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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 | 窥信师(上)

2022-06-20  本文已影响0人  醉春社

文 |「格瑞」

图 |「微博:月刺啾啾(侵权删)」

每一封信都有一个故事,每一次出发都是一个轮回。

西晋洛阳。

这是一片竹林的海洋,绿色在和风的吹拂下蔓延到远山,蔓延过河流,直到视界的尽头。

无名的野花藏在低矮的竹林间,惹来三三两两的蜜蜂欢快地跳着有趣的舞蹈。

竹林深处,一个长相俊朗的世家公子,约莫十二岁,躺在铺有席子的空地上畅游梦境。

旁边是散乱的竹简,娟秀的行书是他今天学习《尚书》的摘抄。

他的双手护着一只鼓鼓的白布信囊,里面蜷曲着一只红色的小猫,脑袋一颤一颤的,让人不禁生出怜爱之意。

布囊上绣有“信”的楷体,在接过信囊那天,师父说过:

“朔儿,你记住,这‘信’字一共十四笔,每消失一笔,你都会回到一次送信之始。

全部消失后就是你命绝之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在接过信囊那天,在竹林居外面草地上,世家公子发现了这只孤零零的小猫。

这以后,它叫恪儿,而他,名为钟离朔

已是初春时节,好梦留人,正是该享乐的年代。

钟离朔正式接过师父的信囊后,成为九州千年来第二位窥信师。

今夜他将进入洛阳皇宫,步入这日薄西山的王朝最神圣的殿宇,去见证它的死亡。

钟离朔知晓。

此后再不能去竹林居了,那位绿衣姐姐的竹叶糕想来自己会怀念很久吧。

今夜之后,她还能过上像她描绘的生活吗?

那是一个千年之后的地方,有着比西晋宝驹跑得更快的叫“汽车”的铁盒子,有着比八百里传讯更快更及时的叫做“手机”的工具……

真想活得久一点啊,那我就能去到你的世界,再尝一尝你亲手做的竹叶糕啊!

洛阳城外,落霞漫天,头顶的苍穹上显露出几颗星辰。

一望无际的军队在春风中,肃杀而立。

眼前恢弘的都城一如它建立之初的模样,不过也是时候换主人了。

今夜,史书将被改写。

“将军!”

“攻城!”

公元311年,石勒、王弥、刘曜会攻洛阳,西晋都城洛阳陷落。

后世的史书对这一天极为吝啬笔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天,一个少年,一只白猫消失在洛阳城里。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华夏国Q市H大学,2114年春末。

上午10:01,9号教学楼地下七层演播厅里座无虚席。

全息投影的巨大时钟上指针精确地转动着每一个弧度。

此刻观众席上一百七十余名大一新生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紧闭着双眼。

脑海里是A国几百年前一个书生执笔写信的幻境梦墟。

演播厅里响彻着古筝的琴曲,舒缓悠扬,在琴声中,使人仿佛看见青砖白瓦、江南水乡。

主席台上是校长特邀前来作“怀念不息,信存长情”讲座的青年——钟离朔。

他身后大屏幕上是基于弦理论四维投影的一封信,信的末尾是一方朱色印章。

钟离朔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给怀中熟睡的白猫温柔地理着毛发,随着音乐韵律打着节拍。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个伟大的讲座,他的眼中,一直都只有这只名叫“恪儿”的白猫。

所以,讲座之始他只说了一句话。

“请同学们看投影的这封信,然后闭上双眼,就当给大家看场电影。”

进入幻境梦墟的还有一万多其他学院同步观看讲座的大一到大四的学生。

他们在9号教学楼地下一至六楼的巨型会议室里由大大小小数百个监控设备照看着,眼角不一而同流下滚烫热泪。

这一幕,或许只有最近上映的《战狼200》能与之媲美。

“恪儿,你说这一次她会在这里吗?”

“喵!”

相同的对话进行了千百次,可每次白猫慵懒的回答,都使钟离朔有种满满的幸福感。

总感觉自己还是在晋朝的洛阳,每日竹林弹琴倦了,总有她做的竹叶糕可吃。

这是这一年钟离朔的第201场讲座,之前的200所大学他都没有找到要等的收信人。

这一次的任务拖得有点久了,有300多年了吧。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钟离朔身旁的白布信囊依然平静。

10:10分。

全息投影的时钟停止走动,四维投影消失,主席台上已没有钟离朔的身影。

沙发上的余温证明着这一切不是虚幻,而是真实。

耳边传来清晰而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10分钟的讲座到此结束,意念归来!”

