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无犬女

2018年的夏天，女儿被斯坦福夏校录取，即将奔赴遥远的美国度过两个月的时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独自一人远行。于是我决定在繁忙的工作日程中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送她去美国，安顿好后就返回。

可是，刚到北京机场，我就发现自己似乎是多余的了。安检过后，罗小姐通过强大的微信朋友圈就和一个素昧平生、同赴斯坦福夏校的小哥联系上，两人虽说第一次见面，却相谈甚欢，相约同行。

我这个一向自称“虎妈”的人顿时觉得无比失落，孤零零地坐在候机室的一隅，手捧着一杯咖啡，呆呆地望着窗外，看着划过蓝天消失在远方的飞机，回想着过去十多年间，我利用假期带着女儿飞过的二十多个国家，眼前浮现出罗小姐童年的模样：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咧嘴露出豁牙，天真呆萌地笑着……时间都去哪了？

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往昔岁月如歌般流淌在机场的上空……低头看着桌上罗小姐在人生二八之际的这个夏天刚刚出版的第一本书《深巷明朝》，好吧，讲一讲我和女儿的书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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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身前波光粼粼 身后瀚海阑干

“If life can offer me the best, I will reward you with the best that life can offer…..”

罗小姐十四岁的暑假，我们从新加坡转去柬埔寨旅游。第一站是柬埔寨首都金边。虽说柬埔寨距离新加坡很近，而飞机一落地，感觉迎面扑来的空气似乎都不一样了。

嘈杂的街上三轮车、自行车、汽车无序地穿梭着，人们棕黑色的面容风尘仆仆、满是凝重，没有笑容。当我们参观“红色高棉”时期的一所学校后，心情愈发沉重了。

金边停留一天，我们转道吴哥窟，去看千古废墟、血色斜阳、吴哥的微笑和野蛮生长的藤萝。但是无论在古迹遗址还是在街头巷尾看到最多的是一群群孩子，瞪着一双双乌黑无助的眼睛祈求一颗糖果、一片面包。这期间罗小姐偶遇一个与她同龄的柬埔寨小男孩，后来她给他起名叫“西内”。短短几分钟的相遇，后来被罗小姐演绎成一部如歌如泣的短篇小说《瀚海》。

当女儿将手稿递给我时，我随手翻了翻丢在了一边，拿出虎妈的威严，对她说：“高中了，功课这么多，好好读书学习吧，写这些胡编乱造的玩意儿不务正业”。她说，这不是胡编乱造的东西。于是打开电脑向我展示了一些公益组织拍摄的柬埔寨孩子生存现状的纪录片，当你倾听着那一个个幼稚的声音充满着恐惧与无望的讲述，才能深切体会到那些我们曾经在街上偶遇的孩子们的悲惨命运。

过了一段时间，女儿的作曲老师代博先生的妈妈看了这篇小说后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的《瀚海》写的真好，我读的时候，被感动得哭了”。是吗？还有这样的效果？我默默重拾手稿，认真地读了一遍，惊讶于一次旅行是可以这样变成一部感人至深的作品。从此，虎妈对罗小姐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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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女》She Is Not Female

罗小姐在斯坦福夏校两个月内选了3门课，共12 单元，而一般同学都选8个单元。我极力鼓动她退掉一门。

其中创意写作课最具挑战，十几名同学多数是本科生，其中几个都已出书，而她还是个高中生，只有她母语不是英语。

创意写作课第一天，大家就需要在短短几分钟内写出上千字的作品，互相朗读并讨论。快节奏、高强度的写作课下课后，罗小姐留下来和教授如实讲述了自己的紧张、担心和纠结，怀疑自己是否适合这门课，要不要退掉。

美丽的Ammi Keller教授耐心地聆听后说，“把你以前的作品发给我看看吧”。于是当晚，罗小姐把短篇小说 “She is Not Female”发送给了教授，教授很快回了一封邮件：“You should definitely stay in my class”. （毫无疑问，你应该留在我的课堂上）

回想起来，女儿小时候学钢琴、学芭蕾、学油画，学网球，而在初中二年级时，突然开始对篮球痴迷，虎妈不解地问怎么喜欢上了篮球？罗小姐说，一次看篮球比赛，马布里在赛场上的一个回眸震撼了她，她从那双如火的眼光中看到的激情、执着、坚毅、勇敢、和不屈让她热血沸腾，从此成了老马最忠实的粉丝，也深深地热爱上了篮球。

无师自通，她很快就打得有模有样了，也许是她老爸的基因在发挥作用吧。

但是，在学校她遇到了挑战。学校篮球场地有限，一到运动时间，篮球场全部被男生占领了，玩篮球的女生本来就少，她们请求和男生一起打篮球，却被男生嫌弃。体育活动时间，女生们跑去体育器材室借篮球，老师却说：女孩子打什么篮球，瞎起哄。于是人生第一次，罗小姐开始审视自己的女性身份。

