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弟记
刚下了星际列车,我的脑袋还有些眩晕,但是足以清楚地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我深呼吸了几次,希望被捆绑的灵魂能嗅到风的气息。走出层层安检的车站,我按下了相机的快门,试图记录下我与这个世界相逢时她最初的样子。终于我来到了这个城市浮在空中的星球,可是此刻的她并不像父亲照片上所展示得那样。
小时候翻父亲的影集,里面有很多关于这个星球的照片。照片里每家每户都有一块漂在半空的浮陆, 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座浮在海上的小岛。浮陆的边缘会挂一个绳梯,从绳梯下去是绿色的草滩。母亲说那些草都是及腰高的,小孩子们最喜欢在里面玩捉迷藏。当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母亲说得,小孩子们把毛毯绑在腰间,爬到树顶,张开毛毯爬上去,然后顺着风飘到邻居家。但是大人们通常不许小孩子们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很容易摔伤或是被风吹走。
迷幻蝎子,落泪树,迷路草,沙床,巨型月亮……关于这个星球,我的好奇和向往不可悉数。这个植物、空气、水和土壤都与天球不同的星球是我曾经打算逃亡的目的地。可是出逃的动机没了,梦幻的乐园也没有看到。现在的她与天球无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些漂浮着的陆地被连在了一起,加上人造的部分,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完全感觉不到这是漂浮在空中的陆地。
简单地在车站附近吃了个饼包肉,我开始沿街闲逛。路旁的商铺几乎都是双语的,有些还是三语的。我找到车站旁边挂着的城市地图,开始朝老城区的地方走,期待能找到梦的碎片。地图上显示,老城区有一个传统集市,很快我就找到了那里。里面的货品五花八门,香草饰品服装皮具。我随便买了三五条丝巾艳丽的素雅的都有,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班夏会喜欢哪种。虽然每次她都跟我说,只要是我为她买的什么都好,可是那些我买的东西她几乎不用。所以每次出门的时候,我变得恐惧买东西,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买,她肯定会生气。
我兜兜转转最后为自己相中了一把10厘米的折叠小刀。铜制刀柄上有五彩的石头组成的几何图案,刀身上刻得是制刀师傅的名字和家徽。我用手比划着让小贩帮我把小刀卸成两半,他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照办了。穿过老城区的集市,一座绿色圆顶白墙的房子映入了眼帘,我在照片中见过这种房子,这里是接受祈愿祝福的地方,屋顶上方通常会有金色的新月。我是没有信仰的人,但是此刻我想说,主啊,今晚可以赐我一个栖身的地方吗?自我从车站出来后,我打电话联系了很多家旅店,但是因为我没有“无犯罪记录证明”,现在没有一家店肯收我。
最近这个星球治安不好,来旅行的人少了很多,却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保护性措施。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最近又多了一条这种规定。但是城市这么大肯定有管理死角,老城区当地人多,也许能找到民房之类的。但是我的判断不适用于这个看起来光鲜靓丽的城市。在我逛完了整个集市和民居区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敲任何一家门。剥落的墙皮,狭窄曲折的小巷,被铁皮加固的木板门,无处可循的公厕,黝黑干燥打皱的皮肤,脱色而不合身的衣服以及直勾勾的眼神,每一样都让人抵触,再加上这里犯罪猖獗,我和当地人外貌差别那么大,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被害妄想。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理智上我不会把贫穷和犯罪划等号,但是本能却朝我大喊着离开。
我折回到集市,找到之前我买小刀的那个小贩,跟他解释了我找民宿的想法,但他来来回回只跟我重复三个字“听不懂”。这里的时间和天球不同,天球一天等于新球两天,虽然我才来没几小时,可眼看着就快天黑了。现在我有两个选择,第一,回到车站,抱着我的大背包在候车室休息,期待第二天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第二,打开手机,这次他一定也会的吧。
天边厚重的云层挡住了落日的余晖,我在广场上彳亍无方向。我从口袋掏出一枚硬币,打算让它来帮我做选择,如果是有数字的那一面我就看手机。谁知我刚把硬币抛起来,便起风了,硬币直接被吹走了。果然我是个外来人,连风都欺负我。我打开手机,先给班夏发了一条信息报了平安,然后打开钟涵的信息。这次他又预见到了。信息里说得很委婉,只是希望我拍照的时候不要错过当地的一家民居,最后还附上了联系方式。我拨通了钟涵留的电话,主人很热情地要来接我。十分钟后两只大隼拖着一辆木质小车落在了我面前,主人下来双手用力地同我握了握手。真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那两只隼有半米高,左边的右眼被刺瞎,右边的左眼被刺瞎。左边的右脚与右边的左脚被铁链连在一起。
主人名叫努尔,是一个身体稍稍发福的中年男人。他简单跟我介绍了一下他家老宅的历史,还没说完,我们就到了。这会儿天已黑透,乌云遮住了月亮,伴着大门口的灯光我看到在大门的右侧有一条漂亮的长廊,每根柱子都是天蓝色的,顶部还有粉色和嫩黄色的雕花。长廊的顶部也有五彩的几何图案,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每个细节就被努尔拉进了屋。
房间里飘出浓郁的羊肉味,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9点。来之前,我特意查过这里的作息时间。一天12个小时里,一点到四点一般是睡觉时间,六点到八点是工作学习时间,九点到十二点是休息时间。所以现在这顿饭应该是他们的正餐。
他们的房间里没有桌椅,红色的地毯上摆着四条绿色金丝绒面的长方形垫子,垫子的四周还有黑色的包边。这些垫子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空间,煮羊肉和小点心就放在中间的毯子上。努尔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我身后是一块蓝色挂毯,上边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带新月的圆顶房子,挂毯的两边各有一个玻璃壁窗,里面各挂着一把长得像二胡的乐器。这是我第一次亲身进到这种房子里,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完全没注意一个姑娘正捧着一个银质水壶跪在我身边,而我的面前也多了一个银质水盆。我赶忙把手放在水盆上方,姑娘缓缓地把水倒在我手上,然后又把手巾递给我。
“这位是我大哥的女儿,你叫她茹仙就行。那两个是我的儿子,大的叫阿曼,小的叫艾力西尔。”我看了眼坐在我左侧的阿曼和茹仙,两人都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毯,而小儿子艾力西尔却一直冲我笑。没一会儿努尔的太太阿依就端着羊肉汤进来了,她把汤一一端给我们,然后坐到了右面小儿子的旁边。我看了看坐在我右边的努尔,等待饭前的祈祷。我半闭着眼睛学着努尔的样子,把手举到面前然后抹一下脸。他口中的念词好像咒语一般,缓释了我一天的张皇。
饭后他将我引入客房,房间里是现代装潢,白色的被褥看起来像极了酒店。努尔离开时,给了我一沓贴纸,因为两个星球引力不同,天球的东西尤其是纺织品和塑料在新球全会飘起来,所以我在用从天球带来的东西时得先贴上贴纸。我的背包和衣服在列车进站的时候就已经贴过了。不过听说如果是衣物的话,只要用这里的水洗过后就会像当地的衣物一样。但我比较懒,不打算实验。饭后没多久睡意便席卷而来,我将贴纸丢在桌上,简单洗漱了下,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姑娘在一个黑房间中一直啜泣,听久了直让人头皮发麻,我努力地想从房子里跑出来,但却找不到出口。我打亮打火机围着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但是无论我怎么走,那个哭泣的姑娘就一直蹲在我后面几米的地方,怎么甩都甩不掉。幸而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
“先生,起来了吗?要是还没起的话我就先把早餐给您放门外了。”
“起了,起了。”我赶忙从床上跳起来,胡乱穿上拖鞋一把拉开窗帘就去开门,期间踢倒了行李包也没来得及扶。
我打开门,姑娘看了我一眼,把奶茶和面包放到了门边的矮桌上后,马上低着头出去了。我打量了下自己的穿着,还算合礼。我关好门转身,在看到房间的一瞬间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难怪人家姑娘低着头。原来是内裤从踢倒的包里掉了出来,现在它们正光明正大的飘在空中沐浴着晨光。本来还有些困顿的大脑,现在变得无比清醒。我拿起贴纸,立刻开始贴行李。
吃过饭后,我打算去跟姑娘道个歉。开门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这间屋子的门是很高的双扇门,右边的那扇在门侧还嵌有一个帮助开合的铁珠。门是蓝色的但是比昨天看到的天蓝色柱子深很多。在我房间的对面还有一间客房。两间客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而这个空间正对大门的那一面墙上也挂了一张绣花地毯。大门的外面有一个四方形木质亭子,亭子的两侧还有及膝高的天蓝色护栏。下了台阶朝左柺不远处就是我昨天用餐的那栋房子。与我房间背靠背的屋子,可以通过一条长廊直接到达那栋房子,而我这边的这两间房只能走自己独立的出口。
刚出门没走几步,我就碰到了努尔的老婆阿依。
“先生起得真早,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就是睡四个小时实在太困。”
“没事,过上一个礼拜时差就到过来了。”
“要一周啊。”
“反正您也不着急,在您去下个地方前您怎么也得等您哥哥把您需要的材料寄来呀。”
“我哥哥?是。我哥哥连房费都付过了吧。”
“是啊。还交代给您做向导呢。真是细心。”
“我想看看传统建筑,这座城市哪里有呀?”
