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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003号》上集

2023-12-16  本文已影响0人  远山草屋
1

午后两点多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他的心情也像外面灰色的天空阴沉着。

两天前辞掉了工作的他,再次陷入了窘境。交往的女孩也在不久前分手,嫌他没有温度。

他性格叛逆,在他眼里如今的世界让金钱意识浸婬得污浊不堪,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厌恶。他与社会对抗,与人较劲。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顺应潮流就等于以卵击石,在污泥浊水里得不到能养活他的食物是必然的了。

但仍有女孩子们抵不住视觉感官的诱惑,被他清俊冷冷的外表吸咐过来,却受不了他无趣,没有爱意,不太在意对方似的冷漠,甚至做爱也像是匆匆流于形式,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得不到渴求的温情,最终把二人的感情吵成灰色。当然,这个吵是女孩子单方的,他从不屑与她们理论。

他无法理解女孩子们为什么那么贪求温暖,好像是从冰袋里逃脱出来的生物,而不是温暖滋润的子宫里。

她们总是贪恋爱抚,把爱的本质肆意无限地放大,将各种小事放到爱的天平上秤。诸如对她是否慷慨,对爱意的表达,总想从眼睛里发现爱的真谛。当无法判断时就诱逼口供,好像那三个字具有绝对的可靠性,能滋护她一辈子。而那一刻的美丽绽放只代表瞬间,可能还带着欺骗性。但女孩子们还是迷恋那短暂的陶醉。这些奇怪的生物真是莫名其妙,而他似乎就没有过对温暖的渴望。

生存本身就是无聊,在痛苦和迷茫中摇摆,他对这种生活常态早就有了惊人的耐受性。他今天一整天关在这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觉得活得很丧。电视打着却看不进去,也没心情打电话和朋友聊天,当然,他原本朋友就很少,他个性太强,无法与人相处。

这时的他,一个电话也许会是一杯解渴的水,也许是一根救命草。他已二十七岁,真不知何时才能告别尴尬窘迫,活得像个真男人。

直到傍晚才有铃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他不急不慢地看手机。

嗯嗯,上午十点。好的,谢谢。才两天中介就找到了雇主,够快的。

那天他去登记时,老板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就要吃到快到嘴边的肥肉,对他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而他自始至终沉着脸问一句答一句,没说几句话。感觉自己像坐在那里讨一口饭吃的可怜虫。那一刻,他的自尊心跌落到谷底,脆弱而无奈地承受着被这个世界践踏似的折磨。他只有用沉默掩饰着内心的虚弱和厌倦带来的不自在。

真没料到会这么快。他仔细看那头发过来的地址信息。

锦绣花园,楼盘在当地名声赫赫。中介告诉他的门牌号,勾起了他的记忆。

记得这个高档别墅区于九十年代初横空出世。它像一条从城市水泥海洋中腾空而跃的巨龙,甩掉了千篇一律的板式住宅楼,优雅地盘卧在这个一线城市的城郊处独占鳌头。不仅如此,里面一座座小楼还因为以词牌命名上过电视。那时他是偶然间从电视看到的。现在,他将要前去那里应聘家政,真是世事难料。

午夜时分,泼洒了一天的雨终于倦了,疲惫地退到巨大昏黑的天幕后面,留下了一座清冽潮湿的空气中沉睡的城市静静地等待新一轮朝阳。

等待从来都是漫长的。他对几小时后的黎明有些期待,应聘家政是他第一次,也因为这个别墅太有名。

中介说这家只有两口人常住,女主人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他失眠了,一个晚上游走在不着边际、模糊不清的云层里,却没有一幅清晰明了的图像。是呵!一切未知,就看明天了。

早上天刚亮他就睁开了双眼,即使后半夜仅几小时的觉睡得一点都不沉,但丝毫未影响他醒来后的精神头,虽然他自嘲自己一个一米七八的大男儿,为区区一个家政工作弄得一宿都没睡好感到可悲。

去那个小区,需要换乘三次公交,开始的两段路要经过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会费些时间,这一路估计要两个多小时。

他起身先是站在马桶前给膀胱卸负,用几秒钟的时间,让黄色顷长的液体有力而精准地向马桶的存水坑排射而尽。然后,站在洗手间的镜片前梳洗。这个出租房虽然简陋,但洗手池和马桶让他收拾得还算干净,他的卫生习惯和从不拖欠房租的良好信誉深得房东的好感。

今天他稍微用心地打扮了一下。头发上稍稍抹了点啫喱膏,使洗过的头熨帖利索,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他稍显俊朗的面孔。他的脸看上去偏消瘦,眼神里带着我行我素的不屑。

但今天,他的一双眼睛还是有几分兴致的。因为今天要面对的是崭新而生疏的世界,对他是一次新的体验。他打开陈旧的衣柜,用目光扫了一下,取下格子衬衫穿在里面,外面套上夹克。下面一条牛仔裤,一双仙鹤似的腿笔直修长。然后他到厨房糊乱糊弄一口早餐。

普通大学冷门学科毕业的肖牧,通过几年来的东闯西碰的工作经历,对自己早有大致的评估。

一个人在成功之前需要妥协,需要低头,需要趋炎附势。但他无法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厌恶虚伪,缺乏讨好上司的媚骨,从不会恭维什么人,也不会和同事们虚情假意地说违心的话,凡事又太较真不够圆滑,自然就谈不上团队协作能力了。

他很清楚在这道德沦丧,只顾逐利,精神世界空前坍塌的乱世,没有超乎常人的前瞻性和敏锐的嗅觉,很难闯出一片天地独领风骚,不需看人的脸色。而他不仅没那个本事,还执拗,这就注定了他要苟延残喘,活得狼狈。