此时此刻，虎妈发挥虎威，极力支持和鼓励她和女同学们一起要争取到自己的权益，同时，给她买了个最好的篮球，篮球很快被男生们借走再没拿回来。好吧，再买一个。就这样，女生们终于可以和男生一起打篮球了，尽管男生们总是摆出一副迁就和不屑的姿态。

到了高中，罗小姐如愿参加了女篮队，当上了女篮队长。在兢兢业业做了一年体育部干事后，在竞选体育部长时还是受挫了，因为多数同学认为男生更适合做体育部长。此时的虎妈无奈中只能推荐她读一读《向前一步》。

然而，篮球带给她的不只有挫败，篮球也带着她走出了象牙塔，走上了十字街头。

假期里她去社区的篮球场打球，结识了很多同龄人，他们中间不再都是学霸，更多的是普通的孩子，有的因厌学到辍学，有的整日在抽烟嬉戏中挥霍着青春。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她看到了象牙塔以外的世界，了解到与自己不同的同龄人生活。

于是，《She is Not Female》（她不是女性）诞生了。在几千年男权社会中成长起来的虎妈，光光看看这题目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精神抖擞了、痛快淋漓的感觉。一口气读完后不禁感叹青春没竞争无快乐，成长无拼搏不绚丽，最好的芳华应该是在一次次迷失中找到更好的自己，在一次次成败之间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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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死亡Betrayed Death

记得我第一次对生与死的思考也是在十四五岁，引发我思考的是那时我们都在看的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

有一天，女儿和我讲述了一个学长的故事，告诉我一个残酷的现实, 现在中学生中抑郁症患者比例很高，尤其在高考激烈的竞争中，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在梦想与现实的差距中，青春有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段时间，罗小姐彷徨中和同学们和老师们不断探讨生与死的问题。

在虎妈焦虑迟疑之际，罗小姐的戏剧老师，毕业于耶鲁大学的Ray先生发来信息说：我不担心，因为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叔本华说：“人生没有相当程度的独处是不可能有内心的平和”，换句话说，人没有经历过对生命的反思，没有在迷失的痛苦中挣扎过，不可能有对生命的深刻认识和敬畏。

于是，Betrayed Death 《背叛死亡》诞生了。这是罗小姐自编自导和同学们共同出演的一部英语话剧。通过对中学生抑郁症的描写，展开了对生命本质的哲学探讨，有温度、有深度。

在全民娱乐至上的时代，还有一些年轻人在思考：人为什么活着？还有一些年轻人在与哲学家对话，还有一些年轻人在纷繁芜杂的世界里找到叔本华的“免于痛苦的自由”的哲学抚慰灵魂。

当我看到孩子们在台上的真诚表演，泪眼模糊了，仿佛听到了尼采在呐喊：那些杀不死你的，都将使你更加强大；脑海中出现弗兰克尔所说的，如果说生命有意义，那么遭受苦难也有意义，苦难、厄运和死亡是生活不可剥离的组成部分，没有困难和死亡，人的一生就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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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本通俗读物

在一次和学长高晓松的对话中，罗小姐问道：如何才能保持创作灵感源源不断。高晓松坦诚地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保持住。也许这是一个需要继续探索的话题，但是我以为阅读对写作是至关重要的，没有大量的阅读，写作就会像无源之水，无根之树。

作为虎妈，我想我能给予女儿最好的礼物就是书籍。

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会将各种书籍摆放在房间各处，她随时都可以抓起一本读上一会儿。

是呀，从前，我如此享受给女儿朗读讲故事的乐趣；从前，我一个个傍晚，在晚餐桌上与女儿交流读书感想，以此释放一天工作的压力；直到有一天，她和我谈起亨利 伯格森的《时间与自由意志》，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有一天，我追赶着她的步调，读卢梭厚厚的英文原版《爱弥儿》和《社会契约论》，才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不得不承认已被她甩出好几条街；然后有一天，看着她在读《博尔赫斯全集》，虎妈的虎威完全消失殆尽，放弃了继续追赶的念头，扭头对她说：你老妈最爱的作家是托尔斯泰。

《深巷明朝》不是一本通俗读物。

这里收录了罗小姐在高中两年间的主要作品，向读者描绘了十六岁花季中学生对人生、理想、社会、世界的看法：有对自身身份的认定，对女性在社会中价值的思索；对世界贫富的思考与情怀；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有音乐、文字、梦境与现实的交相辉映，其中一些字、一些话都“流淌着语义之河的低声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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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最后以一首小诗结束吧，愿自由之风劲吹，带着蒲公英飞翔到遥远的地方。

我想

我想把自己变成一片洁白的云

带着幸福与喜悦

牵着欢乐与温暖

飘呀飘

飘到充满悲伤与哀痛的地方

飘到哪里 哪就有快乐

我想

我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太阳

把光明和温暖撒向大地

把荒凉的地方照成热闹温暖的天堂

照呀照

把世界照亮

我想

我想把自己变成一朵朵蒲公英

这是我的愿望

飞呀 飞呀

飞向遥远 我没见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