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二章
密密麻麻的六七层握手楼林立。天色已经昏黄，王培恩走进村子里，抬头看去，杂乱的电线将天空割裂成了小块，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新旧不一的牛皮癣广告。在为数不多的公告栏里，还贴着寻人启事。
王培恩一张张仔细看这些牛皮癣，想找找看有没有商铺出租。牛皮癣大多数是性药广告，王培恩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想找的。王培恩顺着看过去，看得越来越快，到后来，他只是粗略扫一眼就算看过了。
这时王培恩头上一凉，他抬头，看见头顶挂着一排晃晃悠悠的湿衣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头顶是某家人晾的衣服。
王培恩左顾右盼，发现这条巷子里没头没尾，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似乎是城中村的深处。通过两栋楼间的窄缝，王培恩看见了“一线天”，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巷子里只有微弱的灯光照明。
王培恩的肚子响了起来。他加快脚步，顺着巷子走，观塘村里的巷子像蛛网一样密集，纵横交错，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巷子隔几步就能见到滑腻的垃圾，恶臭刺激着他的鼻腔。
王培恩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但是始终找不到一个人。他经过的诊所、印刷工场和小卖部都没人看店。直到经过一家发廊时，才有一个女人探头出来，问了他句洗头吗。
王培恩一愣，女人打量了王培恩一眼，就又缩回了店里。透过磨砂玻璃门，王培恩能看见店里暧昧的粉红色灯光。王培恩继续走，又见到了几家相似的发廊，却始终走不出这片鬼地方，王培恩开始有些急躁了。
又经过一家发廊，一个女生走出来，看着王培恩。
王培恩忙说：“不用，不用了。”
女生：“不用什么？你傻逼吧。”
王培恩：“啊？哦不好意思，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怎么出去是吧？你经过店门外三次了。”
王培恩有些发愣，点了点头。女生走出了店门，走了两步，王培恩还站在原地。女生回头，看着王培恩：“站着干嘛？走啊。”
王培恩回过神，赶紧跟上。
出于礼貌，王培恩觉得不说话不太好，就磕磕绊绊和女生聊天，女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这个女生叫谢雪清，1983年出生的，今年二十二，只比王培恩大两岁，但在观塘已经自己开了发廊了。
关于自己的出身，谢雪清似乎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聊太多，只是点到即止。当谢雪清说到自己在观塘开发廊时，王培恩顺势说自己想租个店面，但一直找不到地方。
谢雪清：“这样？我知道哪里有铺面出租，我可以带你去。”
王培恩还是没说话。谢雪清切了一声：“不信算了。”
谢雪清继续走，似乎不想浪费每一秒钟。两人七拐八拐绕过巷子，终于走出了迷宫一样的建筑群，眼前是村里相对宽阔的一条大巷子。谢雪清指着一扇卷帘门，说：“喏，就这里。”
说完，谢雪清就径直走向了隔壁的另一扇卷帘门，卷帘门边三色灯柱熄灭静止。谢雪清掏出钥匙，猫腰开了门，闪了进去，卷帘门又应声关上。
观塘村的店铺大多都是商住两用，店铺的木质天花板和房顶之间，可以看作一层小阁楼，那里本来是店铺的货仓，但也有不少店主为了节省开支，直接在货仓摆个床垫睡觉。谢雪清大概也住在店里。
王培恩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身边的门上“旺铺招租”的纸条，只犹豫了片刻，就打下了纸条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房东。电话里的声音说，房东暂时出门了，可能待会才能答复王培恩。王培恩心里无奈，也只能匆匆挂了电话。饥饿感朝王培恩袭来。
王培恩只能带着行李，在观塘村内找饭馆吃饭。观塘村内建筑格局复杂，饭馆倒是不难找，羊肉狗肉烧腊铺，一应俱全。王培恩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个不大不小的“酒楼”。招牌写着“酒楼”，其实只是个大点的两层饭店。
饭店生意很好，王培恩刚进去，就看到饭店到处都坐满了人，店内人声鼎沸。映入眼帘的是个大大的“喜”字。看来饭店一楼已经被包场了。
王培恩无意上到二楼，便打算离开。刚要走，就听到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台下的声浪再度拔高。王培恩下意识停步回头，看到台上的一个年轻司仪正极力鼓动现场气氛。
新郎和新娘此时都站在台上，新郎的腰间挂着一根香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新娘慢慢蹲下来，拨开香蕉皮，现场亲友轰然大笑，新娘有些害羞，台下再次欢呼起哄，新娘在鼓动下，一口一口啃完了香蕉。
新郎和新娘都笑了，新娘捂着嘴，眼带笑意站起来。台下掌声雷动，司仪及时过来救场：“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放过这对新人吧，哈哈。”