最后这次的辞职也是因为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在技术部门做监管工作的他,发现一批新开发的食品在原料配比上弄虚作假,长期食用会对人的健康造成伤害。他做不到视而不见,麻木不仁。他向主管反应,非旦未采纳,还被调离到储备处的库房。这样的老板还年年被评为市优秀企业家,捧回的大奖状在办公室挂了一排。他的心理严重失衡,扭曲,一气之下又一次辞职。

这还不算,有一次,在他之前所在的公司里,有一个叫王明的人,仗着公司老板是他的舅舅吊儿郎当,四处霸凌,他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有一天没控制住,一拳挥了过去。

在他一次次站在老板门口,把辞职报告抛到老板台上,还没等老板缓过神来就转身离开那个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不大不小的公司时,深感与世界对抗时自己的无力,想过莫不如彻底放下身段试试男保姆这个新职业。但思来想去,觉得年纪轻轻的干这行不够体面,向人难以启齿,而且连谈女朋友都是个问题就放下了。

但他认为,它好在是唯一无需看谁的脸色,也无需跟人协同作战,不必掺假的职业,很对他特立独行的脾气。只是,不会像公司职员有升职和绩效带来的高收入的机会,但干好了,吃住省了一大笔开消,工资一年干攒,几年下来也应该是可以,唯一不好就是大小一切活可能都要在主人的眼皮底下过目,遇到性格温和包容的主人还行,否则活就不一定好干。

但他顾不上给自己一个合理可行的职业规划一一一个男人应展望的远大前程了。房租,吃饭,都是眼前面临的问题。他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在一个纯粹的美好所剩无几的年代,他还能奢望活得从里到外都是人么?别做梦了!他选择了逃避。哼,家政,彻头彻尾的沦落,他站在衣镜前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2

走出老旧的小区,望了望天空,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湛蓝的天空上雪白的气雾绵软软地抱着团,宛如盛开的棉花。

穿过人来人往繁华的大街,倒了几次车他终于下了车。

向远处的左前方望过去,有点高度的坡上一片白色红顶的别墅区,与高楼林立,人流密集的市区形成了孤高的反差,宛若一只只白天鹅安静地离群索居。

他轻快地向别墅方向走去,来到小区门口的岗亭。里面是位中年人,他不失热情地用手指指给他要去的方位。他说声谢谢向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沿着两边排列整齐的灌木和乔木的道路向前走,走了约一百多米,眼前出现了盛花期的莲池,一座座独立别墅绕湖而建。它们间距很大,闪射状围绕着莲池。他向前走了一会,按每一幢楼的铁栅栏门旁的黑色烫金门牌号慢慢地搜寻,满江红001,木兰花001,满庭芳001,鹧鸪天001……他很快看出了排列规律,便从鹧鸪001处向纵向深处拐过去继续向前走。他已经从进小区大门走进来约有十来分钟了,很快,鹧鸪天003号出现在他眼前。

嗯,就是它。他的心让兴奋与稍许的紧张微微弹跳了一下。

他深吁了一口气,轻抖下肩跺了跺脚,去按门铃,此刻的他对自己干净利索的外形多少有点自信。他一向认为,人的仪容对最初的印象至关重要,岁月不会擦掉一双眼睛初次在瞬间投进来的影像。

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别墅门口出来,步履轻盈地来到院子门口,她向外面的人望了一眼,白皙端庄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礼貌似的微笑,一副对来客早有准备的表情。

你好!肖牧,盛禾介绍来的。

嗯,你好,她轻点下头。她是盛禾中介金牌客户,知道介绍来的人差不了。

她打开院门,用一种温和的神态眼皮一眨一抬间从他的脸往下扫到鞋子,再回停在他的脸上注视一秒,淡淡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这一切审度只在短短的几秒钟完成。

她的举止告诉肖牧,她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且性格也不会太坏,人也不会是恶人,至少不会是刁蛮的泼妇,他最厌恶刁蛮媚俗的女人。

此刻,他的神经虽然有了些许的放松,但给了他来自另一方面的压迫感,那就是主人惊人的美貌。

进来吧。

谢谢。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通向小楼的小径两旁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疏密有秩,在秋阳的照射下仿佛多了一分劲美之色。但他无暇顾及欣赏这些花园般的景致,主人走在前面,他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了门前,主人开门先进了去,他跟进。

站在玄关向里望,宽阔的大厅恢弘的穹顶,高高坚实带着纹理的鹅黄色罗马柱,视野开阔的布局下各种大气考究的陈设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种冲击是强烈的,震撼的,只有在影视里见过。这让他感到微微的不舒服。在这庞大豪华的屋宇面前,纵然他的身高不矮,但今天他痛心地觉得自己的渺小,真切地体味着这个社会的等级之差,他感到自已是如此的卑微,来到这里仅几分钟他已感受到来自几方面的压迫感,使一向随意的他感到有些局促了。

请跟我来。她说。

主人走进屋一直走向一楼的客厅旁雕木旋弧形楼梯旁的一个房门前停下脚步,她推开门闪开身子侧站在门前说,这是你的房间。示意让他进去。

他从门口向屋里迈进去一步。一张床,一套小桌椅,电视,衣柜,一幅小油画,素雅的窗帘,整洁干净。进门的右侧有个小窄门,他没好意思打开它。主人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门上,便走过去轻轻地将门向里推开说,这是你专用的洗浴间。肖牧走过去站在门口向里望,洗手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足够他一人之用。

眼前,他面对的是将要属于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是如此的温馨,以至冲淡了他刚才的卑微感,生起一股惬意。他想,如果一周的试用期合格,那破旧的房屋就不用再租了。他要好好地做,争取留下来干两年,等手里有点积蓄再考虑下一步。

可以吗?主人望着他问,她的表情虽然缺乏亲切和热情,但声音还算柔和。

他转过身子,刚要出自本能地想点头表示满意,又觉得不妥。他想到尊卑之间的分寸要把握好度,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养。他可以对公司男经理从他身旁走过时眼皮都不抬一下,但现在不能,尤其是对一个大他不知几岁的姐姐似的女主人不能。于是他的眼神里带着不自然的微笑说,还好。

这是他从进门之后的几分钟里,从自卑,惊喜,巨大的等级差别感的混合情绪中筛挤出来的一句,他想自己应该已经恰当地表达出了对这里的满意。

接下来,女主人带他参观了一楼和二楼的各个房间,还有外面的院子,然后一起回屋坐到厅里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并大致向他交待了他每天的工作,之后微笑着望着他问,

怎么样?能干得了吗?

