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下)
文|何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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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几个月。关小月和胖子非常有默契的努力造着人。
天遂人愿。
关小月的肚子又传来了好消息。大家都很开心,特别是婆婆,跟第一次截然不同的两个反应。大概是明白了不是每个准妈妈都能像她自己年轻时一样皮实,看着左邻右舍差不多年纪的早已经都有了孙子或外甥,她心里那个不舒服啊,猫爪挠着似的。也确实很想要抱孙子。每天给关小月端茶倒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不让她去店里帮忙,生怕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关小月有些无奈,这都哪跟哪?照理说婆婆也是个有经验的过来人了,这两次截然不同的反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看婆婆的样子又是真紧张,况且婆婆的性格向来高兴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也装不出花来。
这样仔细一想,婆婆这次是真紧张。她觉得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温暖。她在心里庆幸当初虽然有碰撞却克制住了没有跟婆婆发生任何实际行动上的冲突。
本以为天天在家好生养着的身体会如大家所愿有个好孕,没想到还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那天,关小月像平时一样在床上静躺养胎,整个人感觉很不好,总觉得肚子隐隐坠痛。她告诉婆婆,婆婆赶紧叫胖子把店门关了送关小月去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胚胎发育不良,要尽早做手术处理掉。
关小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喜马拉雅山顶,前无去路,彻骨寒冷。胖子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喃喃的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关小月感受得到他的心疼:一个准爸爸,两次面对即将为人父的欣喜,又两次被无情的从云端打入谷底的那种心疼孩子心疼妻子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有多无力。
关小月特别留心了下婆婆,她似乎每条细细的皱纹里都带着忧伤,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出来莫名其妙的惊慌。她把胖子拉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招呼也没打就急急走了。关小月没有力气去多关心她什么,肚子的不舒服蔓延至全身,她觉得每个细胞都像霜打的叶子,蔫不拉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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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关小月才知道那天婆婆着急忙慌的离开医院是去寺庙烧香了。她不是去求关小月母子平安,而是去求佛减轻关小月的罪孽!在她认为连续两次孩子都掉了是关小月孽太重了!她甚至要求刚出院的关小月每天吃斋念佛减轻罪孽。
愚昧……至极!关小月愤愤不平。
其实医生已经找到第二次出事的原因。是胖子精子质量差导致的胚胎发育不良,进而流产的。
婆婆知道这事,医生跟她讲过。但她就是听不进。没文化的她总觉得不孕不育或流产都是女人单方面的事,跟男方是没有关系的。她宁愿相信虚无缥缈的精神信仰的力量也不愿意相信科学的解释。她总觉得医生被关小月收买了,合着伙儿骗她,欺负她一个老太婆。
日子,就在这样锅碗瓢盆的碰撞中渐渐逝去。
这期间,关小月没有应婆婆要求吃素,却是妥协了婆婆对她每天念一部经的要求来减轻“罪孽”;胖子依然忙碌,忙碌中多了不少沉默;婆婆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总有一股子闷气憋在心口,像是一堆埋伏已久的地雷,动不动就会炸一两个响出来。
那天胖子接了婆婆个电话就出去了。这段时间婆婆似乎给胖子打电话打得很勤,总是叫胖子出去有事情。关小月并没有太在意,妈妈打电话给儿子,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店里这会儿已经忙过中午的高峰期,桌子上还有碗筷没有收,地上到处是白花花的餐巾纸,看起来狼藉不堪。关小月耷拉着眼皮起身去收拾,一双腿借用课本里的话说,就像灌了铅似的重,几乎是拖着去的。开这种夫妻店,真的很累人!
才收拾了一半,店里电话响了,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打来的都是外卖点餐电话。关小月接起电话,那头响起个甜甜的女声问,“洋洋哥哥在吗?”