“这些房子不就是嘛?别处都没这里多。”
“不是的,是那种飘起来的民居,不是这么豪华的。”
“啊,那个啊,我们也有。看到那边那个葡萄长廊了吗?走到尽头,那边有几个漂浮的小房子,全是我们从乡下运来的,游客来这边玩都喜欢看那个。”
“是嘛,那我去看看。”
“我的两个儿子也在那边,找不到就让他们带你去。”
“好的,谢谢,再见。”
葡萄长廊入口的左边有一颗很粗的核桃树,树上结满了饱满的果实,一枚枚隐藏在硕大的树叶后。树下卧着一只大黑狗,只是盯着我却没有叫。我顺着红毯的指引一直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池塘。池塘的上方飘着一小块石板。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就建在上面。再往下走不远处是一大片草滩,草滩的尽头漂浮着三小块浮陆。每一块都由木质吊桥将它们与草滩连着。其中两个上面有方形小土屋,雕花的木门十分精致,另一个也就是最右面的那个,只长了一棵很巨大的榆树,粗壮的树根甚至长出了那块浮陆。
葡萄长廊终止在了草滩边。正当我拿起相机准备拍摄中间的那个房子时,艾力西尔从里面跑了出来。他关好门,转身望到我后,一边使劲朝我招手,一边向我这边跑。连接的吊桥左摆右晃,但是艾力西尔却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叔叔,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屋吧。”艾力西尔一把拉住我的手就朝左边的小屋走去。
“中间那个不是你的吗?”
“不是不是,那个是阿曼的,我的房子比他的大多了漂亮多了。你来你来。”
“水塘上那个是你姐姐的吗?”
“不是,那个是放钓鱼工具的,姐姐没有小屋。快进来。”
“你们晚上都住在里面吗?”
“不住,这些都是给人参观的。”
“原来这些房子以你们的名字命名不是因为你们住在里面呀。”
“不是,这些房子叫我们的名字,是因为我们天天给他打扫。”
我举起相机仔细地拍摄着每一处雕花和刺绣,但是就算这所有的陈设富丽堂皇,我却莫名地提不起任何兴趣。这一幅幅角度色泽和光线都恰到好处的照片,回看起来却异常死板。他们自己精致,与我又有何关?我见到他们时是有一瞬惊艳的感觉,然而很快就如同每件物品都会呼吸一样,屋子中充斥着寂寞的味道,我讨厌到想要夺门而出。纤尘不染却独念岁月,璀璨闪耀却兀自生辉。但是我不能,因为艾力西尔在向我讲述他是多么勤快地每天来打扫时,脸上满是兴奋与骄傲。
从小房子出来后,艾力西尔拉着我的手还要带我去别处,但是我的心情却如这突然变幻的天气一般阴沉了。我站在草坪的边缘看着远处这个星球的表面。空中的繁荣与地上的戈壁是统一的灰色。我探了探头想看看这座城市的下方是什么样的,但是被麻绳编的护栏挡住了。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有长榆树的那块浮陆没有护绳。
我顺着吊桥走到榆树下,用手轻触了一下岁月为它烙上的纹路。这么粗的树不知三个人能不能合抱得来,我这么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比划着围着它走开了,但是没走几步,突然踩到了什么,然后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颗颗白色的珠子,乒乒乓乓朝四处弹开。一个姑娘突然出现,开始到处追珠子。我自是震惊万分,但还是先帮忙捡珠子。这时我才发现这棵巨大的榆树原来是空心的,里面还放着一个小板凳,板凳的边上是一个针线筐,框里有一个还未缝好的珠子跨包。
刚才茹仙应该是在这里缝包吧,直到此刻我才看清她的容貌,前面两次她一直低着头,而她长至腰的亚麻色卷发像两扇窗帘把她的表情遮挡地严严实实,而她这身破了边的灰色长裙也着实让她没有存在感。她的五官是传统的当地人,深凹的眼窝,突出的眉骨,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鼻子上还有一片片淡褐色的小斑点。
“实在不好意思,早上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向你道歉,现在又害你把珠子撒了一地。”说着我把捡好的珠子放到茹仙手上的盒子里。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缝东西的时候扎到手,不小心碰掉地。”
“那也是我踩到你的脚,才害你扎到手的。”
茹仙把珠子盒收到针线筐里后,拿起筐子就准备走。
“茹仙姑娘,我想下到这下面,你有什么办法吗?”