他痛快地拿起那杯水送进嘴里,喉结带着吞咽的声音滚动了几次,那杯水便见了底。

再来一杯?

不用了。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用手指抹了抹褐色的唇,抬起眼睛望着她利落地答道,试试吧,应该没问题。

3

两天后,肖牧告别了几年的租客身份,拖着行里箱住进了鹧鸪天003号。

这座约有占地面积三百来平,高低错落的两层小楼,设计得十分漂亮。早年在这座城市是无人不晓的、也是唯一的仿西方发达国家建筑风格而建的别墅群。

但一座座小楼以词牌冠名,这种土洋结合是避媚洋之嫌,还是出自开发商老板对古词的热爱,就无从得知了。但至少他觉得,这种标新立异地就地取材,发扬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总比这两年随大流一味地贴上洋标签,诸如巴塞罗那,绿色巴黎,帕提欧,就好比农民头上戴上卓别林帽,洋装外国人要好得多。皮可以用拙劣的化妆术得到迷惑眼浊之流,满足盲目崇洋媚外的人的效果,那骨架骼呢?血液肌肉呢?五脏六腑呢?能从里到外洋得起来吗?所以,鹧鸪天这个名字似乎与他有着某种暗合,他为此而愉快。

入住后他的表现好得很。这里有很大程度上,是出自他对主人和小男孩没什么反感,还有与沸腾肮脏的世界,隔绝似的僻静和相对简单的生活。

开始两天,他走进各房间,像走进了迷宫,从房门出来就转向,但他终究不笨,很快就熟悉了。

每天早起在主人的指导下,跟着做些烤面包煎鸡蛋,再热点牛奶,切点火腿肠,洗几片生菜之类放在桌上。这些操作起来简单的活,很快就不用主人下楼由他自己做了。早餐后,主人撇开一切独自上楼居家办公,有时外出,留下川儿,由他开车送到学校,回来后就该做他的份内工作了。

秋日,在阳光下,独自一人修剪侍弄院子里刚刚迎来秋凉,坚韧地守着最后的姿色的花花草草,是一件愉快的事。再有就是按照主人留下的购物单,上超市溜达一圈也蛮不错。

这家的家用电器清一色进口。除了每家常用的洗衣机外,拖地机,洗碗机,烘干机,除草机……,这些先进的电器化设备,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和时间。他做事一丝不苟,洗涤剂和消毒液柔顺剂的投放比例,都严格地按主人的要求去做,包括院子里花草的修剪和喷淋的方法时间等。所以到现在主人对他还没纠正指责过什么。

一周的试用期已过数日,这让他的心踏实下来。他已经对自己份内的工作驾轻就熟,从容了许多。不必像刚来时那样,从早晨下厨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去打转,经常弄出一身汗了。

他的尽心尽力,表明了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让他舒心,况且酬劳也不低,觉得自己也算是交了好运,暂且度过了眼前的窘迫。

肖牧的房间,在整幢房子的东南角,从窗户向外望过去,院子里有一棵一人多高的红叶海棠树,上面结满了一串串黄里透红油亮亮的海棠果。树上常有鸟儿落上去唧啾,这在喧闹的市区是无法看到的。他喜欢看它们听它们,这让他心里充盈着快乐。

新的环境和新的工作,终于给了他难得的愉悦感。每天清晨,他都会推开门,站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用几分钟的时间先感受一下这里的一片宁静。

这片刚刚苏醒的小区,还沉寂在朦胧湿润的空气里。夜露,尚在五颜六色的花瓣和青翠的草尖上俏皮莹莹,等着太阳出来后逃散。到了夜晚,它们再次悄然而至。

喝足了甘露的朵朵花儿,翌日在阳光下挺胸抬头,一脸昂扬地展示自己的姿色。啊!花儿和露珠,每天都借着大自然的温度夜里相会,在黑暗与阳光普照前的几小时里,展现它们美妙短暂的生命状态,而这种金风玉露之相逢,也只有在此一方宁静中方可一见,在喧嚣、布满尘埃的市区里,一切的美似乎都被污染和扭曲。

然而,在感受着新环境的美好的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沉淀下来一种东西。那是他从最初进门那一刻起,在他的心灵深处,所形成的身份上的巨大的高低悬殊感。

他意识到,它像清澈的一杯水里泥沙似的沉淀物,水不倒掉,沉淀物永远都存在,也就是说,只要他不离开鹧鸪,它可能会永久的沉淀在他的心里。

有时他不禁会想,他远离了当今社会的浮躁和虚伪,却过着另外一种的苟且。但他为了安下心来继续干下去,不得不强迫自己找个宽慰自己的理由,即目前的苟且,起码还含有几分简单和纯粹,这是他的个性所需要的。

今天,女主人不在家,他准备上楼取用吸尘器时,在缓步台停下来,抬头向贴着壁纸的墙上,女主人的画像望过去。他早就想仔细去看一看这副画像,今天趁女主人外出,才敢放下心来仔细大胆地端详起这幅巨大的暗色调的画像。