洋洋……哥哥?关小月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有种炸裂的感觉,胖子本名叫刘洋,自己作为他老婆都没好意思叫他一声洋洋,这个电话里陌生的女子竟然可以把洋洋哥哥叫得这么自然,就像她天生就该这么叫他似的。关小月说:“他不在,请问你是哪位?找他什么事吗?等他来了我转告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哦……”,似乎是难掩失望。但她很快就换了种轻快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嫂子,我叫林念真,小时候跟刘洋一起长大的,一直叫他洋洋哥哥叫习惯了,他不在也好,麻烦转告一下他,我回墨尔本啦!谢谢嫂子,再见!”
“再见!”
回墨尔本?这个“回”的意思是说她是从墨尔本来的吗?这个姑娘声音又好听讲话也干脆,感觉是个不错的姑娘。只不过从来没有听胖子跟她讲起过。胖子比较内向,平时绝少跟异性有交往。跟胖子从认识到现在,那么长时间除了婆婆、大姑子和自己,还没见他有存过哪个女性的电话。但直觉告诉她胖子跟林念真关系不一般。
关小月自认为修养还不错,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仅凭一个电话、一声称呼和作为女人的一种直觉是没有多大立场去质疑胖子些什么的。她心里想着等会儿怎么去问胖子。胖子又会是什么反应,是狡辩?还是开脱?或者干脆装傻?
林念真的电话让关小月的脑子万马奔腾,各种想象和猜测,手里却依然没有停下过一刻。店里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她坐在收银台休息了片刻,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她拿起手机,到门口转了一圈,又向远处瞭望了半天,没有胖子面包车的影子,只好讪讪的走回收银台坐下。打开微信,她想问问胖子去了哪里,想想又觉得挺尴尬,从认识胖子到结婚这么久,给予胖子的向来都是绝对的信任,从没有追问过胖子去哪里的这一类问题。但这几天胖子的异常和刚才这个电话里的女人让关小月有了一种小时候心爱的东西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管他呢,死就死了,如果真要死,那就早死早超生!关小月几乎是恶狠狠地拨出了胖子的电话,心里紧张得嘭嘭跳。电话里传来好听又官方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小月长长的嘘了一口气。那个机械的客服声此刻听起来竟然如此亲切又动人。这让她有了很好的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胖子忙着呢!哪有时间去发生些什么。
图片来自网络胖子就这样从关小月在店门口进进出出的焦虑中回来了。跟平时一样,带回一堆食材。不同的是,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脸沉沉的。胖子是个没心机的人,遇到点什么事总能在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晚餐高峰就这样在关小月的忐忑中,在胖子的沉重里结束了。
空气中满透着尴尬的味道,胖子先开口了。原来,关小月的直觉很准,这几天是有事情发生过。下午电话里的女孩也确实跟胖子有关系。她是胖子小时候的邻居,从穿开裆裤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一起玩了。林念真经常跟在胖子后面疯跑,玩过家家时,两个人也常是一个当新郎一个当新娘。进入青春期后,两个人因为害羞,慢慢开始故意疏远对方。直到有一次,林念真不小心滑进他们家附近的池塘里,不会游泳的她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命扑腾,偷偷在看她的胖子飞奔过去救了她,这次意外像个恋爱导火索,他们开始背着全世界偷偷恋爱。时间过得很快,林念真越长越开,各方面也越来越出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由当初的黄毛丫头蜕变成“女神”级别了,而胖子却从小时候强悍英武的小英雄长残成了一个小“屌丝”。高中毕业后胖子勉强上了个不入流的大学,毕业后找了个不入流的工作。林念真却一路高歌猛进,一流大学的毕业,而后又去墨尔本大学留学并且决定定居在那里。胖子说,他们两个人从自身的差距越来越远时便已经注定不会在一起,所以大学毕业后很默契的就分开了。林念真去了墨尔本后也几乎不打电话过来,时光变迁,两个人都换了联系方式,林念真父母也因为工作关系搬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胖子和林念真之间从没说过分手之类的话。但事实已经是这样,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胖子在她之后始终没再谈恋爱,直到别人介绍了关小月。