茹仙转身,看了看我比划的方向然后说道:”你还是别下去好,下面有毒蛇。”
“我不下到地面,我只是想看看这座城市下面长什么样。”
“那你等一下,我去阿曼那间屋子里给你找个绳梯。”说完茹仙挎着筐子走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树洞,树洞的开口虽然不大,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三四个小朋友开个茶话会绝对没问题,光滑的树壁上还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和心形图案。我试着坐到树洞里的小板凳上。一种踏实的感觉袭上心头,宛如呆在一个开了条缝的贝壳中,周身被温柔的包裹着温暖着保护着。从树洞望出去只能看到远处的戈壁和灰蒙蒙的天际线,可这要是下午的话,是不是会有金灿灿的夕阳和红满天的火烧云。
没过多久茹仙拿着绳梯来了,原来在老榆树的另一边有两枚大铁钉可以用来挂绳梯。我上前准备帮她,却被拒绝了。茹仙挽起袖子麻利地套上绳梯,又使劲拉扯了几下,然后示意我可以用了。她试图站起,却一个趔趄。
“没事吧,是不是蹲久了腿麻了。”我一把扶住她问道。
“不是,刚才在屋子里坐下来找梯子的时候好像把脚崴了。”
“你们那种坐法不利于血液循环,没人的时候,随便坐就好了嘛。”
“已经成习惯了。”
“那你先在上面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马上就上来。”说完我把相机挂在胸前开始往下爬。
我往下爬了大概有三米,一直爬到没有树根遮蔽视线的地方。这座城市的下方一片黑暗,但是还是可以从边缘的地方看到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的管道。这些管道有的链接上下,有的贯通左右。一阵阵冷风从仿佛是中心的地方带着腐朽的味道一阵阵朝我扑面吹来。越是光鲜靓丽的东西,越是藏有更多的不堪入目。从来就没有无垢的世界。只是变成了垢便只能藏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无论多么的喜欢阳光,无论多么渴望和暖风相拥。即使它们从阴暗的角落爬出,在眼光明媚的地方喘口气,终归还是得回到那个隐秘的世界。可是仔细想想生存在哪里,怎样生存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心的痛与不痛,如果把心抛掉,就像顶上的那颗空心树一样,不是一样笑傲百年。或者说只有把心抛掉,生命才能长长久久,只是生命为何要长长久久,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天与一年又有何区别。
我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按下快门,如果能从更远的地方拍摄,这座黑白分明的城市应该会更动人吧。收好相机我原路返回,茹仙还在上面等我。我把绳梯拉上来还给她,然后我们一起朝回走。
“早上的面包是你烤得吗?真好吃,你们这现在都自己烤吗?”
“是,我们这里现在卖不了面包,有一个小孩子做了一个面包形的炸弹,抢了银行,所以为了加强治安,不许出门带着面包,所以慢慢地面包买得了带不走,所有的面包店就都倒闭了。”
“你有在外面工作吗?”
“有的,我是语文老师。现在放暑假,所以才在家帮帮忙。”
“我还以为你是给人做刺绣的呢。”
茹仙羞赧地笑笑,一个人去了厨房,我坐在长廊的入口处,漫无目地打量着漫天的浓云。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回地看着白天拍得照片。仔细想想我是不是太苛刻了。艾力西尔小屋的照片也没有那么糟糕,如果老榆树的树洞能正面朝着葡萄长廊,我就可以拍到老榆树的全貌了,如果今天不是阴天,小房子老榆树还有城市的大动脉是不是会更美。我今天应该爬到水上的那个小屋里去看看……怎么又是哭声,我怎么又被关进这个房子里了,我必须得鼓起勇气找那个女人谈谈,不管她是满眼是血还是舌头拖地,没有比她的哭声更可怕的东西了。可是我打亮打火机,我前后左右没一个人影,四周连墙壁都没有,无论我怎么走,看到的都是一尘不变的空空荡荡。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开始听到吵架声。
“妈,艾力西尔往我的房子里放粉蝎子。都好几次了,你怎么都不管。”
“艾力西尔,你怎么又欺负你哥哥,那种东西那么危险,怎么能这样开玩笑。”
“每次都没咬到他,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你干嘛凶我,为什么阿曼能下河我就不行,你们带阿曼出门都不带我,你们给阿曼大房子,你们就是偏袒阿曼。”尾遂传来地是细嫩的啜泣声。
“你还好意思说,不让你下河还不是你不会游泳,不带你出去还不是你乱要东西,不给你大房子还不是怕你打扫不好嘛,现在那房子不都归你管了吗?我什么都让着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妈都给你给得多,你才是受偏袒的那个。”
“最讨厌阿曼,什么都跟我抢……”紧接着便是一阵嚎啕大哭。
“艾力西尔乖,不哭了,也不是责怪你,就是那个东西太危险,搞不好会出人命,以后不要再玩了。”。哭声停止了,但是却响起了一阵怒吼。
“后妈都比你对我好,我还是不是你生的。”
“阿曼,阿曼……”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越飘越远。
至此我已睡意全无,来这里两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洗漱完毕收拾好房间,开始看班夏一早给我发来的信息,我把昨天拍得那张地下管道的图片发给她,问她怎么样。她似乎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说好。我一时语塞就说了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她也回复我说,她果然应该给我更多自由,也许从远处看我会爱上她。
突然响起了很小的几声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是茹仙姑娘,她照旧为我送来早餐。看着她低着头进来,我赶忙朝身后望了一眼。一切正常。
“早上是阿曼在和阿依争吵吗?”
“是的,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了。”茹仙抬起头,双眼有些红肿,只是一瞬她又低下了头。
“小孩子吵吵闹闹很正常。”
“是,那您慢用。”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更糟糕,风声不断呼啸在天空,不时还有打雷的声音。努尔雇来的收水果的工人们拉着推车在院子中进进出出。我穿梭在果林里东拍西照打发时间。东跑西窜的小孩子们没了,阿依跟茹仙也一直没见到。一个工人不小心弄翻了一箱水果结果被努尔狠狠地用我听不懂的话凶了一顿。
我再一次来到葡萄长廊边的小水塘,解开栓小船的麻绳,试着划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加上水塘不大,没费太大劲我就滑到了中心的茅草屋处。我把麻绳系在绳梯上,然后顺着绳梯爬到了了上面。这一小块飘起的浮陆和其他我见过的很不同,因为这是一大块石板,没有土也不长草。整个小屋是圆木钉在一起的,屋顶铺了厚厚的茅草。
小屋没有上锁,我轻轻一拉就开了。屋里堆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破旧的滑翔机,一口生锈的大锅,破玩具,还有一些劳动工具。我走到滑翔机的旁边,仔细地看了看。这台机器是老式的通过脚蹬的方式来带动涡轮运转的滑翔机,我把他朝外稍微拉了拉,结果从驾驶位上掉出来了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头发被人用剪刀剪得很短,左眼角还有用原子笔画的黑点。我把布娃娃放回原处。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巨雷,我神经猛地绷紧,恰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了巨响,原来是靠在墙边的大铁锅轰然倒地。我一转身发现多出了一个人。是阿曼。我很好奇他怎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躲在铁锅里。
“阿曼你也在这啊,这台滑翔机是好的吗?”他抱着腿坐在地上望着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他跑过来扯住我的衣服对我说:”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不在,是在找阿曼。大概他从早上起就躲在这了吧。
“我谁都不说。”我看了眼外面突然下起的瓢泼大雨。我们一起困在这我跟谁去说呢。我是离过家出过走的孩子,虽然并不是很成功,但我了解他此刻的心里。他希望别人肯定他的观点,即使那个观点是片面的。
“外面雨好大啊,我这有一个努尔给的果子你吃吗?”阿曼点点头,拿起来狼吐虎咽掉了。大概他从早上起就什么都没吃。我继续又问:”你早上吃饭了没?”
“没有。”
“那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不想见到阿依。”
“她怎么了?”