棕榈色迷离幽暗的背景下,乳白色的晚礼服包裹着女人纤细曼妙的身姿。在她的身后,倾泄出了悠长的烟雾般轻薄飘渺的轻纱。左下端相框一角,有几朵朦朦胧胧的白色玉兰花若隐若现。

他的眼睛,最后落在女主人那张脸上。他发现她具有楚楚动人,摄人心魄的美,就连影视里都不多见的一种疏离媚惑。他认为,人的外在和出身一定会有直接关系,平日里在她身上,就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清冷高贵,似乎只有她这张脸才配住在这里。

而这样的别墅就是一片围起来的城堡。它远离城区,建在了一条悠悠流淌的清水河岸,有着与市区格格不入的高傲和神密感。住在别墅区的人互不来往,各自驱车出入。所以墙外人是无法看到里面住着的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

女人的美貌,无论是对女人还是男人总会惹人多一分注目和好奇,肖牧刚来那阵子,只顾干好自己的份内活,尽最大的努力达到主人的满意,再有就是一味地沉浸在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快乐中了。

但这种快乐,很快让时光和熟稔一天天地冲淡。随之而来的是许多问号。女主人是什么背景?她的丈夫上哪去了?为什么总不露面等等。

可是,他该怎样了解到这些呢?如果能与主人聊聊天许多问号可能会解开。

但主人似乎是不善于交谈,她的脸总是一副风平浪静,没有波澜,似乎还缺乏热情。即使一句关心他的话,她也是用淡淡的表情去表达,而且说话时眼睛不去注视他。

其实,主人的这种性格和态度,对他是最适合不过了。因为他原本就并不太擅长攀谈和过分亲近。但他多少还是愿意与主人建立一个相互感到舒服的疏密关系。但到目前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她一直与他保持着一个距离,肖牧认为那是尊卑之间的距离,是他应该尊守的规则,他不能贸然打破。

4

肖牧来到鹧鸪有些时日了。

一天,他们二人午餐后女主人刚要离开餐厅,肖牧放下手中的活说,

嗯一一稍等下,我,我一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他看似淡漠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恭敬望向她。

他一直以来,每次说话都直逼主题。

女主人转过身子,眼睛里露出一秒的诧异。嗯?你想说什么?她的眼神虽然冷清,但嘴角是挂着微笑的。

我是说我还未称呼过您,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您。

哦一一

她像是刚刚才意识到了什么。事实上她还未觉察出他没称呼过她。因为以前先后用过的两个保姆,都是四五十岁中老年妇女,直呼她米兰。院子里除了花丛和灌木丛,剩下的草坪虽然面积不大,但对女人而言,提着三十来斤重的除草机,割起草来,马达轰鸣,加之锯轮转动的噪音震耳欲聋不说,还要为避开那些花丛和树木左右旋转时,着实需要气力。除此之外,她总是认为重物,噪音,不应与女人相干,即使是再穷困,再粗俗的女人。所以她认为家中之劳有必要在用男用女问题上要权衡一下。

她每次看她们累得满头大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真是难为她们了,所以一到除草季节,她都是多加些薪水给她们。更主要的是,自打川儿上了小学,因为她常有外出的时候,与接送川儿的时间常发生冲突。

用人问题迫在眉睫,她该需要做出决断了。于是她尽管不舍,还是多给付了保姆两个月的工资就辞掉了。她认为,找个会开车的年轻小伙子比较合适,对川儿而言可能也更适合。虽说对年轻人而言,厨房料理可能会是个问题,但她总不能找个岁数与她仿的人。所以做菜只能慢慢学着做了。幸而她看到这个肖牧,在厨事上很用心,干活不仅麻利,且悟性也很高,单就这一点就让她很满意。有一次她还开玩笑说,你要是学厨艺可能是个好厨师。当时他只是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此刻,她定睛注视了他一下,眼睛里短暂地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芒。她说,叫我米兰姐就可以。

嗯,好。

说完她就离开了。

其实,肖牧刚来那阵她就发现,这个年轻小伙子眼睛里的冷漠和不屑附庸。她虽然平时与他没什么交流,但她感觉到他的不卑不亢的品质与她有共同之处,这是她所喜欢的。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驾驭得了的,能够驾驭他的人,必是让他从心里信服,可能还需要几分仰慕,而不是钱财。她认为像他这种人,只适合自己当老板施令于人,但他应该是不具当老板应有的多方面的条件。他一个男生,这么年轻能来到鹧鸪,足已说明他与世格格不入。

这时的肖牧,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失望。他希望她能借此话题和他多聊上几句,但她没有,而他又实在扯不出合适的话题,这让他多少有点沮丧。他原本也不具备主动沟通能力,尤其是对这个不是很爱说话的,还带着一点威严的气质的米兰姐,他更是无法不加思索,张口就来。虽然他一向是举止随意,但内心还是带着几分拘谨的,这个拘谨来自他对米兰姐由内而外的敬畏,而非惧怕和讨好。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无法向他的不良老板低头,但女人可以。当然,前提是这个女人不能是恶俗之人,而且能让她仰视。

人到了新的住处,对室内环境诸如设施,用具,起居时间,都要有个熟悉适应的过程,这里也包含着对声音的熟悉和习惯。

肖牧原来住的出租房,一整天都是让人安静不下来的噪音,车辆声,老太太喊叫声,小孩子们尖叫着打闹声。而这里就不同了,这里仿佛是室外桃源,室内自不用说,诸如他们的关开门声,主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川儿短促密集的脚步声等。再有就是来自室外的,夜深人静时蛐蛐声,鸟儿的稀疏声,远处偶尔传来的私家车停泊的声音,这些都构成了属于鹧鸪低迷幽然的生活交响曲,他已经熟悉了这里让人舒心的静谧。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都不属于这座房子的乐谱。他的耳朵现在,俨然称得上是这座静悄悄的鹧鸪里,能辨别声音的活体设备了。

有那么两回,在夜深人静时,肖牧隐约听到一种陌生的,不属于鹧鸪的声音,这个声音有时像莺莺哭诉,有时又像说话,每当这时,他竖着耳朵听,但是因为声音太小,判断不了这个声音来自哪里,或者是什么声音。

是主人在哭么?这在肖牧的认知世界里完全无法想象。多少人的奔波劳碌与不得已的低头,皆为生计,而住在这里的人不会,他们这样的富足人家,应该不会有来自物资方面的苦恼,那么能让这样的女人流泪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情?