没想到,前段时间林念真竟然回来了,她说回来找曾经丢失的美好,她给婆婆带了很多洋礼物,婆婆非常开心。她一直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也曾幻想过让她当自己儿媳妇。自从认定关小月孽重后,便动了换个儿媳妇的念头。这次林念真国外回来,像小时候一样一口一个洋洋哥哥,叫得婆婆心花怒放。
她隐约觉得自己命里应该有个这样的儿媳妇啊!于是找着各种理由让胖子跟她接触,胖子一开始并不知道婆婆的意思,也沉浸在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那种与初恋多年后再相见的兴奋情绪让他努力说服自己并没有僭越婚姻的底线,他有意无意隐瞒了已经结婚的事实。
虽说只是叙叙旧,但每次回家后面对关小月清澈见底的眼睛,他总觉得自己纵然不是混蛋,也离混蛋不远了。
林念真是种在他心里罂粟花,曾经在他心里美到让他绝望,她的优秀又足以像罂粟花毒,让他望而却步。那么多年,这朵妖娆的花从未真正从他心里拔除。而现在,这朵花近在咫尺,他的理智有些拉不住那只想要伸过去去采花的手。
直到母亲直白的告诉他要不要离婚的时候,他如梦初醒。自己是有多人渣,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认真审视了自己和关小月的婚姻,除了还没有孩子,也算是挺和美的了。关小月是个细腻又善良的姑娘,非常适合做老婆。眼前的发小虽好,却并不适合自己,对她的那些非分之想注定会让自己陷于不忠不义之境。其实有对比才有侧重,就感情来说,现在的胖子更爱关小月的烟火气。
有了这样清晰的想法后,面对母亲的荒唐,他说他这辈子非关小月不可了。
其实母亲何尝不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她不再说什么,讪讪的走开了。胖子又跟林念真说自己其实已经结婚,媳妇没她洋气好看,但人好,两个人在一起很合适,妻子就像衣服,相处起来舒服最重要。
喝过洋墨水的姑娘还是受到外国人不含糊不纠缠这些优秀品质影响的,识趣地走了。今天关小月接到那个姑娘的电话其实是她打来的告别电话,她要回国外了,胖子正巧手机没电,就打店里来了,而且除了告别,想听听“嫂子”的声音。
嫂子声音很温柔,很暖,好好珍惜吧,洋洋哥哥。这是她上飞机前发给胖子的短信。
胖子说,本来不想告诉关小月这件事,毕竟已经在她知道前就处理好了。但是想想夫妻间本就该赤诚相待,任何事都不该去藏着掖着。
胖子讲完了,关小月没有生气。一个可以坦荡荡承认错误的男人是值得信任的,更何况还是个没有发生的错误。胖子异常坚定的眼神罩着她,关小月有种小时候在昏黄的灯光下被妈妈搂着哄睡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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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两次的意外教训,关小月和胖子都觉得短时间内不着急怀孕了,应该把各自的身体素质提升一下,有计划的怀孕。特别是胖子,除了每天一小时的体育锻炼,他主动开始戒烟,并遵医嘱开始提早服用叶酸片,以求尽可能提升造人“原材料”的质量。
婆婆看到关小月还是会把各种声音弄得噼里啪啦响,所有的不满都凝集在这些响动里。也许是胖子成天在她面前说关小月的种种好,而她发现关小月也确实挺好,也许是觉得林念真的事有所愧疚,她的冷言冷语少了。渐渐的,在关小月面前故意弄出的响动也少了,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到她对关小月笑。
她一直不知道胖子把这件事告诉关小月了,关小月也尽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生活已经太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三次怀孕在他们精密的准备下如期而至。全家人都很开心,婆婆不但不再制造噼里啪啦的声音,反而只要关小月在,她做什么都会尽量让声音更小一点。这一次,所有人都认真仔细的对待这件喜事,店里请了服务员,婆婆甚至破天荒会去店里帮忙打杂收银了,她让关小月不必操心店里的事,在家里好生养着,免得磕着碰着她孙子。
关小月准备了个科学的营养食谱,胖子天天在店里烧好,由婆婆带回家给关小月吃,顺带婆婆也会带回家各种水果,不停的叫关小月吃。
苦尽甘来了吗?关小月从梦里甜醒,摸着平坦的小腹想。
从37天开始,她每天都数着日子,想着宝宝有多大了。38/39……45。
第46天,她觉得肚子很痛,跟上一次的坠痛不同,不单痛,还见红了!