“她老偏心我弟弟。我最讨厌她了。”
“不可能呀,你们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偏心你弟弟,是因为你弟弟还小,需要更多的保护。”
“根本就不是,我弟弟一直在他身边长大,而我一直跟着茹仙姐姐住在我姥姥家。我姥姥不在了,她这才把我们给接来。她根本就不想要我。”
“茹仙不是你伯伯的女儿吗?怎么住在你姥姥家。”
“她其实也不是住在我姥姥家,就是寒暑假在那里待一阵,因为她们家里没人了,我父母那时候还没有买下这个院子,她没处可去。你看到葡萄长廊那后面的小房子和树了吗?那些原来就是他们家的,迁来的时候分开了。”
“早上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恨死艾力西尔了,他放了一只粉蝎子在我那间小屋的坐垫下面。我在摆垫子的时候,蝎子自己跑出来了,都好几次了,他一不高兴就拿我恶作剧。我又不能打他,小时候打了一次,阿依都没让我吃晚饭。她就是喜欢艾力西尔,艾力西尔跟他长得像,我肯定不是亲生的。”
“怎么会不是亲生的,你跟努尔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得一样。你弟弟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他读了书明了礼,整天不在闲逛,他就会明白他这种玩笑有多混蛋。”听了我的话,阿曼没有再反驳什么,也许是我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他的某种认知,又或是血浓于水。我没有兄弟姐妹,这种感觉我体会不到。
“跟我说说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吧。”
“好啊,小时候我在乡下和小伙伴们玩,爬到了一个已经荒废的小房子里,等我们下午再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房子已经飘到了山边,我们都特别害怕从房子里跳了出来。但是回家的时候在山里走迷路了,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岩洞,里面全是壁画,画的大妖怪什么的,可好看了。后来我们被小伙伴的父母们找到了,大家都被狠狠打了一顿。后来那个岩洞变成了景区。我觉得那里最好玩,每年都有好多人去呢。”
“你刚才说蝎子是粉色的是吧,那是什么样的?”
“那个啊,就是这么大的,粉色的,尾巴会蜇人的那种虫子,你没见过?”
“见是见过,就是不知道还有粉色的。”
“被那个东西咬了可麻烦了,咬的地方会肿起来麻麻地没有感觉,那个时候就得赶紧抹蛇胆汁,要不然之后人会疯掉。”
“那个不是迷幻蝎子吗?听说被咬的人还能听懂蛇说话。”
“不知道,我们这草丛里常有,但是大家被咬了后,都害怕疯掉,马上就抹蛇胆汁,所以没见过你说的那种人。”
“有意思。雨停了,咱们回去吧。我都已经饿了。”
“我不回,艾力西尔和阿依不道歉我就不回去。”
“他们找都找不到你怎么给你道歉,要不我去把茹仙叫来,你跟她一起回去。”阿曼有些犹豫,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这个世界这么大而他只是躲在了自己家,其实他也是希望别人能找到他,或者说他只是想让别人更重视他一点,他只是希望更多的爱而已。但是很不幸找到他的是我这个陌生人,他不能朝我尽情的抱怨或是撒娇,如果这么乖乖地跟着回去又会很没面子。可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多少有些妥协。如果我悄悄告诉茹仙,让她来,就能大事化小,把我自己置身事外,免得大家尴尬。
阿曼点了点头。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找茹仙,他们要是没回来我就只能干等着。但是如果上天想要帮你,一定是无往不利,就像上天想折磨你时,一定是痛不欲生。我刚走到核桃树下就看到阿依搀扶着一身是泥的茹仙颤颤巍巍地走回来,二人面色疲惫。我上前询问了一下,原来是下雨的时候茹仙摔倒了,我提出背茹仙回房间,如果阿依一直离茹仙这么近我就没法告诉她阿曼在哪。她们都没有拒绝。把茹仙背在背上的时候我小声告诉她阿曼在茅草屋,她有些惊讶,但随后就让我停下来。
她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阿依说:“茅草屋的工具好像没收好,要不你去看看,晚上要是在下大雨就不好了。”
阿依听完先是一愣,但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再次向我道谢,然后朝水塘的方向去了。我穿过大厅打开后门顺着长廊一直走,尽头处也就是我房间的后面就是茹仙的房间。安顿好她之后,我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打算快速离开,我不想影响他们解决家庭矛盾。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看见阿依左臂搭在阿曼肩上正朝这边走来,阿曼一下下抹着眼睛。我快速躲进了厨房。
第二天早上为我送早餐的是阿依。她看起来比昨天稍有精神,但是整个人还是很憔悴,每一个笑容看起来都是那么费力。
中午的时候,艾力西尔在大黑狗的脸上抹了些颜料,结果被努尔训了一顿。
“要是他们能像茹仙那样乖巧就好了。”阿依坐在长廊上一边摘菜一边说。
“小孩子都淘气。”我安慰她道。
之后的两天我借了他们的鸟车在城里逛了逛。终于在第三天我收到了被努尔他们当成我哥哥的钟涵给我寄来的材料。那天刚吃完早饭,努尔就笑嘻嘻地来找我,下午的时候还一起帮我做旅行计划,告诉我每个地方怎么坐车,有哪些禁忌。
晚上我把所需的行李全部收拾好,阿依见我比较喜欢吃她做的点心特意给我准备了一大兜。正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以为是努尔,结果却是茹仙。
她一见到我便扑倒在了我脚边,我吓了一跳。
“求求您带我一起走吧。我弟弟跟着一个马戏团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是阿曼还是艾力西尔?怎么跟着马戏团走了?”
“是我的亲弟弟。”
“你先起来,我们进屋说。”说着我把她扶进屋,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接着说道:“这件事你应该直接报案呀,他失踪了多久?”
“我不能报案,他会被警察抓走的。他想唱歌,这里是禁止在公共场合唱歌的。”
“那你应该赶快和你叔叔一起找。”
“我叔叔他们已经不认他了,也不让我去找他。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一定可以在他误入歧途前把他救回来。”
“可是我跟你又不同路,我怎么带你。而且万一你跟我走了你叔叔告我拐卖人口怎么办。”
“我就是跟着您沿路打听一下,到时候我给我叔叔留一张字条所有的麻烦我自己担,求求您帮帮我吧,我父母都去世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你一个人也可以的。”
“我还没有出嫁,一个人不行的。”
“可是这样我也很不方便,我已经结婚了,怎么可以再带一个未婚女性一起旅行,我太太会生气的。”
“您是正人君子,我相信您,也相信您的太太会相信您。而且您去那些小地方,语言肯定不通,您要是带上我会方便很多。”
“可是你有需要的证明材料吗,可以出的了门吗?”
“如果您不是去大城市住店,都没有问题。”
“可是我还是不能带着你,我不习惯和别人搭伴出门。”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我弟弟是自愿跟马戏团走的,还是被拐走的。他就是突然消失了,也许他此刻正在某个地方受苦,期待着家人去解救他。您不可以就这样断了一个人的希望呀。如果他变成了坏人,那就更得把他找回来,因为他是个非常朴实的孩子,一定是被坏人利用了。我听说他以前常见面的一个朋友在魔鬼城,而努尔叔叔说你要去那,你就顺便带我一程吧。”
“带你也行只怕明天我们坐努尔的车去车站的时候他会拦住你的。”
“我们可以不坐他的车,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
一时间我竟哑口无言,我以为最后这招一定可以拦住茹仙,却没想到突然冒出密道这一说。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我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她走了。
我们约好三点钟在厨房碰头。从我的房间无法直接通到厨房,所以我只能像做贼的一样爬上长廊再悄悄溜到厨房。茹仙只背了一个红色针织跨包,包上绣有黄色和绿色的几何图案。她见我来后便打开了厨房侧边的一扇门,门的那头是一节向下的楼梯。
茹仙的手里拿着一枚蓝色的石头,将整个管道的大小照得清清楚楚。我跟在她身后,仔细打量着这个地下管道。管道里既没有水也没有垃圾,我有些好奇它原来是做什么的?