肖牧不禁想到,他来到这里从未见过她的脸上,有过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容,她的笑容带着一种压抑的收敛,她不苟言笑,话语很少,只说必要的,几乎是吐字如金,这不仅蒙上一层神秘色彩,更让人产生想探知她的欲望。人本就是这样,对敞开式和凡俗之人,不会产生什么好奇心,但他认为米兰不属于凡俗之人,单她脱俗的相貌就不属于。

5

肖牧已经在鹧鸪干了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他们相处淡然,并没有亲近感,这主要源于主人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若不是川儿,这个家可能会显得过于沉闷了点。

这不是他希望的。凡事都有多变性,谁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他总不能去打探关于那一个空缺的究竟,他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但他希望这个时间不要过长。

其实,肖牧从第一天面试,就对这里生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的直接原因先是米兰的特殊气质。只是刚来时他顾不过来。但现在就不同了,他每天住在鹧鸪,他总不能生活在一团迷雾里,毕竟这个家庭有点特别。而且在他看来,米兰姐长期独居,内心应该是孤独的,即使一个人再不善于交谈,人毕竟是需要交流的动物,总该有说话的人以解幽居的寂寞。何况他能感觉到米姐并不讨厌他,否则不会把他留下来用。

这天,当肖牧拿起了沉重的除草机时,盘旋在他脑海里的为什么找个男青年做管家的疑问才有了答案。

这种活断不是女人能干的。幸亏他刚走出校门,为了在残酷的入职竞争中多一项技能,而且他还喜欢驾驶,便利用投简历的空档,花了两千元学习了驾驶拿到了驾照,他庆幸他还有驾照正巧满足了这家主人的用人要求。何况他年轻力壮,能干些女人们干起来吃力的活,这点上他总比女人占优势,这样一想,一直横亘在他心里的卑微感有了一定程度的释然。

但生活中的一些事,常会触及到他敏感的神经,免不了会搅起那杯水里的沉淀物翻卷上来。这时他就会想,从米兰姐对他不冷不热来看,也许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得通,那便是她深扎在内心深处的尊卑观念,他们不属于一个阶级,他不过是这里的雇佣,这是个鸿沟,不可跨越。这个想法在他心里一直就像病灶,时而让他烦恼。

而他不会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地献殷勤,即使是米兰姐。他只愿意与她各自相安地保持主雇间的距离,只要每月能赚到他的酬劳就好,这会让他感到更自在更自由,他不过是想知道自己身处之境,这也可以说是情理之中。

他甚至还想到,说不定她就是一个有钱人的情人,让人秘密地养着。如果是那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凭什么那么高傲地居他之上?如果他伺候的是这样一种人,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自己,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于是,他把她对他的偶尔流露出的温和,归结于故意对他的示好,最起码在一个屋檐下和谐相处,对大家都好,而非出于她的善良的天性,和他希望的出于主人的没有阶级之分的平等观念。何况能遇到他这个条件的也不一定十分容易,除非巧合。

原本就话不多的他这些日子变得有些消沉了,甚至对川儿缠着他时,他的热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像刚到来那时脸上洋溢着轻松与洒脱,他工作时缺少了快活的心情带给他的动力。

夜里,当他冲洗完从浴室出来躺在床上,尽管白天闲不下来多少时间的活,让他有些疲惫,可还是不能很快入睡。电视小声打着,眼睛望着它却全然不进入他的脑子里。他原本想,如果这个工作稳定下来,他要找机会回家一趟,来回坐动车不过多半天的时间,看看母亲,顺便再多取回来几本书,利用闲暇翻翻总比看电视的好,但现在看来,他是否留下来继续干下去就不好说了。

而他的疑虑,在国庆节前夕的一次偶然彻底打消。

6

川儿是个比较乖巧的孩子。由肖牧接送以来,已从开始的陌生到熟悉,与肖牧有了足够的亲密度。在川儿的心里,肖牧是亦叔亦友的存在。

那天,家里突然来了位年轻的叔叔。是,只能称他叔叔,妈妈向他介绍时让他叫肖叔叔的。他心里纵然希望叫他哥哥,而哥哥对他来说太奢侈了,而且在他幼小、朦胧的意识里,觉得肖叔叔的的年龄,可能叫他哥哥似乎还压低了他的辈分似的。也好,叔叔就叔叔,不管怎样肖牧的到来对他仿佛是天上掉下来个奥特曼,使他满心欢喜地敞开幼小的心扉,欢迎这位长得干净,面带微笑,对他表示友好的叔叔了。

但他那稚气笑盈盈的脸蛋里藏着害羞,一个小孩子在陌生人面前特有的羞涩。这种害羞,或许是因为他虽然生活在优渥的摇篮里,但贵族学校的孩子个个都是豪车接送,缺少与外界的接触,尤其是在家里缺乏一个男性对他耳濡目染的个性塑造,这使他在陌生人面前似乎显得拘泥了点。当然,这里不能排除性格的原因,也不能排除交流能力尚未激活的因素,毕竟他才只有七岁。

当妈妈说,以后叫他肖叔叔时,他扬起脑袋,用那双清澈亮盈盈的眼睛,望着高高的肖牧,想从他的脸上随便获取点他希望的快乐。

他那细弱的脖子上的小脑瓜子,显出孩童特有的稚嫩,带着童真的、眼里跳动着兴奋带给他的欢喜。但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这种喜悦,也不知道该不该表达。他的身高只到肖叔叔的大腿根,是个小人儿。这个小儿就这样用垂在衣服两侧的小手蹭蹭自己的衣襟不知所措。直到肖牧向前稍欠下身子伸出一只手说,你好!他才扭捏地伸出手,嘴里小声挤出叔叔好!肖牧把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他另一只手,并弯下腰去望着他的眼睛说,

欢迎我吗?

