守望,也不会笑着陪着我一起进家门了。


和弟弟汇合,一起上坟,去看望父亲。

天很冷,荒凉的山间小路上却有不少清明上坟的人群。远处的山坡上,有早已到达坟地的,墓头松柏上已经挂上了白纸,地上摆了花花绿绿的纸扎供品,有的妇女在哀哀地哭着,鞭炮声也不时响起。年后已经寂寞了很久的山村,这一天,开始热闹起来。

父亲的墓地所在的土地原来是我们自己家的,为的就是不想让父亲受委屈,受惊扰。然而,我和弟弟母亲都已不在老家,田地不得不给了别人种。后来,地便荒了。今年尤其严重,满地的蒿草比人还高,枯黄的茎干密密麻麻地竖在地里,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父亲安眠的地方,被遮掩地几乎找不到了。

一阵心酸涌上心头。父亲生前没有住过好房子,穷乡僻壤,五间前砖后石的平房还是分两次修起来的。后来,为了改善生活环境,又去邻村借居过几年,我就是在那里出嫁的;最后,还是在妈妈的娘家买下一院房子,给弟弟办了婚事,才安定下来。

可是,父亲从此也成了回不了家的人。


病到后期,妈妈曾经征询过父亲,问他身后想回村还是就在这里,父亲说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吧!

我从不敢问父亲,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个决定。是爷爷去世太早,父亲在那个村庄里付出的劳苦太多让他不愿回首?还是,他舍不下我和弟弟,舍不下他的孙儿孙女,才让他决定孤零零地留在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村庄,留在出了家门即可看见的山坡里守望着我们……

然而,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想守望的子孙,早已迁徙到离他很远的远方,有他心爱女儿的远方。

我们,唯独带不走他,我孤零零的父亲……


从前,回家的路那么远;此刻,父亲离我这么近。

可是,我却再也不能和他说说话,撒撒娇了。弟弟说,妈妈叮嘱今年上坟不准哭,她要让父亲知道,他的孩子们都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弟弟用铁锹把蒿草连根拍断,逐渐整出一片可以容身的空地,又挖土修整了简陋的坟头。然后,拿白纸去松树上挂了不少。弟媳把供品给父亲一一摆好,我一点点取出妈妈准备好的纸钱,冥币,在阴间可以使用的银行卡,还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弟弟告诉父亲,可着劲花,别节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旅游就去哪旅游。

可是,我知道,父亲最想的不是这些……


告别的时刻到了,我们,又要走向远方。父亲,却只能在这片荒地里默默守望。等待下一个七月十五,十月一,清明……

天比早上出门前更冷了,风很大很大,很冷很冷。我裹紧衣服,转身!

从前,夏与冬相隔那么远;今天,它们怎么离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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