“茹仙,这条管道为什么这么大。”
“这以前就是个密道,以前这栋房子里住的是土财主,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逃走了。这个管道正好可以通到车站的背面。不过我们把这房子买下来后,这个管道就成了冬天储菜的地窖了。”
“这里离车站很近吗?”
“很近,这栋房子本身就已经在城市的边缘了,去车站的话坐车只要10分钟。”
地道里不时有湿冷的风夹杂着铁锈的味道来回的涤荡着地道,茹仙的卷发微微向后飘舞着。她依旧是穿着往日的灰色长裙。一个一向如此听话的人,也是有不顾一切的一天,但愿那个她视若珍宝的人不要让她伤心。
“先生你不上来吗?我们不是要赶车吗?”
我仰头看到茹仙正愣愣地看着我。我赶紧爬出密道,盖好井盖。
为什么我的旅行变成了逃亡。
我买了两张去魔鬼城的车票,但是一路上都心神不宁。谨慎起见我给努尔留了字条,大概告诉了他我的动向以及茹仙的想法。但以这种方式离开实在欠妥。
列车在戈壁上空飞驰着,偶尔能见到几座漂浮着的小屋,但全都破败不堪,人去楼空,而且还被一条大铁链牢牢地从地下拴住。我望了望坐在对面的茹仙,她游离的目光同样也是望着窗外。
“你弟弟叫什么?”
“他叫萨热,比我小15岁。”
“他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征吗?比如身高体型。”
“他比我矮一些,不胖也不瘦,寸头,左眼角有一颗黑痣。喜欢吃香草味的冰激凌。他很喜欢唱歌,跟我说过想要跟着马戏团去外面的世界。”
“他会不会是被马戏团拐骗走了?”
“不是的,他只是想唱歌。”
我觉得整件事的逻辑很混乱。已经确定了是马戏团和离家出走?为什么还要去魔鬼城打听消息?总觉得茹仙并没有对我讲实话。
两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也是旅途中见到的唯一一片绿洲。车站在九楼,整个小镇的风光尽收眼底。我依地图来到昨天订好的宾馆,可当我办入住的时候,发现背包侧面的拉链被拉开了,装小刀的小包不见了。而另一个我已经预想到的问题也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茹仙因为材料不全没法入住。我打算先去附近的民宿帮他找个住处,然后再去报警,希望警察能把她送回家。
我根据旅店前台的建议,按着他们给的地图朝一片民居走去。走了十几分钟后,茹仙突然摔倒了,我赶忙转身去扶她,她面色痛苦,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问她是不是脚崴了,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捂着腿闭着眼紧锁眉关。我蹲下身准备把她抱到不远处路边的石凳上,却被她推开了手。我有些尴尬地站在她身边,等待她示意我应该做些什么。
突然一个垃圾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滚了出来,一个黑色的小包从桶内掉了出来。我走过去捡起来,发现真是我的小刀。巷中是厮打和咒骂的声音。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朝巷子走了过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一只手捏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的下巴,一边恶狠狠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见此情景我赶忙用报警威胁对方,对方朝我做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然后走了。剩下的那个小男孩,顺着墙根坐到了地上。原来他是在车站被我撞倒的那个孩子。
他的灰色上衣很大,下摆也被洗变了形,看起来垮垮塌塌。红色的裤子短一截正好到脚踝,脚上的运动鞋有多处破皮。我问他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提了一下裤子,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后准备走。茹仙在巷口拦住了他,跟他交流了一阵。茹仙跟那孩子聊了一会儿,竟然打开钱包开始给那孩子给钱,我急忙拦住她。
她跟我解释说,那个孩子是被骗离家出走的,现在被逼着每天偷东西,希望自己给他些钱,他现在想回家。我心中满是狐疑,但是也不能直接把我的推测告诉茹仙,毕竟我没有证据。我提出大家先吃个饭再讨论这件事。现在有两个人需要警察送回家了。
我们来到广场,坐在喷泉旁等茹仙帮我们买食物。天边的火烧云泛着桃红色的光芒,将周围的石头建筑染上了童话的色彩,我拿出手机拍下了被染红的寺宇打算发给班夏。我答应过她到了新的地方要跟她报平安。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男孩突然问我。
“我是摄影师。”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是啊。”看着男孩清澈羡艳的目光,我一瞬间觉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也许他说得是真的。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多大了?离家多久了?”
“我今年14,离家有两三年了吧。”
“为什么要离开?”
“不想上学,爸妈也很吵,所以我就自己出来闯世界。”
“那为什么又想要回去了?”
“赚不上钱,那些力气大的老抢我们这些年纪小的东西,我们那儿谁交的东西多,谁就升得快,要是手下能管几个人,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你不觉得上学才是获得力量最好的方式,因为就算你长大了,也还是有比你力气大的会欺负你,可是如果你有知识有智慧,就算他们有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伤害到你的。”
“我一上课就打瞌睡,还要写作业,我上不来。不过如果学校都是茹仙姐姐那样的美女,我也是可以忍受的。”
“你个小鬼,上学是辛苦,可是你一个人在外边过这种生活难道不辛苦吗?而且你所忍受的这份艰辛给你的回报远不如上学。”说到这茹仙递给我一个饼包肉。
“太好了,好久没吃肉了,谢谢。”男孩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茹仙把自己的掰了一半递给了男孩。男孩诧异的抬起头,眼眶变得湿润。
“茹仙,一会儿我先帮你们两找住处,咱们明天再汇合。”
“不用啊,我知道个地方你们可以免费住。算是你们请我吃饭的回报。就是可能会弄脏你们漂亮的衣服。”
他和茹仙用他们的语言交流着,茹仙时而笑笑时而点头。最后她也没跟我详说那个地方,只是一口断定我会喜欢那里。我没有心思去猜想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我们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那孩子,在陌生的地方跟着陌生的人走,如果是个陷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全身而退。贸然怀疑一个人是极为粗鲁的,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孩子。我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可以拦住她,但是她已经跟着那个男孩走了。
男孩拉着茹仙走进了一条小巷 , 我一个人走在最后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只是普通的居民区,传统的土坯房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墙壁上种植的毛茸茸的绿色植物和篱笆上红色的藤蔓纠缠在一起。窗台上随微风轻摆的红色花朵将整个空气都沁满了甜蜜的味道。还有几户人家在这个酒红色的傍晚里坐在自家的屋顶上纳凉。我忍不住拿起相机记录这份宁静恬淡,就算是一个人,被这份美包围着也是甜蜜的吧。
小巷的尽头朝右拐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的旁边是一个窨井盖。男孩抄起墙边的扁嘴铁棍撬开了井盖,他跟茹仙交谈了几句,第一个下去了,之后是茹仙,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她,然后也消失在井中。没一个人给我解释到底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又是地道。
我顺着窨井中的铁梯往下爬,井底铺了厚厚一层草,有一面墙上还有个破洞,钻过破洞就来到了这个小镇的地下。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个星球的戈壁,走了没几步我的脚心就感觉到了砂砾上太阳留下的余温。不远处那个男孩正趴在地上挖土,茹仙就蹲在他身边。
“先生您快过来啊。”茹仙说道。
我加快了步伐。我脑袋里有一堆问题。
“你们这是干嘛?”我问道。
“普拉提捡了一些迷路草,打算先找水,这里的水源是移动的。”
我看了看男孩手中的草,就是刚才垫在井底的草。
“这个要怎么用?”说完我望了普拉提一眼。
“这个,很简单,挖个坑,把草点着,再稍微盖些沙土在草上,看地上哪个地方开始冒烟,冒烟的地方附近就有水。”普拉提回答道。
“我的背包里还有两瓶水,我们不用喝生水。”
“不是,这儿的水直接喝不了,我们是要用它打湿自己。”
“你说打湿,我没听错吧。”
“没错,要不明天就变干尸了。”
“你是说晚上我们要睡在沙子里吗?”
