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梦想是成为科学家」

年关后，我忙里偷闲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在大街上散着步。

说起来，自那以后江枫就没再联系过我啊，难得我们还互换了联系方式。是不是这时候应该由我主动去邀请她出来逛逛？

十字路口处恰好有一个酒吧。这个酒吧大概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吧……我很好奇里面的构造，但也只能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偷偷向酒吧里面看去。

一位女孩，不，应该说是女士才对，正穿着熟悉的白大褂，坐在酒吧前台，两肩上的麻花辫无精打采地摇晃着。

那个造型，一定非她莫属了。

我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成年人的架势进入了酒吧，但还是接着被拦了下来。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这位先生。」

「就让我看一眼，我马上就出去！」

听到门口传来的骚动，那位女士转过头来。啊，果然没错。

我曾有幸一睹嘉居小姐摘下眼镜的样子。虽然那副面容已经很是清秀，但是我敢说，假如她能好好地睡几觉把黑眼圈消去，也一定是少有的散发着知性气息的女性，除了看上去像初中生以外。没错，虽然只有一副中学生的样子，但是她似乎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学识被安泰组聘为了科研主管。难不成是通过某种生物技术的手段使自己维持在这个外貌的？算了，我还是停止这个危险的猜想吧。

「那家伙是我弟弟，让他进来吧。」

「弟弟」！？呃，不管了。

嘉居帮我点了一份橙汁，看起来和她正在享用的是饮料是同一款。来酒吧喝橙汁，她是小孩子吗？最神奇的是她竟然有了点喝醉的样子。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嘉居小姐。过年期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躲避一些麻烦事哦，小孩子大概不懂吧。」

「是之前所说的相亲？」

「真聪明。……唉。」

嘉居又闷了一口橙汁进去，可是从科学角度分析的话，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橙子中是不含酒精的。

「我太烦过年期间打着串门的旗号来相亲的家伙了。」

「毕竟嘉居小姐年轻有为啊，这种类型现在似乎很抢手喔。」

而且外表还那么可爱。当然了，这句话我没敢说。

「这么说的话，你想和我结婚吗？」

「嗯。……嗯？什么？？」

「哈哈，开玩笑的。我对小孩子可没兴趣。」

见我慌张起来，嘉居摆摆手说道。被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说小孩子，这感觉可真是奇妙。

「如果冯易比我年纪大的话，说不定会考虑一下。用来当个男朋友的幌子，也许能起到不错的躲避相亲的效果呢……」

「你后面小声嘀咕的那几句话可是很伤人的。」

我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嘉居小姐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吗？还是说，像图铃说的那样，在等『那个人』？」

「噢，你竟然还记得啊。我一直挺后悔的，不该在图铃恢复人格的时候像个老大妈一样在那自言自语的，没想到她居然都记住了……」

嘉居露出「真是大意」的表情说道。

「抱歉，不小心就想起来了。」

「也罢，就和你讲讲吧，我和『那个人』的故事。」

嘉居看着快空了的橙汁，嘴角出现了一抹安心而恬静的微笑。那个笑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而且蛮可爱的。

「很遗憾，你的程序虽然很有竞争力，但还是和他的作品存在一点差距。」

高中时，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仅如此，各项竞赛的奖项我也是手到擒来。然而在一个名为安泰集团的知名企业所组织的程序设计大赛中，我却没能赢过那个人。

程序设计比赛的主题是「人工智能与深度学习」。

他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虽然并不喜欢说话，但他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而且每天课间一有空都会往微机室跑。在这三年中，他从未在任意一科的考试上赢过我。然而现实就是这样难以置信，我输给了这个整天只知道捣鼓电脑的人。

「凭什么我会输给你？」

「因为我比常人更早的参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面对我的疑惑，他居然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回答。我怎会甘心于这样一个敷衍的回答，可是无奈肚子里的怒火却莫名其妙地都变成了委屈。不愉快的我直接在原地大哭起来。

「呃，不要哭啊，嘉居同学。……好吧，我只是很喜欢编程序而已。」

「我也付出了努力……为什么会输给你……」

我不认为我的努力会输给别人的兴趣。不管他说了什么，我只是纠结于为什么会输给他这条事实上，不停地擦着眼泪。他见我这样，也放弃了解释。递给我了几张纸巾，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旁边，等着我擦干泪水。

「嘉居同学，为什么总是这么努力呢？」

「……如果你能答应不会笑话我，我就告诉你。」

「不会的。」

「我想……成为科学家，仅此而已。」

成为科学家，是很多小孩子的梦想。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渐渐看清现实中的未来，不再拥有追求梦想的能力。生活、家庭、事业……这类东西连同着名为「责任」的重物，一同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于是这类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就理所当然的被慢慢淡忘了。

