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者 | ㈠ 丢弃的猫
作者：
虚无梦痕
引子
城郊。
老人一步一弯腰，仿佛米勒的拾穗者从画里走了出来。
[法] 米勒《拾穗者》
拾荒者听了男孩的话后不以为然，他略带揶揄地说：“如果真和你小家伙说的一样，那老头子早就是百万富翁了，还用得着在这片儿破地方捡垃圾？”
男孩脸上的期待被忧虑战胜，他哀求道：“求您了！那对我真的很重要。”
拾荒者嗤笑一声，说：“小家伙，别干傻事啦，你该去找些活儿干，先养活自个儿再扯那些别的吧，看看你现在这模样！”
男孩本该反驳些什么，但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拾荒者看着男孩瘦弱的背影，摇了摇头。夕阳的余辉洒在垃圾山上，为世界披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男孩离去的身影也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儿，渐渐消失在远方恢宏的光明里。偌大的垃圾处理站只剩拾荒者一人，无声的静谧中，六颗光滑的石子在他掌心闪着微光。
拾荒者把手里的东西装进口袋，看了眼吞没男孩的落日，它已快要完全沉入到地平线下方。拾荒者的时间不多了，晚上这里将什么也看不清，他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明早的饭钱准备好。黄昏，蹒跚的老人赴往恶臭的群山。
拾荒者渺小的身影在灿丽霞光中与庞大的山体合二为一。
㈠ 丢弃的猫
夜晚的夏风带着淡淡的凉意，挤过人潮汹涌的广场，划过中心喷泉的湖面，破碎在小径交叉的街巷里。男孩就是从一条无灯小巷走出，迎风来到宽阔的广场。中心喷泉前面，一群老太太在跳广场舞，周围的群众年龄不一，只有很少的人被她们勾住了眼球。
男孩低首不语地在广场上游荡，撞见很多在广场散步的休闲者，那些人不带任何悲哀的目的，却也形形色色。连接广场的小路也各式各样，颜色有红、黄、灰，石料有花岗岩、青石板等。男孩不像大多数广场上的人一样，他对自己要做什么信念很强，他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在等待上苍给他的指令，指令一下，他就会全力以赴，去寻找属于他的宝藏。男孩来到湖水的护栏边站定，目光投向对岸的水杉林——那在微风中轻舞的优美。他突然想去对岸看看，便沿着浮桥走了过去，晃悠悠的浮桥被灯光晃得影子在水上狂舞，像狰狞的恶魔，张开口盼着可怜人不小心失足坠落，趁早结束某一进程。
男孩安然无恙地到了对岸，不过——
水杉林却看起来像活在冬天。
从中心湖向水杉林这里灌注着一条溪水，溪道上铺满了鹅卵石。其实这座水杉林有不少年头了，中心公园就是因它傍地而筑的。为了更美观，人们引进了这条溪水，效果也颇为显著。
男孩沿着小溪在水杉林里绕来绕去，心里的火焰不知不觉中在冬域悄然复苏。他的全身一阵燥热，本能反应驱使他跃入冰冷刺骨的溪水里，扑通一声，膝盖下的痉挛一瞬间窜到他的头顶。男孩打了个激灵，像是才刚刚睁开眼一样，新奇地看着头顶的太阳。梦醒。他躺在一棵柳树下，嚼着口中的草根，双手背在脑后，惬意十足。冬日的树林里吹来恍若夏夜的依依晚风，男孩正在闭目养神，一道影子却挡住了他的太阳。
男孩睁开眼。原来是拾荒者，他弯腰，右手在男孩面前挥动着，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
“想要回石头吗？”拾荒者撩逗地说，“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还给你。”
“什么事？”男孩讶异地问。
“嘿嘿——”拾荒者蹲下身子，在男孩耳边耳语了几句。男孩起先听的很认真，但后来却没了兴致，一声不哼地摇了摇头，拒绝之意溢于言表。拾荒者失望地站起身，匆匆离去。
“可别说老头子不给你机会。”拾荒者的声音在柳树的绿荫外响起，一阵冷风突然吹来，直接将声波吹散。男孩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躺回树下重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又感觉到有什么挡住了自己的阳光。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色优雅的连衣裙，和她比起来，脏兮兮的土黄色T恤的主人，简直就是来自贫民窟的乞丐。
“我丢了一只猫，你能帮我找找吗？”小女孩问道。
男孩坐起来，点了点头。
“谢谢哥哥，它是白色的。”小女孩说。
“嗯。”男孩站起身，抖去衣服上的尘土。小女孩为他指明了小猫丢失的大致方向。
男孩在前面走着，小女孩跟在后面。苍白的阳光铺满大地却感觉不到任何生机，就连水杉看起来也和僵硬的石柱一样，不像有生气。
这时的路人很少。二人走了很长时间，一个人也没有遇见，直到水杉林快走到尽头，才碰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弟弟，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大概这么大。”小女孩比划一下。
“没有呀。我刚从花坛那儿过来呢！”
“这样啊，谢谢。”小女孩感激地同过路人挥了挥手，然后扭头问男孩：“看来花坛那儿应该没有，不过既然顺路，我们索性到那儿再找一遍行吗？”
“你们……差不多大吧？”男孩声音很低。
小女孩一愣，没料到男孩在琢磨这回事，她笑着回答：“我心智比他成熟嘛！”
“哦。”男孩没有太大的反应。小女孩尴尬地笑了几声。
二人来到了花坛处，找了一圈果然没有见到一只白色的小猫，只得选择继续深入水杉公园。接下来二人遇到了一个和男孩年龄相仿的少年。小女孩又一次问道：“哥哥，你有见过一只小猫吗？白色的。”
少年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刚看见一只小猫跑花坛那里去了。”
“不会吧？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小女孩看向男孩，男孩点了点头。少年见状，意识到了不对，改口说：“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在后面——”少年往身后指了指，“昨天晚上，就在那里不远，有一只你们说的小猫，白色的。”说完少年就急忙离去，小女孩狐疑地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我们再往里去找找吧？”小女孩问男孩。男孩走向前，以行动给了小女孩答复。
男孩走在水杉林光秃秃的枝桠下面，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或者说是这种感觉，像做梦一样。仔细想来恐怕是真的在做梦，冬日的森林夏日的气候，这种不正常的环境定是在梦里没错了，只是，男孩看了小女孩一眼——这梦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小女孩察觉到男孩看她的目光，水灵灵的大眼睛升起了亲切的笑意，仿佛能温暖人的灵魂。男孩心一热，迅速转过身子，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女孩关切地问道。