“对啊,我经常这样挺安全的,就是有点脏。”
“我一直想试试的,没想到这次竟然有机会。”我没有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普拉提借着夕阳残留的余光,仔细地搜寻着白烟的位置。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他让我和茹仙先在这边等,自己先跑去看了看。
本来我们也是要跟去的,但是茹仙起身的时候,摔了一下,所以普拉提让我陪她先休息一下。不一会普拉提便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那是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泉眼,普拉提脱下上衣,丢进水中。虚张声势的宽大衣服下,是肋骨分明的瘦小身板,完全不像一个14岁的孩子。待衣服吸饱了水,他再将衣服穿上,之后再用手掬水将裤子打湿。我学着普拉提的样子也把自己打湿,然后跟着普拉提先去了有沙子的地方。
冰凉的衣服穿在身上即使是夏天也没法不觉得凉飕飕。
整片沙床是在一棵枯死的老树边,细小的砂砾不是五角星形就是六角星形的,当把脚踏进沙中后沙子立刻会浮起一米来高。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用力去推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立刻就会聚集起很多沙子,这个就是沙床。虽然晚上睡在上面不用担心着凉,但是这种沙子的吸水性极强,如果什么都不做睡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只需7个小时这种沙子就可以把活人风干。
我取下背包试着改变重心朝后躺下,后背立刻涌起了一片沙子来支撑我的重量。我试着翻了个身,沙子也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震荡,就像在平地上一样。普拉提坏笑着朝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跳进了沙中,我顿时被沙子猛地抬高,待沙子找到新的平衡再次下降时,我再次跌入沙中,沙子再次轻轻将我抬起,宛如水波一般。
“好玩吧,我们小时候最喜欢这样了。”普拉提笑着说道。
“你们平时还玩什么?”
“那多了,开开滑翔机,捉弄一下邻居家的狗。”
“好调皮啊。”
“先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听说别的地方的人都是住在地上。”
“你上过地理课吗?”
“没有。”
“好吧,你住的这个星球叫新球,我住的那个星球叫天球。天球是一颗恒星,它四周分布着4颗卫星,每颗卫星与恒星之间都有锁链相连。每颗卫星都有与众不同自然风貌和人文景观。像有一颗星球上人们都住在水上,晚上在天空中看起来它就像一颗蓝色的小石头。”
“为什么要用锁链把他们和天球连起来呀?”
“这个嘛,因为天球的引力再变弱,大家担心这些卫星越飘越远,后来这些锁链被用作建设星际列车的轨道了。”
“听你说这些真新鲜。那你最喜欢哪个星球呀?”
“当然是你们这里。”
“是下雨了吗?我怎么感觉有液体掉到脸上了。”
“没有啊,等等,不该啊,那棵树已经死了好久了。”
“什么树?”
“就是旁边这棵落泪树。”
“别吓我,听说落泪树一哭就有人要死。”
“逗你的,这树不知道是什么种早死了,没人见过它长芽。不过说不定是鸟屎呢。”
“你这个臭小子。”说着我拍了一下他脑袋。落泪树是一种休眠期很长的树,预知一次死亡便会凋败,再次预知死亡便会苏醒。但通常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砍掉了,这么粗的几乎可以算是与这个星球同寿,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听茹仙姐姐说你们明天要去魔鬼城,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我经常去。”
“那里听说很恐怖的干嘛经常去。”
“工作原因。”
普拉提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其实早上我们在车站见过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故意撞了你,趁机偷走了你包里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把破刀,来抢我东西的哈斯也不知道。没抢着东西他就揍了我一顿。”
“我早发现了,算了反正也找回来了。”
夜幕早已降临,淡蓝色的夜光与金色的砂砾交相辉映。
我坐起身借着月光张望了一下,茹仙不知道刚才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这边,此刻她平躺着闭着眼睛。我再次躺好,翻出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有一条是钟涵发的,很简短就三个字“已善后”。我抬头望着天空中水蓝色的大月亮,不舍得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发现衣服全都打了皱,而且每条褶皱里都是黄沙。我起身抖掉沙尘,但是一起掉落的还有我干枯剥落的局部皮肤。这种经历一次就好。大家都起来后,我们开始商量出行方案。普拉提说要亲自带我们去魔鬼城。但是如果跟他一起我们就不能回到镇上去,因为他昨天晚上“没归队”不能让同伴发现了踪迹,否则之后可能就无法脱身。可是如果不能去镇上,我们就没法打车去魔鬼城。普拉提建议开滑翔机载我们去,听上去很刺激但这不是明白的在找死吗。
虽说之前他那样去都没出事,但是一个小孩怎么会有滑翔机,无非是人家丢弃的老旧的,就像茹仙家仓库里的那种,加上年久失修,中途掉下来什么的应该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打算跟他们一起玩命,所以先去了小镇上买食物和水。实在不行我可以包一辆车开下来接他们。我是这样计划的。
买完早点,结账的时候老板突然热心地对我说前面右拐有个澡堂。我暗自笑了笑,幸好没有熟人在身边。
我们晚上会在魔鬼城过夜,所以我又买了木柴。采购完毕我开始四处询问租车。这是一个专门发展旅游业的小镇,租车的有很多家,但是当我去询问时,他们迅速打量了我一眼就礼貌地婉拒了我。看来我们的确得先洗个澡再出发。
再回到沙床的时候,一辆八成新的滑翔机已经停在了附近,外观比茹仙家仓库的好很多。
“你从哪弄来的,飞行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我问道。
“这是我从家带来的,一直藏在我的秘密基地里”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开着回家?”
