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洪水的记忆
What is history?An echo of the past in the future; a reflex from the future on the past.——Victor Hugo
历史是什么?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对过去的反映。——维克多·雨果
8月21日清晨,一觉醒来,一条关于寿光灾区接受社会各界物资捐赠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寿光怎么了?
随后的一番浏览,台风、暴雨、洪水等词语相继映入眼帘,不禁让我想起了长辈们口中,那个不同寻常的1975年。
1975年
在百度搜索框输入“1975年”,出现的第一个联想词条是“1975年河南垮坝水灾”。
那年夏天,妈妈未满七岁,姥姥身怀小姨尚在待产,姥爷还是生产大队的会计,此生无缘得见的太姥爷约摸已过花甲之年。连日以来的特大暴雨,使这个身处建国后,国家在淮河流域兴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石漫滩水库”下游的村庄,被一片阴云笼罩。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焦虑在这些靠双手、靠土地、更靠老天爷吃饭的村民脸上挥之不去。
雨过天晴迟迟没有发生,等来的却是上级有关部门关于“将在中下游地区采取爆破手段,炸毁堤坝,增加受灾面积以减小溃坝洪水的毁坏力量”并“组织村民迅速撤离”的电话通知。村民们还未来得及和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告别,负责输送村民撤离的汽车就已来到了村口。坐上第一辆汽车的村里的孩子们,其中就有我的舅舅和妈妈。紧接着,一些妇女和青壮年也匆忙坐上了离开的汽车。
然而,洪水的威力还是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期,道路被毁,赶来疏散受灾人员的车辆已无法再向村子开来,面对着最后一辆即将驶离的汽车,村子里的老人们纷纷放弃了离开,把生的希望留给了那些年轻人,这其中就有我的太姥爷。老人家拿了一瓶酒,爬上了一座还算高的墙头,平静的坐着望向远方。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留下的还有当时作为生产大队工作人员的姥爷。为了帮村民们守护这片家园,正值壮年的姥爷和他的同伴们也选择了留下。
奇迹没有发生,无情的洪水在这个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肆虐,多少人多少辈的基业瞬间成为了一片废墟。
奇迹也在发生,墙头上的认命的太姥爷和大树枝干上避难的姥爷并没有被横冲直撞的洪水夺走生命,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大水吞没,然后静静等待着洪水退去,一天、两天……
大雨终于还是停了,积水也终于散去,姥爷踏着满地的废墟,徒步走上了前往被疏散灾民救援中心,与姥姥、舅舅、妈妈汇合的道路。但那是一个物资还相对匮乏,交通也比较闭塞的年代,救援中心的物资很快就不能满足数目庞大的灾民的需求。姥姥、舅舅和妈妈只好一路向着更下游的地方走去,沿途或是摘些野果充饥,或是遇上正在发放物资的救助点领取一点救灾食品,更多的是靠沿途受灾较轻的地区好心人们的帮助。
灾难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数以万计的灾民在这场特大洪水中丧生。当灾难的余威渐渐散去,村民们陆续踏上了返回家园的道路。一无所有并没有将他们击垮,一个个新的村落拔地而起。在姥爷家所在村子的附近,一座在灾后重建起来的村子,给自己起名叫“洪建”。洪建,洪水之后兴建。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已久的土地,重新恢复了勃勃生机、升起了袅袅炊烟。
2003年
2003年,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那年我八岁。我的家乡有两条世世代代养育我们母亲河——沙河和澧河,因此,我的家乡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沙澧之滨”。但也正是这两条母亲河,使沿岸人民从古至今饱受水灾之苦。
那年夏天,还是相似的大暴雨,还是一样的昼夜不停,洪水也并没有放慢它到来的步伐。
不同的是,人们在洪水到来之前就开始为对抗这场洪水做准备。数千名解放军战士紧急支援,各家各户争相捐献用于装沙固坝的麻袋,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的男性工作者也响应号召,奔赴抗灾前线尽一己之力,我的爸爸就在其中。
由于居住的地方不在受灾前线,我并没有看到滔滔洪水是如何漫过堤坝朝着居民区汹涌而来;也不知道处在抗洪一线的解放军官兵和志愿者们,是如何昼夜不停用麻袋装沙加高堤坝,用以阻挡住来势汹汹的洪水,同时有条不紊的组织受灾群众安全撤离;我只是依稀记得,多日后才返回家中的爸爸对我描述说,水最深的地方,已经完全淹没了房屋的一楼,二楼也有些许积水。
这场洪水留在我记忆中最深的不是面对灾难的恐惧,而是抗灾过程中的温情与感动。
由于室外积水太深,洪水没过了我家楼下一楼住户家门,大水进入家中,家居用品被冲的七零八落,无法在家中做饭。妈妈在得知了这一情况后每次做饭的时候都会多做一些,然后从阳台用绳子伸出去系给他们一家人。
我家旁边,是一所规模尚可的高中,那里驻扎了很多从外地集结,赶来支援抗洪救灾的解放军官兵,在家附近的积水退去之后,妈妈也会时常带着我去给那里的解放军叔叔们送些吃的,或者帮他们做做饭。
解放军离开的那天,许许多多的人们走上街头为官兵们送行,他们或是手捧塑料花,或是拿着吃食,希望能够亲手交到这些帮助他们保家卫园的英雄们手里,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在那熙熙攘攘的送行人群中,不乏1975年那场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的特大洪灾的亲历者。但这次,在全体军民的共同努力下,这场近三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没有夺走139.3万名受灾群众任何一人的生命。
2018年
这个夏天,当寿光洪水的消息刷爆网络,当一张张受灾地区惨不忍睹的照片映入眼帘,当遇难者的人数一次又一次被刷新,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网上有许多声讨当地政府部门、指责他们失职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些观点的对错,但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在一些主要责任人的心中是缺乏基本的“敬畏”之情的。
缺乏对大自然的敬畏,在灾难来临之前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更缺乏对生命的敬畏,在灾难来临之时做出了不负责任的决策。
小的时候,姥爷常常教育我们说:“普天之下爱勤人。”我想,正是中华儿女这份深入骨血的勤劳勇敢和不屈不挠,才帮助老一辈们,在1975年那场摧枯拉朽的灾难之后,迅速重建家园;如今,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寿光,在心痛与惋惜之余,我也相信,在全国人民的帮助之下,在寿光人民的坚强勇敢、勤劳奋斗之下,寿光也定会有一天让世人眼前一亮。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维克多·雨果说:“历史是什么?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对过去的反映。”
如果每一次的灾难都可以成为历史的话,我希望这历史的回声可以越传越嘹亮,长久徘徊在后世之人的耳边;
如果将来还会有一次又一次无法躲避的灾难的话,我希望在每次的灾难面前,都可以看到人们对过往灾难的深刻反思和吸取到的新的教训。
最后,想说的是,原本只是想随手写些东西,记录一下我这些天来的所思所想,没想到自己竟会写下这么多文字。
也许我从长辈们的口口相传中,还不能感受到七十年代那场灾难的全貌;也许我通过网络接触到的有限信息,也并非都客观公允;也许我用略显稚嫩的思想和文笔,写下文字尚经不起推敲;词不达意,也在所难免;我只想给自己的灵魂深处,一些慰藉。
2018年8月28日夜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