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者的传记——第三章浴火涅槃新生命
那是1937年的早春。我虚三岁,也就十五六个月大吧。
这一年,春旱,春节前又没下多少雪。春风肆虐,尘沙飞扬,天地昏黄,河滩地顶凌种的麦子,种子都被大风刮出来了,有的吹跑了。小河的水也不多了,涂上一层黄沙。田野里无法耕地,上午做好的垄,下午就被大风吹平了。人们走在路上睁不开眼,被风吹得直打趔趄。树林里干了的树枝,都被大风撅折,路边的大树,有的被拦腰吹断,甚至连根拔起。连续刮了一个月,真是“风三风三,一刮三天。”
在辽河边,刮风是常事,但是大风过后,就会有一场大雨,然后就风停沙住,人们就可以种地了。今年,可不同,这大旱,这大风,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无法种地,更可怕的事发生了。老年人们说,“老天爷也在作弄人啊,要瘟人了”。
果然,全村人开始咳嗽,流鼻涕,淌眼泪。有的老人上不来气,发烧,说胡话,不吃饭,后来水也不喝。请来土郎中,也不管用。有的坚持不住了,含恨离开人世。第一个老人先走了,就接连不断的,有老人跟着去了,还有舍不得老人的年轻人,也跟着去了,还有那些可怜的孩子。
不知哪家,小孩儿被谷草裹着,扔了去喂狗了。我们那儿,一两岁小孩死了,是不埋的,用谷草裹上,女孩捆两道绳,男孩捆三道绳,大人夹在腋下,就把孩子扔到大龙岗里,或者那个河沟边,还要看看往哪个方向扔好。这可把大人吓坏了,小村不大,一有哭声,惊魂各家,人心惶恐,提心吊胆。
奶奶后来跟我说,那些日子,她和我妈妈都不敢睡觉,眼睁睁的看着我,就怕得病。老天还是不眨眼,大祸还是降临了。我患上最最可怕的疾病---天花。
我也许可能是我国最后一批天花感染者了,奶奶是这样描述我的病情的:
开始发冷、高烧、不住的打寒战,接着就皮肤发红,全身出水疱、丘疹、进而变成脓疱。气管呼呼作响,喉咙红肿喘气困难,不能吃东西,甚至连水都不能喝,不住的惊厥,持续昏迷。当时是无药可治。连续七天不醒人事,像死孩子一样,我妈妈哭的死去活来,奶奶跪在祖宗牌位前长跪不起。
我姑父说,不行了,扔了吧。我奶奶气的,把我姑父大骂一顿,用烧火棍把他打跑了。
第八天,清早,我奶奶迷迷糊糊,就听到像小猫一样吱的一声,她马上坐起来,以为我不好了。看看我的手动了动,赶忙把我妈妈叫来,大呼小叫,孩子活过来了。
第九天,能喝点水了。我奶奶用布带子,把我的手脚捆住。我妈妈疑惑,“捆孩子干啥”。我奶奶没好气地说,“你不懂”。我奶奶对我妈妈有点不讲理,我有病了,说我妈妈没照管好我,其实,我一天只有吃奶的时候在妈妈身边,其余时间都在奶奶怀里。
第十天,皮肤变黑,榆树钱大的脓痂,一个个翘起,我不停地动着身子,看出来是痒痒得要命,有的脓疤,开始脱落,我奶奶不让用水洗,不让别人碰,白天黑夜不眨眼的看着我,他只喂我点水和米汤,任凭我吱吱叫,也不松开捆我的带子。
熬到了第二十天,我的全身脱了一层皮,红红的嫩嫩的肉皮,就像剥了皮的小猫,头发也脱光了,连指甲都掉了。
一个月后,肉皮恢复了原样,我才松绑,颤抖着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咧咧跄跄地走几步。
一个月的大病,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出生时的大小。有一个奇迹,就是我居然没落下麻脸,只在大腿上有两个天花斑。这得感谢我奶奶啊,她的狠就是爱。那次,天花传染病患者,十有八九死了,即使能活下来的,也是满脸大麻子。
我病愈以后,凡是我用过的东西:衣服、鞋帽、被褥、碗筷----统统烧了埋了。这场死里逃生的大劫难,宣告结束。
我逃过了人生第一劫难。
天花是烈性传染病,号称:“穷人的核弹”,能在空气中以惊人的速度传播,飞沫吸入或直接接触都可传染,不分男女老幼。
谢天谢地,我们家只有我一人感染。
公元前1157年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五世木乃伊的脸部、脖子、肩膀上有麻子,这可能是人类最早的一个天花病例。
天花是死神的帮凶。相传,古罗马帝国就是因为天花的肆虐,才使本来强大的帝国,国威日渐衰落,一蹶不振。当时,古罗马帝国人们谈“天花”变色。
846年法国的塞纳河流域,入侵者诺曼人得了天花,当局下令,杀掉所有天花患者和所有看护病人的人。
15世纪末欧洲人踏上了美洲大陆,当时原住居民2000——3000万人,约100年后,这里的原住居民(印第安人),仅剩下100万人。这是因为入侵者欧洲人将患有天花病人用过的毛毯发放给了印第安人。
在我国,清朝200多年间,“天花”就像鬼魂附体一样,趋之不去。“天花”也叫“痘疹”,中医叫“痘疮”。
在清廷谈痘变色,痘患猛于虎也,恐怖笼罩皇宫。顺治、同治英年死于天花,玄烨(康熙)(顺治其子)、咸丰险些被天花夺走生命,脸上落下了麻子。但是,玄烨也因此占了优势,由于有了终身免疫力,当上了皇帝。
那时,宫廷天花之灾尚且如此猖獗,黎民百姓生灵涂炭,真是尸横遍野,哭声漫天。
但是,人类是不可战胜的,天花,这个烈性传染病,终于被人类消灭了,它成了人类第一个消灭的传染病。
1979年10月26日,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宣布,随着非洲消灭了天花,最终全世界消灭了天花,并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
这一年,我整整4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