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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记平生

2022-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Triangle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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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ack}{『前序』}

此刻正值清晨,只听得陌上寒露落地,惊出一片飞鸿。我竭力地捕捉它们的踪迹,恨不能将双目托予它们,带过去,再也不回来。

\color{black}{『长安记少』}

城郊油菜花田里,父亲出神地讲着。

“想乾隆爷那阵子,咱家祖上专给总督府唱调儿,那戏台子,可足顶咱这十个……娃儿,你要牢牢地记住……”

那时我只想着十年之后冲出这个平静的地方。在塞北的疆场上,我如李说书口中的左将军那般,骑着红马挎着大刀,看遍铁马金戈,斗尽天下英豪。诛戎狄,收西疆,笑醉沙场,冠万世英名。于是根本无心去理会父亲口中絮絮叨叨了大半辈子的说辞。

蔚蓝的天空中洒下一束阳光,打在父亲的脸上,他眼里满是对“当年”的自豪。白色的蝴蝶从我眼前飞过,阵阵花香萦在鼻端,我的心里满是对城外的向往。一场细雨掠过的长安,正酝酿着城内飞花的香气。天黑时我与父亲穿过坊间,见得钟楼檐上漫天烟花恣意地绽放,又慢慢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夜空之中。千百年来无数人,在长安这座古老的城市中,要碗茶水,只静静地一遍遍重温她的旧梦。

十六岁那年,我瞒着父亲应征入伍,直到临走前的那天夜晚,我才敢告诉他。他盯着茶壶许久,又看了看窗外的大雨,终于开口说:“跟我来。”

他在院里戏台前摆了张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费力爬上那方土戏台。雨越下越大,借着闪电亮出的光,我看向父亲,却难以分出父亲脸上哪一滴是雨水,哪一滴是汗水,又有哪一滴是他的泪水。已记不清那晚他唱了些什么,却始终难忘他打着拍子,从喉咙里嘶出比那夜惊雷更大的、沙哑的吼声。我只在台下端坐着。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秦腔。下台后父亲咳得不止。

第二日清晨我背上行李,他盯着我看了良久。我转过身去,他才喊道:“余辛!”本以为他会骂我一顿,结果他只淡淡说了句:“记得回来。”

平日里大到装得下整个长安的双眼,此刻小到几行泪也盛不下,出了那扇掉了漆的红门,我望向长安北面的天空。大喊一声,回应我的只是几尾雨后惊起的新燕。

\color{black}{『 塞北记生』}

初到塞北,无际大漠送到眼前的是一片荒冢,或是无冢的枯骨。黄沙漫天,王昌龄笔下的归雁至此,也只得在低空哀鸣盘旋许久,才似箭一般地穿过。队伍脚下踩过去沙沙作响,是石子还是一堆白骨,没有人敢撑破胆去留意一眼。

同行的洪三,是河东郇阳人。一家靠给地主纳租纳粮勉强过活。上次征兵时,为了那五两救济银,便应召来了。

当日夜里他神神秘秘地塞给我半个硬邦邦的馒头。说是军营里粮少,他从炊营那边偷来的,留着垫肚子。此后我们便经常胡扯些天南海北的事儿。

一天夜里,我们在城楼下值班,清辉洒在沙地上,好像满地的琉璃翡翠。狂风卷起沙子旋在空中,似想越过高高的城楼。这时他常看着圆圆的月亮出神。我问他缘由,他说,自己临行时与家人约定好每晚都要看月亮。如果月亮是同一个的话,就好像自己还在河东。

说完,他挤着脸笑了笑。我也望向那轮白玉,皎洁的月光里,映着梦中那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已说不清是哪天的清早,远远地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白胡子来了!白胡子来了!”

鼓声敲定后,又是一阵隆隆,惊起满地的黄沙。我端起鸟枪跟着大队冲上前去。

战场上并不是如我想象中那般一片厮杀与银枪铁剑交接在一起的混杂声音,取而代之的只是我们的呐喊声与咆哮声。未及我们到达固定地点架枪射击,对面的子弹便已穿过同袍的胸膛。

被兵器掀起的沙尘在空中乱舞,同袍的呼喊冲击着耳膜,他们眼角流下的血泪刺痛着我的双眼,我只呆愣着不敢上前。洪三骂了句“懦鬼”,便直冲上去。直到看着十步外洪三的身影倒下,我才回过神来。

火停了。我跑上前去。

“我死了?”洪三问。“你还活着。”我噙住泪,答道。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衣眼里面。我顺着他指的地方,又摸出了半个馒头,底下生了黑点儿。

“仗为谁打啊……都说是为了维护天朝上国的威仪,可我只想填饱肚子。”他苦苦地笑着,“那五两银子够半年租了!”

