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忆里的夏天是什么味道的

        你我的人生经历可以全然不同，但常常会向往同一种夏天，那个藏在宫崎骏动漫里的夏天。所以，到底是怎么样的夏天呢？我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于我而言，夏天，是可以调味的。而我，钟意苦涩汗渍味。 

        我的夏天是那些滋长在浙南的小村落里，和外祖母一起做岩衣胶冻的日子。在那个闭塞的乡村，村落里每家每户的谋生方式都大同小异。岩衣胶冻就是这个村落的生存手段，也是浙南最好的解暑品。清晨，晨雾还未被太阳穿刺，外祖父会起身去集市采办岩衣。那是一种带着涩味的海草，绿茵茵得像绒球一般。那时候小孩总会被早早的喊起来，陪坐在炕火前发愣，我也早早地坐在外祖母身旁，时而跑去前边儿发呆。岩衣在沸水里不停地在水里翻滚翻滚，火苗不停地在炕里蹿动蹿动。外祖母布满细纹的额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在烘烘的火苗下演绎着明暗变幻，蒸汽缭绕着老屋，寰宇间仿佛仅剩火苗的滋滋声。

        回想起来才发现这是一份只属于我和外祖母的宁静与恬淡。

        差不多可以起锅了。白色大纱布作筛子，红色喜字大塑料桶作容器，没有实验室那么多规矩，外祖父股着一口气，撑起那口大铁锅，岩衣汁水顺着角度有条不紊地完美倾泻。外祖母将白纱布合拢，拧紧，保证每一滴精华都溶进汁水里去。这个过程总是要重复很多次，重复着，重复着，也就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等待胶冻凝固也是一个美妙的过程。我总爱守在盛着胶冻的大木框旁，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折服于外祖母的手艺。时间在泛青的岩衣汁里发酵，岩衣胶冻终于成了她该有的模样，透如洁玉、清如明镜。

        正午的太阳蜷缩了绿叶，外祖父便把胶冻划块摆放在红色喜字塑料桶里，再倒入灵魂的井水，我一直认为这是自家胶冻超于别家的原因，一桶桶冒热气的胶冻立马变成了冰镇的。我乖乖地呆在外祖父的三轮车斗里和胶冻待在一起。随着祖父婉转悠扬的叫卖小曲儿，我们穿梭在麦田间，石子路上。我爱看外祖父的背影，爱看稻子在微风里倾倒，爱看村人们吸入胶冻的幸福畅爽，像是叫卖时喝入了暖风绵绵，醉了，乏了，分不清南北东西。生活从来都是不易的，直到暮色来临，大伙们都还在忙碌着。我端着两碗胶冻蹦跶到古渡口，正在洗衣服的外祖母抬头见我就笑了。我爱吃加酱油的，外祖母爱吃加白砂糖的，拿着勺子轻轻捣碎，稍稍吸一小口，胶冻滑入喉咙，一整天的辛劳便烟消云散，清冽冰凉，醇香可口，让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小时候我只是会在外祖母家过暑假，很快就要和这样的日子因我回到父母身边挥手告别。奇妙的是，一次我漫步在城市街头发现小吃街也开始卖起岩衣胶冻。好多人围着这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小声议论着要不要尝一尝鲜。胶冻当然是机器制作，价目表上还有可供选择的珍珠椰果红豆芋圆进口水果，我心里也不经称赞起老板的聪明才智，要是当初外祖父也这么卖铁定没有生意。倒也不是因为在这个追求情怀和灵魂的年代，凡是和机器沾上边的都没有灵魂，我想是得返璞归真。过多的佐料，多了喧宾夺主之意，少了原来的清凉爽口。果然，没过多久这家店铺就倒闭了。

        我的家人们，日复一日，朴素踏实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可以说每一天都是苦涩的，充满汗渍。我又怎么能够独享那份闲适的夏日宁静呢？所以啊，人们想着前进，也想过折返，但是记忆是回不去的，偶尔拿出来甜一甜生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