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何起

后花园，百花吐艳。丽娘水袖轻扬，莲步婀娜。一声“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幽婉动人。

多情终归是落寞的。舞台下的文佳，渐渐入戏。恍惚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突然闪过，文佳急急向四周张望。

他也来看戏？怎么会呢，这里是江南，相距那么远。可确实像啊，尤其熟悉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文佳一辈子也忘不掉。

初冬，夜已深。听讲座归来，偶遇。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文佳极力搜索初遇的细节，他如同一幅简笔画，淡淡的，模糊的。

陌生男子主动搭讪，二十出头的文佳心里当然害怕。寒暄几句，匆忙走开。准确说，是逃跑。

外文报告厅里，一张宽大的讲桌，椅子呈半圆形分布四周。文佳坐在离外教最近的第一排中间，想训练下自己的听力水平。两个小时，文佳凝神静听，几乎忘我。结束后，她左右看看。啊？那双眼睛好像见过？此时，他也发现文佳，急忙走近搭话。

文佳这才细细打量。他，三十上下，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言谈间，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又不失诙谐。那双眼睛，带着笑，一直看着文佳。文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慌乱，与他搭讪着，心不在焉。之后，二人互留电话，匆匆而别。文佳那时读研二，在准备毕业论文。

好久不见，他会不会偶尔也记起自己呢？文佳不禁为自己的执着懊恼，一切都是徒劳的。

丽娘游玩困倦，恍然入梦。一翩翩少年，执柳而来。二人吟诗作赋，情意缱绻。
梦醒，丽娘相思成疾，遂化作一缕幽魂。牡丹亭，与少年相会，再续前缘。

“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文佳被剧情深深打动。如果从艺术回到现实生活，还会如此浪漫么？

那双黑亮的眼睛，睿智，真诚，温暖。文佳的心湖，像投进一颗小石子。

转年春末夏初，紫薇绽放，丁香吐蕊。文佳一块块数着林荫路上的石板，一个闪念:会不会遇到他呢？此时的文佳，一袭白裙，长发飘飘，路人纷纷侧目。快到门口，迎面一个高高的身影，映入眼帘。文佳面红心跳，难道心有灵犀？

他依然温文尔雅，笑着迎向文佳。直到此刻，文佳才知道他在这所学校攻读博士后，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熟络起来，他和文佳聊文学、史学、哲学，一般都是他侃侃而谈，文佳甘愿做他的倾听者。他眼中的自己，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妹妹吧，文佳时常这样想。

走在他身边，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如此真切又似乎很遥远。他是谁？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文佳对他如雾里看花，摸不清却又被深深吸引。

幽默的谈吐，豪爽的性格，广博的知识，一度让文佳痴迷。文佳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与他靠近。闲暇，文佳会悄悄问自己，他喜欢我么？

他有时静静地看文佳，笑而不语。他在想这个姑娘很可爱么？她的小脸绽放成洁白的百合花？她的声音像琴键上一个个柔美的音符？她的眼睛如同夏夜闪亮的晨星？文佳常常陷入遐想。

他可记得？一把天蓝色的伞下，一个女孩紧紧依偎着他，她的心如同伞上蹦跳的水花；与他同处一室，她的眼神不敢碰触那黑亮的眸子，害怕那一刻她逃无可逃；他轻轻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的信息，她内心如同波涛里的小舟，起起伏伏；他带着眼镜，为她修改论文时一本正经的真诚模样，她刻骨难忘。

他可记得？大长腿的他，走起路来不自觉落下她。她故意放慢脚步，试探他的反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猛然发现，人不见了。一回头，她在后面吃吃地笑，他一脸愧疚。

他可记得？夜半，他俩偷偷潜出寝室，去外面烧烤店大快朵颐。路遇熟人，人家问是不是“女朋友”，他没有否认。端午节，坐在空荡荡的饭馆，他俩一起分享着节日的快乐。可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多少呢？文佳不敢想。

毕业在即，文佳的心越来越焦躁不安。她开始认真考虑这段交往。

自己对他是喜欢的。可除了才貌，对他又了解多少呢？她能够为了他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地追随他么？文佳不能肯定。

没错，他，很喜欢她。但，他从未说过爱，也没有轻易承诺。

文佳对他有些失望，甚至有点意难平。“不懂爱的大傻瓜！”文佳暗暗骂到。但转天见到他，她又欢天喜地。“没心没肺！”文佳转而骂自己。

舞台上，丽娘重生，与少年喜结良缘。从此，相依相伴，白首不分离。

皆大欢喜的结局，符合国人的传统，文佳禁不住感叹。

分别的前一天，文佳一整天和他呆在一起。湖边小坐，他和她说起唐诗宋词，经典名句信手拈来。文佳偶尔吟诵几句，却意兴阑珊。

静静看野鸭戏水，观堤岸繁花，伴夕阳西下。此时，晚风习习，水波荡漾。文佳心里有些酸涩，他偷偷瞟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夜色沉沉，霓虹闪烁。那一晚，他们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醉话。不胜酒力的他，面如桃花。

“你爱我么？”文佳看着他。“爱！”他脱口而出。

文佳笑了，笑得像一朵夏日的蔷薇花。他紧紧拥着她，轻吻。

从一个点出发，最终能回到原点么？千万个答案，他心中只有一种。

多年后的今天，文佳再也止不住泪水，为剧情，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