“没。就是想到些事。”男孩不着声色地辩解。小女孩还想说什么，迎面却走来一位穿蓝色衣服的青年。男孩走上前，第一次开口问：“大哥哥，你有没有见过一只猫呢？”
青年径直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小女孩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大哥哥，是白色的小猫。”
青年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小女孩，片刻后又转身看了看男孩，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离开了。
男孩眼中的光芒削弱了不少，小女孩走过来对他说：“不要灰心，我们继续找找看吧，总能找到的。”男孩看着她，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两人来到上一次遇见的少年说的地方，发现这里果然有一串陈旧的猫脚印。“看来，人家并没有欺骗我们。”小女孩说。
“继续走吧。”男孩说。
这次二人遇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面相看起来不太和善。小女孩试探地问了一句，谁知，男子竟搓了搓手，在暗示什么。小女孩干笑几声：“叔叔，我们没有……没有那个。”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沉声说：“你们不用找了，里面根本没有猫。你们再走下去就到头了，那片废墟可是很危险的。”小女孩的笑容僵住了。
男孩见状拉起她的手，目光坚定地说：“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找到的。”说完挑衅地看了看中年男子。男子耸了耸肩，独自离去。
二人走了一阵，地上渐渐出现一串猫的脚印，脚印是新的。“看样子小猫刚从这里经过，那个人不帮忙就算了，还骗我们。”小女孩愤愤不平地说。“你确定是吗？”男孩问。
“我确定。它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小猫。”小女孩有些自豪地说。男孩微微颔首，领着小女孩来到了水杉林的边缘。再往前走是一片废墟，据说那里也要建一座广场，目前施工到一半就停了。一个四五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一个石墩上看着他们。
小女孩上前问他猫的下落。他很惊讶，看着男孩问：“你们没钱贴启事吗？”男孩摇了摇头。他也摇了摇头，说：“那这我就不清楚了。”男孩和小女孩互相看了一眼，于是离开男人继续往里深入。刚走没多久，他们又遇到了一位老年人，是个老爷爷。这一次他们在老人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小猫。老人受了二人发自内心的谢意后，乐呵呵地离去，男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啦？”小女孩紧拥着失而复得的小猫，问道。
男孩说：“总觉得老爷爷有些熟悉。”
小女孩噗嗤一笑：“哥哥，我就说你们男孩子心智不太成熟吧？他和之前遇到的人，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啊！”
“什么意思？”男孩不解。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喊了一声：“呀！你在吃什么？”她心疼地抚摸着小白猫的额头，从它嘴里取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这是——”小女孩好奇地把玩着石子，风轻柔地拂过她眼前刘海儿，小白猫慵懒地瞅了下石子，场面看上去异常祥和、宁静。
另一边的男孩却不是如此，他的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找到了，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就是那块石子！
男孩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个，那个石头——可以给我吗？”他的声音里难掩振奋的狂喜。小女孩一幅平静的表情，像个大人一样以一种局外人的淡然口吻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听它的话。”
“听谁的？”男孩接过石头，一抬头却发现小女孩不见了。他攥紧石头，向四周望了望，看见废墟深处有一道影子，就立刻追了上去。
“喂！”
男孩把手放到那人的肩上，那人扭过头来。刺目的阳光没了遮挡，顿时冲进男孩眼里。男孩猛一闭眼，恍惚一会儿后再睁开眼，愣住了，居然是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前的人不是小女孩，而是拾荒者。
“什么？”拾荒者停下手中铲水泥的铁锹，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男孩懵了。“梦什么时候醒的？”他自语。
“梦？”拾荒者鄙夷地说：“你小子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边儿去，别耽误老头子赚钱！”
男孩被拾荒者推的后退几步，他这才发觉面前的哪里是废墟，分明是一片正在建造的楼盘。他不知所云地回头看了看，后面也根本没有什么水杉林，只有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就连他紧攥在手里的石子，也在此时没了踪迹。
男孩稀里糊涂地离开了这里，返回自己在郊外的临时住所。他早已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踏上这条路的，也忘了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踏上这条路。就像那个永恒的问题：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男孩对这些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从拾荒者手里拿回那些石子，因为那是他活着的意义所在。至于猫的事，暂且抛开不想，先解决当下的正事，等一切都处理好了再管。
他的大脑开始运转，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所有的办法都行不通的话，那就硬抢！男孩望向窗外——
夕阳的残辉再次濒临大地，黑夜重新登上了它的王位。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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