婆婆一边紧张地扶着关小月去医院,一边小声抱怨:为什么想要个孙子就这么难!
关小月听了心里忒不好受。是啊,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容易,到自己身上就这么难?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宫外孕!已经见红,46天了,已经很大,长在左侧输卵管上,很快可能破裂造成大出血,危及生命,必须马上住院动手术切除左侧输卵管!并且,宫内也有一个胚胎,但同样发育不好必须拿掉。
左侧输卵管切除,虽然还有右侧在,但受孕的几率一下子就被拦腰斩掉50%,以后想要孩子无异于难上加难。
关小月彻底懵了,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卖国了吧,这辈子需要承受这么多痛苦!
关小月想到好不容易改善了点关系的婆婆又要失望了,心里越发难受。作为一个半路杀进他们老刘家的晚辈,关小月内心深处特别渴望得到婆婆的认可,就算平时婆媳之间有些摩擦,也都是关小月在让步,对长辈要尊敬一直是家训。然而……一切都那么不尽人意。关小月这样想着,耳边仿佛响起了婆婆以前故意把东西丢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心里一阵悲哀。和婆婆难道真的就只能是缘分深情分浅吗?
关小月也害怕看到胖子努力掩藏失落的脸。尽管他一直说着好好休养,没关系之类的话,尽管所有这些也都是她不想要发生的,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有些手足无措。
婆婆毕竟年长那么多年,看着关小月和胖子一个比一个蔫的样子,她反而比上两次更冷静。这次换成是她全程去跟医生沟通问题。越跟医生沟通越对关小月好。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像上两次事情发生的时候,虽然也好,但完全是出于她对于一个病人的照顾,护士也照顾病人啊,就是那种感觉差不多。
关小月受宠若惊。心里揣摩着婆婆到底怎么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暗夜前的余晖?
婆婆看出了她的疑虑,她知道关小月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是不会来问的,这也怪自己平时对媳妇冷言冷语,过于苛刻了。她看到关小月可以下地走路了,伤口应该没那么疼了,便坐在关小月病床沿,拉起她的手聊开了。
原来,上次医生说是胎儿发育不良是胖子的问题时,她因为打心里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其实也知道科学毕竟是科学,有些事情佛主是解决不了的。
关小月再次住院,她心里已经能接受儿子是真有问题了。所以这次,从关小月住院起,她一直主动去问医生各种问题。期间,还拉儿子再做了一次检查以确定结果是不是真的像以前那医生说的那样,问题出在儿子身上。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想起以前种种对关小月的不好又想起关小月的种种忍让,她很内疚,觉得自己确实是倚老卖老、以大欺小了。所以她决定以后要对关小月好,把她当女儿看待。
同时,她也问了医生自己儿子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法,医生建议最好的办法是进行试管婴儿,以最大程度减轻对女方的伤害,不过费用相对较大。她想也没想就认定这种方法好。如果不是当时自己的无知和固执,儿媳妇又怎会受这一次苦,要知道一次手术对身体元气的伤害是很大的。
关小月被婆婆抓着手,笑着听着她出自肺腑的话,眼前的婆婆在她的讲述中不断模糊,她不敢眨眼睛,怕一切在眼睛一闭一睁后化打为原形。婆婆已经抽出一张纸巾笑着帮她擦掉没来得及掉下来的眼泪。
关小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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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关小月继续当着她和胖子小饭店里的老板娘,一边忙一边时不时的看看门口晒着太阳给儿子喂奶粉的婆婆。西斜的阳光洒在一老一小的身上,浑身散发着一层氤氲的光芒。画面温馨得像做梦一般。
追求幸福的过程如此艰难,幸福的味道却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