川儿点头,稍垂下头的脸带着羞涩和按捺不住的喜悦。

那我们以后是好朋友喽?

这时川儿才把头仰起来,用力点两下,稚嫩的小脸蛋还带着点誓约似的坚定,生怕他不迅速做出反应,从天上降下来的奥特曼会顷刻间飞回太空。然后他就被叔叔腾空抱起,放在前来接他的车上。

之后他日渐与肖牧亲热,就像肖牧的小尾巴,只要做完作业,一有时间就满楼满院子喊着,寻找肖牧的影子,找到了就跑过去尾随着他。

国庆前的一个周五午餐时,米兰告诉肖牧说,今天她要去召开一个答谢会,要晚些回来,晚餐不必等她。她是要答谢全市她管辖区的进口红酒分销代理商,但她没具体说,午后她稍许打扮了一下就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时间似乎是更充足了些。午后,他同往常一样开车去接川儿,他想带川儿去约有四十多分钟车程的动物园。

川儿原本就喜欢看动物,可他妈妈忙于工作,一年前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这回好了,当肖叔叔说想不想去动物园看老虎狮子时,他高兴得举起两个拳头欢呼转着圈蹦跳起来。开车的路上,他的话也比往常多起来,他讲动漫里的钢铁侠,讲图册里武松打败山中之王老虎的故事,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武松的崇拜。

他们来到动物园看了老虎,看了高高的鸵鸟,看了猴子,现在站在狮园的栏杆外。川儿对趴在巨石上的雄狮看得出神。

喜欢看吗?肖牧问。

嗯,喜欢。

怕不怕?他摇头。

以前看过吗?

小时候看过一次。

噢?小时候?那你现在是大人喽?肖牧揉两下川儿的头说。

以前和谁来看的?

和我妈妈。

川儿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这两头狮子身上,它们是那么的庞大而且威风凛凛,他现在可是没精力和肖叔叔聊天了,所以肖牧问一句,他就有一搭无一搭的回一句。

那你爸爸呢?

什么?爸爸?当川儿听到爸爸这两个字时才转过头,略带惊异发亮的眼睛望着肖牧。看他的样子像是问了他一个来自天外的问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眼神。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妈妈以前告诉过我,别人问起,就说他常驻国外。但我知道我妈妈在撒谎,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爸爸,而且也没通过话。爸爸只是同学们随口而出的称呼而已。

他的小脑袋此时在迅速地转着。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他不想让叔叔失望,叔叔已经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某些时候甚至比妈妈都亲。他只想和这个叔叔保持最亲密的关系,愿意对这个叔叔毫无保留。

他不再看狮子了,他想把家里的秘密告诉给这个大朋友,以更大地取得他的信赖和与他的亲密感。

他转过身,仰起头望着肖叔叔,一脸认真的样子,

叔叔,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我妈妈,行不行?

好呵。我们是男子汉,男子汉有男子汉间的秘密。他蹲下来伸出小手指,钩住了川儿的小手指,边拉扯边说,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叔叔,我从来就没有过爸爸。

肖牧一惊!感到胸口被利器击了一下。

这不是他希望听到的,想不到这小家伙这么不幸,他的不幸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早,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没想到他有意无意间会问出这个结果。这么富足的家庭,这么可爱的孩子,没有爸爸,对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是多么大的缺失!

肖牧的这种心理反应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

他小学刚毕业,父亲就因病去世,迫使出于他兴趣参加的社会举办的画画班,因为生活拮据而中断。他原本就喜欢小男孩。他有个长得很秀气的表妹,与他妈家走得近,离婚后带个五岁的小男孩。他每次见到他就心生怜爱。他现在又想起了那个侄子。这与他对川儿的怜爱有否内在联系他也不清楚。但此刻,他是对川儿心生同情的。他不想再继续往下问下去了。他只想尽心呵护好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得到更多的爱。

他默默地盯了川儿一会,心疼地把他抱起,将一侧脸颊贴到川儿的小脸蛋上。

他抱着他好一会,最后仰天闭目深吸一口气把他放下,用一种心疼的眼神望着他,伸手又摸摸他的头说,

好,没关系,现在有肖叔叔,肖叔叔来保护你。

真的?川儿那童真的眼睛瞪的圆圆的,露出了满足与欢喜之色。

那我们现在回去?

好的,川儿点头。

我们今天到这里来的事情只有我们俩知道懂吗?

我懂,叔叔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就这样一个秘密使他们俩的关系更加密切起来。

7

一个周日的午后,川儿来到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的肖牧的房间。

肖牧说,嘿!小家伙,想不想坐飞机?

川儿一脸弧疑地望了会肖牧,然后干脆就说,想!

