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文/婉兮
1
同学聚会是赵飞扬发起的,他打电话给班主任时,诚恳里透着一丝优越感:“费用我全部包了,只要同学们都肯赏脸。”
班主任便张罗开了,自然对这脱胎换骨的穷小子另眼相看,也为割舍不断的同学情谊洒了几滴热泪。
但她不知道,赵飞扬的最主要目的不是叙旧,甚至不是炫富,而是为了睡一个人。
当年的赵飞扬穷啊,来自偏远山村的穷小子,饭碗里盛着的都是青菜萝卜,身上穿着的,除了校服,就是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迷彩服。
可贫穷挡不住汹涌的荷尔蒙,他悄悄喜欢上了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张琴琴。
张琴琴美丽且妖艳,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典型的“骚烂贱”。在其他女生都把喜欢的男孩默默写进日记时,她已经敢公然和男生调笑,一双桃花眼荡漾起春水层层。
赵飞扬从不敢看她那具将熟未熟的身体,可她胸前的两只小白兔,却总一蹦一蹦地跳进了他的少年春梦里。
张琴琴曾向他借作业去抄,那声音又娇又糯:“飞扬哥哥,昨天的作业让我参考一下好吗?”
他的骨头都酥了一大半,却低着头不敢仔细看她。只是那一夜的梦慌乱迷离,醒来时大腿根已凉透,但一颗心烫得惊人,把脸催得通红,却也把身子熨得安逸妥帖。
但赵飞扬不能去表白,一来是自卑,二来是怕影响了学习。
苦出身的男孩子,个个都背着一身债,欠着含辛茹苦的父母,也欠着山长水远的未来。哪儿有资格谈恋爱?
2
好不容易混到出头之日,钱和地位都有了,腰杆也终于挺直,可赵飞扬迟迟未婚。
心里开着红玫瑰,眼中盛着白月光,天地间的红颜似乎都有她的影子,眉眼、嘴唇、胸、臀,一个又一个女人拼凑出了记忆中的张琴琴。
可睡多了翻版,他又觉得没意思,开始频繁回忆起那对惊扰了一整个青春的小白兔,只觉得对不起少年时代的自己,于是就发了疯一样地想再见张琴琴一次。
见一次当然还不够,还需要用实实在在的体温,来慰藉旧时光里的贫寒少年。
听说张琴琴已经结了婚,反正是考不上大学,倒不如趁着有副好皮囊待价而沽。可惜名声坏了,踟蹰两三年,才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小商人做填房。
诱惑人妻似乎有点不道德,张琴琴大概也不一定上钩,可赵飞扬已经懒得思索这些具体问题了。
不管了,先搞它一场聚会,见了面就一切都好商量。这些年,赵飞扬积累起了财富,也积蓄起了对付女人的心思和本领。
这是最有效的春药,也是最直接的勇气。
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张琴琴没在聚会上露面。
于是就泄了一大半的气,只对老同学们的恭维随便敷衍几句。但转念一想,张琴琴好歹还生活在这座小城,如果能通过别人拿到她的地址或电话,那也不虚此行了。
这么一想,赵飞扬又精神抖擞地说段子讲笑话,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往张琴琴身上引。
3
赵飞扬眯起一双醉眼盯住一位徐娘半老的女同学:“李彤这么多年都没变啊,还是那么美,几乎能和张琴琴并列了,哈哈。”
女同学脸一红,还没来得及谦虚,带了三分醉意的赵飞扬又开始叫嚷,“张琴琴呢?怎么今天没见她来?”
“她啊——”马上就有另一个略微秃顶的男同学意味深长地接了话茬,“我前几天还见过……”
赵飞扬的心跳漏了半拍,筷子不太自然地停下来,有意无意地装出一张八卦脸。
其实也不仅是他一个人感兴趣,对于过去的班花,男人带着窥探欲,女人则抱有对比心。所以不等他催促,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似乎人人都有关于张琴琴的一肚子话要说。
秃顶男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她跟我借钱……”
赵飞扬一个激灵,又怜惜又庆幸,怜她生活悲苦,也庆幸自己有了几个钱,或许还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还是几百个问号在眼前乱飞,借钱?她过得不好吗?她很穷?难道她老公破产?她是否生了病?她为什么找的不是我?