大漠尽头躺着尚未高过地平线的太阳。直到对面的月亮彻底隐入地中,他亦没有安心地睡去。

此后这片骨地里又多了一处新坟,坟前的我不敢告诉洪三,五两雪花银自官府到手,余下的不足二两。

此后每个月圆的夜晚,我总是到坟前倚着刻着他名字的那块木板,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那一天早上他看着月亮,不肯暝目的双眼。那硬邦邦的馒头捧给他,他定能安心不少吧。

七年后,京师传来皇帝退位的消息,大将的营帐里顿时一空。还是那年的包裹陪着我趟过那片多了许多白骨的旧处,陪着我向着长安的方向,度过了大半个秋天。

再见长安,并未能找到与父亲以前的居所。只知院中那方泥泞的土戏台下,是他最后的归宿。

"你还活着吗?”“活着。”看着眼前,我自语道。

\color{black}{『江南记死』}

父亲去后,长安的烟花也变得惨白无色。先前军营里许多人都说江南好,我便启程去了江南的一处小镇里。

初到江南时是个雾霭氤氲的雨季。漫遍的水气混着烂在空气里的泥土芬芳与草香,酿出似新酒独有的醉人的幽醇。小石桥连起两侧的房屋,听着人们咚咚地踏响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看着她倒映在洗过的石镜里的影子,安静地佝着腰。

街道上有个男子,不同于扬州城内戴锦披银的人们,穿着破青衫。我好奇地走上前去,三两句攀谈起来。

他叫程扬,自诩九岁时便中了秀才。然不慕官场名利,便做了个闲云野鹤的诗人。

程扬是个有趣的人。那天夜里寒霜满天,我与他从一个老渡口泛舟,划向彼岸亮着红色灯笼的花堤,萤火缭绕着青砖石瓦,冲破季夏三月的泥土,扑向那缕重生的火种。

我与他讲遍了长安的市井繁华,又同他道尽了塞北的大漠长烟。静听闲花落地,盏中青叶沉浮,时间也随之慢了下来,一时花柳长眠,河山永蔚。

“若能死在江南也不错。”我补充道。

“宋时江南今时月,唐代长安百代心。”程扬点了点头,又看向我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邀我暂居在他的家中。

后来我在程扬的书画铺里出些力气活作为补偿,平平淡淡地生活了许久。直到一个清晨他留下一封信,走了。

信中的程扬说自己不甘于平凡落寞一生,要去北方加入国民革命军,有机会的话也会时常写信。可那到底成了程扬的最后一封信。是啊,天下有几个如程扬般未谙世事的人,肯真心留在江南的小邑里,平凡落寞一生呢。

时光流转,来到南方后时常会望着北方。即便不敢回去,亦不愿回想起一段段关于北方的记忆,也只是望着自己的北方。光阴几经辗转,难忘旧梦依稀。静静地,他们好像又站到了我面前问:“你还活着吗?”

“我死了。”我微笑着答道。

闲潭的落花飘入了东海,留下的一切涣散成烟。江南撑橹的渔翁欸乃一声,绿了山水,抛了流年。

\color{black}{『后记』}

飞鸿早已没了踪迹,江南清晨的和风,却总能带来些远方的声音。看着光阴来去,我竟曾真的以为还有一段年华,等着我去珍惜。任当初的遗憾随流光偷换成欢喜,一切不可得随往事淡成坦然,假装一切都未曾被带走,一切都未曾消失。

光阴蹉跎呵!蓦地发现一夜烟花巷柳的繁华没了,金戈铁马的豪壮淡了,就连布衣饭菜的平淡也丢了。但对这场大梦没什么可遗憾的,因为未曾有谁缺席了自己的人生,自己亦未曾不去追求过,不去淡泊过。

只是离开那片土地三十多年,终于在阖眼那一刻,又希望是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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