肖牧用手往床的方向一挥,打个榧子,那就给我上!他先上去仰卧在床上,川儿也立马跟着跳了上去。

过来!肖牧用一只手把他拉到他的脚下,双手握住他的一双小手,两脚小心地支在川儿的腹胸上。

随着预备一一,一,二,三!川儿被肖牧的双脚腾空而举,使川儿与平躺的肖牧上下形成了平行状,然后肖牧慢慢地松开了他的双手。

川儿像空中飞人,在空中四脚大张,肖牧的脚支着他,在半空中慢悠悠地前后晃悠。川儿嘎嘎的叫着,高兴极了,他觉得玩这个游戏比学校里的任何游戏都好玩。他在空中又喊又叫,极为兴奋,当放下来稍作休息时,他乐此不疲地说,叔叔我还要飞!肖牧一次次地举起他。川儿觉得这是他最快乐的体验,远比公园里的高空游览和旋转木马刺激。

这时,米兰轻轻敲门,见他们没听见,便推开门站在了门口。

她本想训斥川儿,要让他安静点,可是,看他们玩得正在兴头上,也是她不曾给川儿带来过的欢乐,也就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川儿,你不要这么嚷嚷,叔叔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然后,正想关上门走开时,发现桌子上撂着几本书,便走了进去。

肖牧这时已起身坐到床边,川儿下地站在床前。

米兰走近桌旁,用目光指着那撂书问,我可以看看它们吗?

随便看。他说。

这是前些日,他回趟家时顺便带来的。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艺术的故事》随便翻了几页放一边,又拿起下面的《艺术侦探》边翻边问,你喜欢艺术?

看看而已。

哦哦,那怎么没往这方面发展?

他沉吟,寻找合适的答案。

人各有命吧。他说。

想不到你还宿命?她望了他一眼笑了一下。

老天是一张大网,每个人一降生,它就张开一只网眼,将人装进了他的编程里。要不怎么说人命天注定。他说道。

哦?她有些诧异地注视了他一秒,然后,眼睛落在她随意翻看的书上说,也许是吧。要不是我骨折,我现在说不定是舞蹈演员呢。

肖牧惊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眼睛说,难怪。

难怪什么?

轻盈。他又望了她一眼,补了一句说,我说的是走路。

哦。她笑了。

他还想说体态也比常人优美,但他没说。

这会儿,她转身对着肖牧说,我也越来越认可你的说法。对,人命天注定。

说完,她用欣赏和发现分析似的眼神望向他。她早就发现他除了不屑,还有刚毅内敛的、且不愿随大流的气质。但她没想到他会喜欢看这类书。

肖牧一向是习惯性地回避她的眼睛,这会儿他的眼睛移向书桌,一会落在安静地站在床前,听大人们对话的川儿身上,还把手放上他的头顶揉一下。

米兰这会要出去了,向川儿说了一句,你不能一有空就往肖叔叔房间里钻,总是缠着叔叔。叔叔也要有安静的属于自己的时间懂吗?

川儿感到妈妈的话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嗯了一声点了下头。米兰轻轻地关上门离开。

米兰觉得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川儿越来越迷恋肖牧,有点空就想与肖牧腻在一起,他已经不能没有肖叔叔了。在川儿的心理,应该是叔父一样的亲密度吧?那么肖牧呢?他也对他很好。感情的吸引真是具有神奇的感应,来不得半点虚假,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知道向谁投抱一样。他觉得,肖牧和川儿好像就有这种不用言说的感应。

想到这些,在她心里很感谢这个肖牧,认为当初辞掉了那个洪阿姨,是十分正确的决定,而且对川儿来说,与奶奶相处和与叔叔相处的感受也不可能是一样的吧。似乎对川儿来说,多了个大朋友。这样一想,她不禁自己抿嘴笑了一下。

川儿原本是住在楼上母亲的隔壁房间的,但自从肖牧回趟家回来后,他似乎更依恋肖牧了。在他多次央求下,米兰只好同意让他搬到楼下去住。

这样一来,他的房间离肖叔叔的房间只隔一个过道,即只有十多米远了。他可以在两个房间之间乱窜,而肖牧对他有足够的耐心,完全没有被打扰的反感。这也省去了川儿楼上楼下跑的麻烦和蹬蹬蹬上下楼给这个屋带来的噪音。

8

这年的节日气氛似乎比往年来得早。还没进入二月份,大街小巷的商铺门脸就贴上了象征牛年吉祥的剪纸,春联。超市商场里的商品,更是红色占了主导地位。红棉袄、红袜子、红裤头……人们开始大包小包的采购,准备迎接新年。

米兰尽管不太情愿把肖牧放走回家过年,但想到肖牧家里只有母亲一人,还是早早就跟他打了招呼,让他回去陪母亲过年。而肖牧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考虑到他来鹧鸪头一年的特殊性,便决定留在这里和他们俩一起过春节。

肖牧上次回家,并没有把目前的工作如实地跟母亲说,当然,也包括曾经一次次跳槽的经历。他母亲只知道他一直在公司上班。所以,他提前打电话告诉母亲说,今年公司值班轮到了他的排期,春节回不去家了,最好让她到他姨妈家一起过年。他打电话征求了他姨妈的意见,姨妈当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他给母亲打过去了点钱,剩下就是她们姐妹俩的事了。

米兰对肖牧留下来与他们一起过年的决定,心里是高兴的。

这半年多来,她对肖牧的不冷不热,即有她不善言辞的一面,更是她刻意所为。因为她在商海打拼这些年,看到了太多人性的虚伪和多面性。经她不动声色地对肖牧的观察,她现在可以断定他的人品很不错。她看到了他具有勤奋和十分坦诚的品性,这使她放下心来。

当她消除了对他的戒备之心,对他的态度,便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那一次,偶然发现他还爱读艺术类书籍时,给她的心理带来了微小的震动,认为起码他不是不求上进,没有精神追求的粗俗之人。一个人的趣味是判断其平庸与否的重要考量,这样的他,其命运注定要异于泛泛之众。

打那之后,她有时有意地饭后留下来,与他多说几句话,有时还把他叫到大厅的沙发岛上,一起喝杯咖啡聊上几句再上楼。但她还是与他把握着分寸,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而对肖牧来说这已足够,他认为这种相处方式让人感到舒服。