“我是随便走了个方向来到这里的,不知道怎么回去。”
“回去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茹仙把手搭在普拉提肩上说道。
简单吃完早饭,我们决定先试试机器,于是我和普拉提先上了滑翔机。机器轻巧的材质很像是近年来加工的。滑翔机从前到后正好三个位置,每个座位下还有一个踏板,这种设计有些过时,但是近几年来也有人愿意购买这种老式机器,由于他速度慢,脚踏踏板时还可以锻炼身体,所以一些人把它当作健身工具。
从滑翔机下来后,我问普拉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其实这是我刚回来就想问的,但是看见滑翔机后,整个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没有啊,但是我昨天到是闻到过,在垃圾桶翻了的时候。”说完普拉提朝我调皮地笑了笑。
收拾好行李我们准备前往魔鬼城。我带好帽子眼镜和飞巾,茹仙也拿出一条白色丝巾,刚准备围,但是看了一眼普拉提之后,就给普拉提围上了,一边围一边还说:“我在最后给你吧。”我从包里随便抽出来了一条丝巾给了茹仙,反正我买了很多条。茹仙的腿今天严重了很多,走路一瘸一拐,上滑翔机的时候可以说是硬被我们拉上来的。我们一路朝西走,茹仙坐在最后唱起了歌,我听不懂歌词,但是旋律和音色却直击人心,一瞬间我怀疑坐在我后面的不是茹仙,这不是属于凡人的音乐。
一路碰巧顺风,所以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我们就到了。说是到了但其实还要走一大截,因为魔鬼城其实是一个风城,凭我们的交通工具,飞进去就飞不出来了。这个地方之所以被叫做魔鬼城是因为风发出的呼啸声像极了恶魔的吼叫和人们的哭泣声。传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是富裕后,人们的心却变得很坏,神化身为人劝他们友爱互助,希望他们重新找回美德,但是人们都不理睬神,于是神就把整座城镇埋在了地下。繁华在一瞬间变为了耸立的怪石和茫茫的戈壁,只留下人们的哭喊声回荡在空中,以示惩罚。
这是百姓中流传的关于魔鬼城的传说。实际上这些让人惊悚的声音只是风经过不同造型的沙石而发出的声音,但是我却很喜欢这个带有说教色彩的故事,因为当整个世界变得扭曲的时候,总是会有渴望去改变它的人,就算自己的力量微小到只能编一个蹩脚的故事。我羡慕这些勇敢的人,很可惜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魔鬼城其实是很大一片区域,但只有一小片被圈出来共游客欣赏,我从来不喜欢那些被圈养起来的风景,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所谓的景区。当然这样是很危险的,但是我们有一个当地向导,所以事情顺利很多。
普拉提带我们来到一个山洞,作为我们的根据地。山洞里有很多戈壁上干枯了的茅草,看来经常有人来此落脚。而在山洞的对面是一片戈壁,穿过那片戈壁就是魔鬼城的边缘地带。极目远眺对面一座座小土包,像一块块刚出炉的金黄色小饼干。我拿好相机和镜头朝土包的方向出发,而普拉提拴好滑翔机留下来和茹仙一起生火做饭。
我爬到一个小山丘的顶部,眺望魔鬼城的远景。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土包身披五彩的斑纹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呼呼啦啦的风吹走了肺里的空气,也吹去了灵魂上的尘埃。我相信只要呆在这个世界,总有一天风会带走我所有的执念。请带我去一个只有风才能到达的地方吧,这样我就不会再感受到他的温柔。当有一天我的爱被风干,当我不需要一把断刀来提醒自己的时候,再放我离开。就让我也化身成为一个土包,让风来重新雕琢我的形态,让烈日炙烤出那些身体中脆弱多余的水分。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回去的时候已是彩霞满天,茹仙和普拉提已经做好了烤羊肉。我们围在篝火边,边吃边聊。
“茹仙姐姐你找到弟弟之后要干什么?”普拉提问道。
“回家啊,这个世界只有他明白我,也只有我能明白他,我要给他一个自由的世界。让他去追寻所有的不可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现实的残酷由我帮他来应对,他的软弱由我保护。”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姐姐。好害怕回家以后父母都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他们说不定正在到处寻找你呢?”
“你说他们会原谅我吗?”
“会得,实在不行我帮你说情。”
“茹仙姐姐你真是好人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姐姐才不会离家出走呢。你弟弟为什么要出走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被人拐走的,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普拉提惊讶地回头望了我一眼,示意我给个解释。我耸耸肩没法帮茹仙圆下去。
“那将来你们团聚了,我来看你们。”
“好啊。”
“付先生你之后回去莎玛尔乡吗?”普拉提递给我一杯茶然后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那有什么特别的?”
“那里是风的故乡超级漂亮。我想好了,回去后跟玉雕师傅学雕刻,你要是路过我家,可一定要来啊。我也想长大之后,像你们这样。”
根据这两天的相处我发现,茹仙原来不是一个成默寡言的人。在她家的时候,她从来不跟人主动说话,一直低着头也不笑,相处好几天,我都记不住她长什么样。我甚至怀疑我会做噩梦是因为每次见到她都只是看到她的长发而看不到脸的缘故。大概那时我还是陌生人她太拘谨了吧。但是现在她和普拉提每日有说有笑,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戈壁上,看淡蓝色的夜光下土包上五彩的沙石反射着夜光,把整个戈壁装点成一条星河。听普拉提畅想未来。魔鬼城很和善地在那一晚收起了风声。
第二天简单地吃了些阿依之前给我装的点心后,装备齐全的我便开始往魔鬼城的内部进发。走了一个小时后我碰到了零星的土包,我爬到一个形似狼头的土包上,任凭北风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那一片片高矮疏密形态各异的雕塑品,是再有灵气的艺术家也无法独自完成的。而它们身上的五彩外衣,又像是大自然洒脱的泼墨。
我装上广角镜头打算拍一副远景的戈壁,但是我转头后却发现来时的戈壁和山丘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土包。能碰到海市蜃楼我很高兴,但是我不禁有些担心回去的路,一瞬间失去了采风的兴致。我打开手机定位,朝着自己估计的方向朝回走。走了半个小时明显感觉风大了不少,而那一阵阵类似奇怪口哨的风声让人在大夏天也不寒而栗,我一遍遍地看手机确认方向,我的确没有走偏,可是看着一个小时已过我还没有走回出发地,内心无法抑制地变得焦躁起来。虽说后背的方向是我来时的方向,可是走了这么久看到的依旧是浮在眼前的土包,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路上遇到了一两只死鸟的尸体,身体已被黄沙掩埋,只剩几根羽毛插在沙土中。原来就是飞鸟也会迷路。
又是半个小时,眼看着太阳再过一小时就要下山了,我开始怀疑手机出了问题,要不就是我被某个妖怪捉到了一个神秘空间,再不成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我会发现其实我还在努尔的庄园没有出发呢。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找不到原因后的自欺欺人,我需要一个理由好让自己安心,而正常的逻辑已经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停下脚步想要往回走,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回去我会花更多时间,如果再次估错方向,我之后很有可能就得在黑暗中面对这些刺耳的尖叫。我忐忑地一步步朝前走,这座死亡的城镇不给我一丝回应。我还要继续吗?干脆放弃吧,反正太晚的话,普拉提会来找我吧。我的脚步机械性地往前走,只要往前走一定会有什么,比如走到了魔鬼城的腹地,就算我的精神没有崩溃,我的身体也会因缺水而死吧。可是那种叫做希望的东西,还是以投机的心态不时的冒出一句万一,万一……
我低头长出一口气,再一抬头,所有的土包消失了,我站在一片戈壁中,而那座标志性的山早已被我绕开走过了。我又气又喜。大概我去时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在走,所以当我按着手机定位往回走的时候才会偏了这么多。