观众席上的学生们在同一时刻睁开双眼,男生们打量着四周,趁着光线较暗,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

立马嬉笑着出了演播厅,女生们有几个还沉浸在幻境中,嚎啕大哭,却引来一阵哄笑。

10:10:01。

扶苏楼楼顶校长办公室。

“钟离叔叔可找到想要找的人了?您的那封信送出去了吗?”

头顶上枯草三四片,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毕恭毕敬给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倒着茶,厚重的镜片下满是赤诚。

钟离朔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老头的头顶,眼神柔和。

老头儿是Z大学现任校长,名为俱流声。

“仍未,流声的头发倒是比小时候少了很多啊。”

俱流声颓然地点了点头,随即瞥了眼睡相憨态可掬的恪儿,便引开话题。

“叔叔,你刚才是怎么让学生们睡过去的啊?他们看到了什么?那封信有什么特殊的吗?”

老头儿一脸严肃地伸长脖子,额上皱纹像田间翻滚的麦浪。

“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不过是集体催眠的小把戏罢了。”

钟离朔低着头抚摸着衣怀中的恪儿,呷了一口滚烫的菊花茶后,起身站在窗边往外眺望。

H大坐落在桂子山上,校舍掩映在万树之间,人来人往,生气颇然。

校长挠了挠额头,圆脸红得发烫,他没有打扰钟离朔,安安静静泡着茶。

隔着上升的水蒸气,顺便打量起这位自己父亲的朋友来。

四十年不见,没想到叔叔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不论是面貌还是性情,一如往昔。

曾经趴在他的瘦弱却有力的背上逛庙会,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嘞。

区别于已消失在上世纪的邮局的送信员职业,俱流声知道眼前的男子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经历过的事如沧海之水。

他更是自己小时候最崇拜的大人,因为叔叔是一名窥信师啊!

窥信者,即通过一封信,在合适的时间点承担为历史人物送信的职责。

同样的,寄信人相应将付出十年寿命作为窥信师的报酬,他们也借此活过历史的更迭。

窥信师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类人,源于古老的九州大陆。

他们穿梭在历史的缝隙间,青街古巷、都城皇宫。

每一次载入史册的信件背后都有窥信师的身影,他们却也是最不可能名留青史的独行者。

窥信师在寄信人死后会继承其生平记忆,尽管体会着人世百味,窥信师却不被允许拥有爱情。

钟离朔的师傅,上一任窥信师——钟离昧,因为违反血脉契约,爱上凡人,死于天雷之下,尸骨无存。

10:10:03。

如果不是前天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叔叔找上门来,希望能帮他安排一个讲座,女生越多越好,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吧。

想到这,校长重重叹了口气。

“流声,你可知那是谁?”

老头儿闻言从座位上跳起,熟练地从书架上拿过一架望远镜走到窗边。

顺着叔叔的视线看去,沧浪湖上一叶小舟静立在中央,舟中一女子捧书默读。

“哦!那孩子是大四信技学院的,似乎是叫做金司羽。”

“I remember that when I was a child, I could stare at the sun with wide, open eyes. I could see the tiniest objects, and loved to observe the fine grains and patterns of small things”

钟离朔的诵读抑扬顿挫,眼神里的寂寥之色少了几分,像是回忆往昔之事,老头儿竟听得入迷。

“叔叔,怎么突然想到背《童趣》啊,侄儿可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按唇语,那孩子正在读的应该是《浮生六记》英文版。”

钟离朔背上的信囊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他收起慵懒的神情,说道。

“流声,请那孩子过来一趟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老头儿立马反应过来,脸上的皱纹拉直了一寸,凹陷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

“叔叔,莫非她┉”

“喵!”

“恪儿真聪明!今晚可以多加一碟香草豆。”

“喵!”

10:10:05。

10:10:15。

“咚-咚-咚!”

校长办公室门上响起敲门声。

“请进!”