台下似乎也不想为难他们，噪音渐渐平息。新郎自己解下了绑在腰间的绳子，伴郎团里的一个兄弟及时帮他拿走了剩下的半截香蕉。
接下来的流程乏善可陈，没多久，众人就把注意力又带回了自己的那席饭桌上。王培恩忽然想，来都来了，上楼上看看有什么吃的吧。刚要进门，就听到了谢雪清的声音。
回过头，看到谢雪清换了一身衣服。大概也是来出席婚宴的。不过不知道她为什么现在才到。
还没开口问，谢雪清却先问他怎么带着行李又来了这，没租到吗？
王培恩简要说了原因，谢雪清哦了一声，就没再追问，自己先进去了。王培恩跟在谢雪清身后走进饭店。谢雪清找了一桌酒席坐了下来，和其他的人打招呼，王培恩上了二楼。
二楼没什么人，相比一楼的热闹，二楼显得有些冷清，服务员都见不到一个，大概是都留在一楼了。
王培恩坐下两三分钟，都没人过来招呼，他不得不再下到一楼叫人。服务员上来了，王培恩问了半天，也没几个菜是能做的，所有的食材都给一楼结婚摆酒了。王培恩有点心烦，也不骂服务员，起身就要走。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服务员打了个哈欠，不管再王培恩，懒洋洋走向楼下。王培恩跟在服务员身后下楼，原来新郎新娘在逐个敬酒。
一楼比刚刚更热闹，很多人都围着其中一桌酒席。在王培恩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恰好是谢雪清所在的桌子。王培恩停下脚步。
所有人都在鼓动一个女生，劝她喝酒。谢雪清和周围人说，算了算了，她真不行了。周围没人听她的，依然在女生周围起哄。
女生脸颊潮红，目光涣散，显然快顶不住了。女生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扶稳酒杯，旁边一个胖子满脸堆笑，给女生斟满酒。女生眼神迷离盯着酒杯，周围人的声音似乎变得悠远。
谢雪清一下站了起来，离开了酒席。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女生身上，没人理会谢雪清。谢雪清和王培恩擦肩而过，边走边掏出了手机打电话。
围观群众对着女生大声说：“你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女生突然杯子一推，对着旁边干呕起来，不过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大概是之前就已经吐干净了。杯中的酒被倒在了桌布上，印出一块深色水印。
旁边的人也不在意，又把酒杯扶正，给女生倒满了酒。女生看着杯子，突然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周围人轰然叫好。
在欢呼声中，一记闷响，女生倒在了桌子上。周围人起先还嘲讽，说“这么快就不行了？”
但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了。女生怎么喊都不起来，拍她也没反应，众人的欢呼声停了。酒席的另一个穿黄衣的女生忽然也逃离了酒桌。
这时谢雪清打完了电话回来，和黄衣女生迎面撞上，黄衣女生惊魂未定地对谢雪清说：“她、她没气了。”
谢雪清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拍了拍黄衣女生的肩膀，说：“你先回去。”
女生似乎很听谢雪清的，说了句你自己小心，就走开了。谢雪清也没管王培恩，走进了店里，王培恩这才注意到，谢雪清身后还跟着几个民警。
警察一来就控制了现场。为首的警察走过去，和新郎一直在说着什么，王培恩离得太远听不清。没多久，医护人员来了，抬走了女生的尸体。除了王培恩外，警察带走了现场的所有人。不过王培恩注意到，那个劝酒的胖子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王培恩走到谢雪清身边，安慰了她几句，谢雪清抬眼看了看王培恩，没有说话。王培恩顿时有些尴尬，谢雪清深吸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很快，谢雪清也随着队伍到了派出所，除了老板临时叫来看店的帮手，原本热闹的饭店现在空空荡荡，只剩王培恩一个人。没多久，王培恩也离开了。
虽然刚刚没吃东西，但王培恩也还是食欲大减，随便找了个小店买点零食，勉强应付一顿。他再回到那扇卷帘门前时，又打了一次电话给房东，这回是房东接的电话，很快就把租房的事解决了。
王培恩马不停蹄，又找了几家旧货店置办家具。等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后，王培恩累得筋疲力尽，草草洗漱后，爬上阁楼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王培恩忽然发现自己没事做了，不知道该干嘛。王培恩打开店门，外面天光大亮。他想了想，打算在观塘村四处先逛一逛。
走在路上王培恩不由自主思考，观塘村这种地方的流言似乎传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全村都知道了昨晚婚宴死人的事情。没逛多久，王培恩大概熟悉了观塘村内的格局，就又回到了店里。
这时恰好看到谢雪清的店也开了门，她将一张沙滩椅摆在了店门口，自己躺在沙滩椅上看六合彩报纸。城中村的店铺常常会像这样，只要店铺外稍显宽阔，就会摆几张桌椅给人闲坐，只有开在巷子内的一些店铺，因为过道太过狭隘才不摆。王培恩主动过去攀谈，问昨晚的事怎么样了。谢雪清不愿意多说，转移了话题，两人谈着谈着，就说到了王培恩在观塘开麻将馆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