其他同学感兴趣的却是张琴琴为什么要借钱,尤其是李彤,疑问是生生被兴奋带出来的,“怎么了怎么了?快给我们说说!”
“她现在就靠赌博过日子,几乎把自己种在牌桌上了!”
同学们笑起来,声音很刻薄。
这么说,睡张琴琴会容易很多。良家妇女不好惹,采一朵残花败柳却不必费多少心思,甚至不用花多少钱。
赵飞扬的窃喜里掺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凉,可这种复杂的情绪还未消化完,一个惊雷又仓促地劈了过来。
4
“张琴琴现在完全变了个人,腰粗得像水桶,讲话也粗声大气,脸上的黄褐斑密密麻麻,别提多丑了!”
赵飞扬嘴里的一口酒猛地喷了出来,气管和鼻子受到强烈刺激,火烧火燎地疼着。老同学们围上来,忙着递纸巾拍背。
但没人会把他和张琴琴联系到一起。
毕竟她倾国倾城时,他穷困潦倒;他意气风发时,她人老珠黄。财与色的对等,才是普遍认知里的男女关系起源。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才用毫不在意的语调问:“张琴琴还喜欢打麻将啊,真没想到。”
“可不是嘛。”李彤随声附和,“还是小公园里几块钱一局的那种,说不定输了还被摸上一两把哈哈。”
众人也大笑起来,各自的心中都有一幅不怎么香艳的画面,滑稽而可笑,但正好解了多年未见的话题匮乏。回忆被扯出一个线头,便又在酒酣耳热间泛滥成灾。
赵飞扬也终于把张琴琴的故事理出了头绪:原来和小商人结婚的第二年,对方就因为车祸意外身亡。当时她正有孕在身,婆婆看不惯她的妖艳作风,总是三天两头找些架来吵。
她一气之下打了胎,后来又找了三个男人,但都未能长久。慢慢的年纪大了,日子就过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赵飞扬听得五味杂陈,睡张琴琴的念头在心中转悠。去还是不去呢?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怕自己抱憾终身,也怕自己大失所望。
5
但那一夜,赵飞扬又梦见了张琴琴。
梦里的她已经是成年女子的模样,笑起来风情万种,他一脚踏进了期盼已久的温柔乡,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吃不饱也爱不到的可怜男生。
张琴琴是治他的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
他一横心将车发动起来,朝着同学们口中的那个小公园缓缓开去。
一路都是心事,他开过日新月异的小城,记忆却倒退了十几年。食堂里熙熙攘攘,他端着饭缸一回头,仓促撞到了软绵绵的小白兔,主人嗤嗤地笑,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只鸡腿正安然卧在白米饭中……
只缘感卿一回顾,我却思卿朝与暮。
城市很小,公园距离酒店也不过是五六分钟的路。他把车停好,随口向收费的大妈打听麻将室在哪里。
那中年妇人伸手把方向指给他看,又随口说了一句:“您开宝马,也去那种地方玩牌?”
“不玩,我找人。”
“找谁啊?这片我都挺熟的。”
赵飞扬眼珠转了转:“我一位朋友,托我过来给一个叫,叫什么来着,给她送点东西。对了,张琴琴。”
大妈笑了一下,那笑容是由不屑、讥讽、嘲笑、了然等多种情绪组合起来的抽象表情。她不再说话,只指了指十米开外的一个地方。
赵飞扬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那条路好像很长,走了将近40年才抵达。那条路似乎又很短,短到他还没做出睡不睡的决定,就已经走到了头。
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传了出来,夹杂着劣质烟草的呛人味、汗酸味,甚至还有泡面和臭豆腐的世俗烟火味。
但他的脚步被一个熟悉的名字绊住了,“我今天要是赢了500块,就把张琴琴包下来!”
“去你妈个X,老娘当年可是班花,多少小鲜肉盯着看呢!”
“哟,是吗?可惜已经残啦,哈哈!”
调笑声乌七八糟地传出来,赵飞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转身往回走,腿有点软,下身也软,有些东西忽然就静悄悄地死在了深不见底的内心。
不睡也好,不见也好,起码春梦还能往后做。
谁知道呢,可能他也并不是想睡张琴琴吧,他只是想找回些什么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