通常听到某人要成为科学家的宣言时，大多会被当做孩童们不懂事的天真发言，认为那是荒诞无稽的白日梦。不会有人真心支持，也不会有人认真阻止。即使他们对自己的梦想很认真，其他人依旧不会当真。

而我还在坚守着这个梦想，对于科学与知识的渴望，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输给自己。

然而，一个人要独自背负梦想，实在太过沉重。正当我开始迷茫，想要像其他人那样忘掉「成为科学家」的幼稚梦想时，我听到了最想听见的话语。

「科学家啊。」

他点点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

「你不觉得好笑吗？明明像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执着于这种幼稚的梦想。」

「完全没有。相反，我觉得科学家是相当帅气的存在。他们一定会用更有说服力的方式，探明这个世界的真相。」

「说得就像你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一样……」

「我还远远不够，起码现在还没有。但我相信嘉居同学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的。」

他向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笑着说。

「快三年了，我可从来没赢过你。这次比赛，你就当是让了我一次吧。」

大概就是那一刻，快要分崩离析的梦想又变得坚固起来。我想要证明自己，来回应他的期待。

我抓住了他的手。

凭借着自己的高中综合成绩与编程中展现出的思路，虽然没能取得第一名，但是我却出乎意料地被安泰集团推荐至了剑桥大学的自然科学系。安泰集团的负责人说，只要我想，一切费用都将由他们来承担，而条件则是，毕业后要回来为安泰集团效力。

剑桥大学的自然科学专业，不仅仅包括像物理化学这样基本的理科，而是有着几乎贯穿科学界所有领域的全面课程。对我来说这是多么难得而宝贵的一次经历，而且将来在安泰集团工作的待遇一定不会差，于是我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据说他也被推荐至了国内某所顶尖院校的计算机系，但是安泰集团并没有对他提出毕业后回来工作的要求。被剑桥大学破格录取的我，并没有告诉他这条消息。我想在将来，在取得了傲人的成果那天，以一个成功的科学家的身，去向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能见到他。

在高中毕业后，他悄悄地搬了家，还一声不响地换了手机号，其他同学对他的行踪也毫无头绪，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样。

但我还记得，他有一个独特的英文名字，叫「Alan」，这个名字是取自他最崇拜的伟人，艾伦·图灵。

「这7年里，我取得了相当自豪的成绩。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让他知道吧。他可不明白，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能拯救一个迷茫中的女孩。」

「Alan……艾伦？难道……」

当时在向嘉居说起「艾伦」这个名字时，她似乎也有些激动。

「究竟是不是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不是。」

「为什么？这明明是重逢的好机会啊。」

「如果那个叫艾伦的真的是Alan的话，会发生什么呢？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很快就能理解我的想法。」

嘉居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吞了一口橙汁。

「冯易，你是不是喜欢江枫？」

「What？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么我问你，海为什么是蓝色的？」

「因为……其他的颜色被海水吸收了？」

「你的脸为什么是红色的？」

「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看见过更美妙的解释。『海之所以蓝，是因为你的青春倒映着她；你的脸之所以红，是因为爱慕上了那家伙。』，人类这种生物，有时候就是喜欢把所有原因都归结于自己的感情。」

「……没想到嘉居小姐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来。」

「我在高中时可是写出过58分的作文，满分是60。」

「对不起，我小瞧您了。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对安泰组的大小姐有非分之想。难不成你还是心理学的专家吗，嘉居小姐？」

「图铃第一次透过摄像头看见你，就分析出了这个事实。要不是我让她装作不知道赶紧闭嘴，恐怕这个秘密藏不住太久。你可是欠我个人情。」

「我会在以后更卖力地帮忙的。」

「这就对了。顺便问一下，你有见过白色的狐狸吗？」

「狐狸？别说白狐，红色的狐狸也没见过。」

「这样啊。只是突然想起来，高中时有另一个奇怪的家伙，总是托我们大家帮他留意白狐狸的踪迹，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人看见过。那个家伙后来也去了英国，听说现在在伦敦的某所大学当上讲师了。」

「说不定是个狐狸爱好者，其实我也挺喜欢狐狸的。」

「谁知道呢。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个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信念吧，但是那个信念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条狐狸，真是奇怪。」

嘉居感叹着人心奇妙之处的同时，喝下了最后一口橙汁，然后一下从酒吧的椅子上跳了下来。

「那些烦人的家伙们差不多也该走了，我要回去了。」

「嗯，祝你过个好年。」

「彼此彼此，那杯算我请你的。」

嘉居喝空的那个玻璃杯里，传来了冰块清脆的碰撞声。杯中还剩数块冰块，可融化的程度却完全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