我四下张望看到了一架滑翔机正朝这边靠近。我挥舞着帽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看到我后便朝我这边靠近。原来他们是一对旅行回来的中年夫妇,我问他们能否载我一程,他们欣然同意了。
还没回到大本营,我就闻到了烤鸡味,对于精神和体力都消耗殆尽的我,终于有了一点振奋的感觉。但是这点振奋很快就被更大的风波给消磨了。
到达山洞后,那对夫妇同茹仙寒暄了几句,正当要走的时候,却被我们的滑翔机吸引了。
“你们这架滑翔机是从哪来的?”太太问道。
“是普拉提的。”茹仙答道。
“原来操控那群小孩的人就是你啊。年纪轻轻,好逸恶劳,奴役别人人生,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养的狼咬得。”
话音还未落,普拉提从山洞里跑了出来争辩道:”她不是,她是老师。”
“就是那小子,手脚太不干净了。”先生认出了普拉提,忿忿地说道。
茹仙一把把普拉提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说道:”这孩子已经决定改过自新,你们就给他次机会吧,他拿了你们什么我替他赔,他年纪这么小很容易被人利用。”
“你是不了解他,每次抓住他的时候,他都嚷嚷着是被别人逼得,下次再也不了,可实际上,他还指挥比他小的偷东西,你们千万别被他骗了,这种孩子就该赶紧送劳教所。”太太也毫不示弱地据理力争。
“很感谢你们帮助付梓先生,但是这次就放过这个孩子吧。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只要你们再给他次机会,我帮你们做什么都可以。”
“算了算了,你们自己小心,看好东西。被骗一次就明白了,我们不多管闲事了。偷吃的猫是改不掉的。”太太说完拉着先生离开了。
夜晚乌云满天,风声消失得干干净净,空旷的大漠上只有柴火哔啵的声音。我们一言不发的吃着烤鸡。
吃完饭后普拉提一直坐在篝火边添柴,我跟茹仙说了下明天回镇上找她弟弟的计划,但是她似乎是身体不舒服,一直不说话,只是一直点头。说完之后就一瘸一拐地先回山洞里休息了。
最后一根柴也烧尽了之后普拉提从外面进来了,躺在了洞口。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他身上满是柴木的烟味。我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回家之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而他突然转过身强撑出一个笑容对我说:“没事,我早习惯了,没人期待我。”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一阵酸涩,与他们相比自己是多么幸运,而胆小的我却无力回应期待。
这一晚是我来到这个星球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一夜无梦醒来睁开眼看着洞外灰蒙蒙的天,我以为才4点,看了手机发现已经6点了。我回头望了望睡在最里面的茹仙,她还没有醒。而我放在头下当枕头的背包不见了,同样不见了的还有普拉提。我赶紧起身朝外走去。就像我所害怕的那样,滑翔机也没了。剩下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回到洞里推醒茹仙,但是在我刚靠近她的时候,我闻到了和前天一样的腐烂的味道,我越是靠近她味道就越浓。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问道。
“没有呀,普拉提呢?”
“他大概是走了吧。”
“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有话对他说呢。”
“我们也回去吧。”
我拨通了镇上租车的服务电话,按照约定我们在山洞外等着。估计一个小时车就会来。我跟茹仙都站在洞外,她什么都没有问,因为在经过篝火堆时,我相信她清楚地看到了红色的忘忧草灰。这也就是我们能够睡得如此香甜的原因。今天的风比昨天大很多,茹仙围在头上的红丝巾被吹得上下翻飞。突然她拉了一下子我袖子。
“我看到我弟弟了,他就在那。”说着她朝不远处的碎石堆指了一下。然后便开始自顾自的半走半跑朝那个方向去了。
“在哪啊,我没看到人啊。茹仙你等等。”说着我也追过去。
嘶嘶啦啦的风声碾碎了我的追问。西风吹走了茹仙头上的丝巾,吹乱了茹仙的长发,也吹起了茹仙的长裙,裙下的白色衬裤脚踝的位置上有一片片红色黄色的血迹。茹仙受伤了。但是是什么时候?
突然间茹仙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即使是风声也无法将这种痛心吹散。它们敲打着耳膜,切割着心脏。
她喊着我听不懂得话,脸上更迭着悲伤、欢乐、愤怒、惊恐的表情。
我飞跑着上前拦住她,但她却突然哭了起来,双目无神地一遍遍地说着“放我走,放我走吧,带上我,带我走……”
我惊慌失措的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跟在她身后。她一边哭一边继续朝前走,最终停在了刻有魔鬼城三个字的石碑前。
一瞬间她破涕为笑,一把抱住石碑。
“萨热原来你在这里。”
“不哭了,我来了哟。”
“冷吗?哪里痛吗?”
“我来带你走,再也不会分开了。”
看着那张粘着泪水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呆住了。
正当我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茹仙突然一口血吐在石头上,身体瞬间酥软,倒在了地上。
她为什么死了?我该怎样面对他的家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倒在了脚边。温度一点点的离开她,脸上凝固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像是不自然的肌肉抽搐。
傍晚努尔和阿依来了,我一遍遍地道歉,如果我不带她走,她应该会被早早送去看医生吧。医生说她被蝎子蛰的伤口已经溃烂,就算没有毒发身亡,一条腿也废了,而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轻微的扭伤。这种蝎子不是普通的蝎子,而是迷幻蝎子,所以发病的时候会伴有精神错乱,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把石头认成弟弟。可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不对我说,她还没有见到弟弟的面。
“努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她。我会找到她弟弟完成她的遗愿。”
“付先生,她根本就没有弟弟,他们家只有她一个孩子。”
“不会吧,她弟弟叫萨热,左眼角还有一颗黑痣,茹仙说他喜欢吃香草味冰激凌。”
“付先生,她根本没有弟弟,就是干弟弟也没有。萨热是她小时候的名字,但是我老婆妈妈的名字也叫萨热,后来就改成茹仙了。那天看到你们两个人留得字条我就觉得奇怪。我以为是您胁迫了我侄女,后来给您哥哥打了电话,确认了您的品行,我就想会不会是茹仙喜欢上了您,想跟您走,但是这也说不通。没想到,没想到她已经……”说着说着努尔便泣不成声。
“茹仙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福薄。她父母是警察殉职了,小时候还被马戏团的小丑拐走过,一年后才在魔鬼城找到,但是找回来后她的性格就变得沉默,不知道受了什么苦。我们就希望她过个安定的人生,稳稳妥妥,平平安安,可……”说罢阿依也捂着脸哭了起来。
离开医院,我来到了车站,打算买票回家。经过失物招领处的时候我发现了我的黑色背包,我知道里面应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但是我还是走了过去。所有的衣服食物和现金都没了,但我那把断刀却在,而且还多出了一样东西——茹仙的跨包。
那鲜艳的红色,刺痛着我的心,我丢掉断刀胡乱拉好拉锁。
我没有勇气再次面对努尔,所以我决定把包送回她家。我搭了早上第一班车再次前往那座城市。
温暖的晨曦一如几天前,这次我坐着公交来到了这所庄园。林荫大道上不时传来鸟鸣。一群半大的孩子将一个小孩子围在墙角。艾力西尔牵着核桃树下的大黑狗朝他们走去,孩子们四散奔逃,露出了被围在里面的阿曼。我朝他们走去。
“叔叔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曼说道。
“嗯,这个是茹仙的包,你先拿着吧。”
阿曼接过包,艾力西尔转身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先离开了。
“茹仙姐姐什么时候回来。”阿曼问到。
“她会和努尔一起的。”说完我摸了摸阿曼的头跟他道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晚才看到你的伤口,而那道看不见的伤口终究没能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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