老头儿亲自开门,脸上堆砌着慈祥的笑容,头上稀疏的秀发在走廊气流的冲击下顽强挺立。

一个胸前抱着一本泛黄书籍的女孩从容回以微笑。

女孩约一米七左右的个头,搭配浅黄色的裙子,姣好的面容无不充斥着青春昂扬的气息。

“校长,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坐下谈,不必拘谨,这次不是我找你,而是这位先生。”

金司羽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盯着怀中酣睡白猫的男子。

身材瘦弱,面白无须,黑色长袍,丹凤眼颇为好看,气质像极了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

“我似乎见过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呢。”金司羽的心里满是疑惑,拉开椅子坐下。

金司羽看着对面发呆的男子,见对方没有开口的迹象,便转而看向那只不足三寸长的白猫。

它的眼睛闭着,尾巴轻轻地招摇,全身的毛色说不出是哪种红色,金司羽不安的心静了下来。

“先生,请问这只白猫叫什么名字啊?它好可爱!”

老头儿知道叔叔还不打算说话,便笑着递给金司羽一杯新鲜的菊花茶。

“孩子,这只白猫名叫‘恪儿’,是这位先生的故人所赠。”

钟离朔仿佛终于意识到多了一个人,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露出一丝笑意。

洁白的牙齿与缺乏血色的脸倒是相当的和谐。

“这位小妹,我较你年长几岁,你可以称呼我为钟离大哥。

这次请你前来,是有人托我将一封信交给你,所幸,这次终于见到了你。”

钟离朔从身后的信囊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封,封面上是娟秀的几个毛笔小楷:

爱妻芸娘亲启。

“芸娘!”金司羽接过信封,默念几遍,满是疑惑,最后她无奈地笑了笑。

“先生您确定这是给我的吗?可我还在念大四,从来没有结过婚呀,我也不叫‘芸娘’。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金司羽小心地挑选着措辞。

希望能不冒犯到对方,毕竟看校长的样子,这家伙恐怕来头不小。

俱流声这时也凑过来,反复看着信封。

再看向叔叔的脸,希望能发现些什么,不过钟离朔无动于衷的笑容却没有改变丝毫。

“姑娘,不必着急。”

钟离朔呷了一口茶,“最近睡得可好?”

金司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呼吸不知不觉加快起来。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每晚睡梦中自己都会梦到一方白色的印章。

内容看不分明,却总是在靠近它时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唤,似乎叫她,对!就是叫“芸娘”!

他是谁?怎么会知道的?

金司羽眉头微皱,欲言又止,手中的书不觉中紧握了一些。

“孩子,你别担忧,这位先生没有别的意思,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或许有你不知道的一些事呢。”

老头儿实在是被叔叔给弄得措手不及,今天看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指不定这孩子会被气成什么样。

“姑娘是否觉得我很熟悉?

其实我们早已见过,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了呢。

那年水仙庙的庙会,我是个代写书信的书生。”

悠扬舒缓的声音如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由内而外扩散。

金司羽的意识渐渐消散,只觉得好困好困,好想睡一觉,做一次长长的再不醒来的梦。

老头儿遵从钟离朔的指示,将女孩轻轻扶靠在舒软的沙发上。

“叔叔,你这催眠术越来越厉害了!啥时候再教教流声吧,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就让她在这里一直躺着?。”

“晚了,当年就教过你的,还是免费的嘞!”钟离朔将信封放到金司羽的手中,正色道:

“要不了多久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此次找她的目的吗?

在座位上躺好,我送你去看,记住,不得干扰幻境梦墟的内容。”

老头儿立马躺在单人沙发上,比了一个OK的手势。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珠。

钟离朔知道流声是有点紧张呢,他头上的秀发一颤一颤的,颇有喜感。

“放松,放松,再放松些。”

钟离朔一挥手,屋子里顿时陷入无边黑暗,俱流声的意识逐渐消弭。

在他的脑海里呈现出一片黑暗的空间,就像是宇宙深处光线照不到的虚空。

突然出现了一道门,里面传来的似乎是叔叔的声音,他立刻推门而入。

10:10:19。

金司羽手中的信封化为一缕碧绿光束萦绕在其右手背处,不一会儿凝结成一方白色印章,刻有八个方正小楷:

“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还不算晚呢。”钟离朔悬着的心安然落下。

“喵!”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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