不同于往年,这年的节日采购,是米兰和肖牧带着川儿一起去的。他们抱回了许多吃用的东西,其中还有按中国的风俗,挂在门前的大红灯笼和霓虹灯。车子的后备箱里塞满了,有的只好放在了后座米兰座椅的旁边。

川儿一月份就放了假待在家里,有了更多的时间缠着肖叔叔,他上窜下跳蹦蹦跳跳,比大人更早地进入了节日的欢乐状态。

米兰也同样感受着与往年不一样的气氛。她看着楼上楼下,挪动着梯子站在上面的肖牧举着双臂,认真且不费力地去擦拭窗帘杆和挂一些挂件时,总比以前她协助洪阿姨一起去干的感觉要好得多。

肖牧不仅读过大学,个性上不卑不亢,真实稳重。这样一个高高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忙里忙外的感觉,就是与老太太不一样,他的身影本身就是一股力量的存在,散发着男人应有的刚毅踏实感。这种感觉很微妙,在她的潜意识里,阿姨就是一个保姆,可是对肖牧,这种感觉就淡化了许多,甚至觉得像半路出现的远亲,这是一种不一样的令她非常愉快的感受。要不是肖牧,她还想象不出这种心理体验。

节前的房舍内,上上下下的除尘和洗涤的活,肖牧利用做家务的间隙,陆陆续续干了有十来天的时间,过完小年才总算都干完。余下的就是为三十的餐桌做准备了。

不知是不是米兰心大的缘故,她对节日的餐桌大撒手,不闻不问,全权交给了肖牧,她只去忙碌节前外面有关她事业上的事。多亏肖牧对料理一直上心地去琢磨去实践,米兰也从不挑剔他,否则该有多尴尬真让他无法想象,这让他深刻领略了一把有备无患的古训。

除夕的前一天,他开始拿出冰柜里的冷冻物解冻,好做前期准备。

到了三十傍晚,经他一大早就开始清洗,切剁,慢煲,煎炸等繁杂程序做出来的满桌丰盛的佳肴,让母子二人惊喜之余,连连称赞。这些料理是肖牧这几个月来,从他买来的菜谱书中,精心挑选琢磨着做的,也是一种尝试。放在厨房的菜谱书,由于让他常去翻阅,都快给翻烂了。

厨房的另一端,已经整齐地摆放着肖牧和米兰一起包好的饺子,当然还有川儿凑热闹包的几个畸形的饺子,就等午夜跨年的钟声响后,让它们跳进滚沸的水里。

一顿令人愉快的美餐后,米兰帮肖牧往水槽里拣碗筷,还帮肖牧对碗碟里的食物残渣做简单的冲洗处理,然后往洗碗机里排列进去,让机器为他们代劳。肖牧看出她今天情绪非常之好,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他,他也感到很愉快。

现在,他们三人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晚。茶几上摆上了一堆洗好的水果和干果。

春晚开始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开启了国内外万人瞩目的一年一度的春晚盛会。

电视里载歌载舞,一片喧腾声中,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了。肖牧说,川儿!走,我们也去放鞭炮。哦哦!放鞭炮喽!川儿叫道。

他们各自取回自己的棉外衣套在身上,从屋里出来,发现天上飞飞飏飏飘起了雪花,这给节日增添了几分欢乐浪漫的气氛。

他们从库房把各种各样买来的鞭炮烟花抱到院子里。这些鞭炮花掉了近万元,对肖牧还是第一次。米兰也披上咖啡色的尼子大衣跟了出来,当她看到外边飞飞扬扬的雪花,不禁轻呼,哦!下雪了,真是太好了!

肖牧让川儿和米兰躲到一边,他蹲下去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烟花和鞭炮。

一连串的烟花带着尖叫冲上天,穿过静静地飘落的雪花,在夜空爆裂绽开时,五光十色,灿烂无比。

如果绕着圆形冰封的湖畔,由居住在别墅群里的各家各户放出去的烟花,闪射状在天空五颜六色地炸开的情景被航拍下来,该是怎样奇异的景象!若是让马尔克斯看到,或许在震撼之余,说不定再次发挥他新奇的想象,成为他笔下新世纪的马孔多二吧。

川儿一直都在兴奋之中,一会捂耳朵,一会拍手叫好。米兰的脸上,映射出红黄蓝绿不断变幻着的色彩,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别墅区挨家挨户密集的鞭炮声,在向着午夜的钟声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冲向墨蓝恢阔的高空时,烟花把天空染成了绚烂的、五彩缤纷的烟花的海洋。

很快,跨年的钟声在小区河畔悠扬地荡响,人们在欢呼声中送走了旧的一年。

飘落的雪花,在小区孤零零、默默地坚守着的路灯桔黄色灯光的照射下,亮晶晶密麻麻,越下越大。

院里院外,树上地下,一会的工夫已是覆上了厚厚的一片白,似乎新的一年,上天要以这样的方式,将旧年尘世间一切的肮脏和苦痛都将用它们的洁白和温柔掩埋,消弥……

而有谁可曾想过,那飘落的雪花,是一群白天鹅在天宫,浴出瑶池梳理时,身上的羽毛梳落到了凡间?曾有位诗人将白天鹅的梳羽写得何其令人动容。

江岸梳羽落,

扶摇凝云裳。

欲与云竞白,

红唇无处藏。

9

春节过后,天气很快转暖,蛰伏了一冬的生命,在暖风的吹拂中开始苏醒。

进入四月,公路两旁绿化带的桃树上,已有无以计数的花蕾,迫不及待地冒出了粉红色的尖尖头。它们非常挑剔,只肯在属于它们的时间刻度里才盛大地绽放,再将满身的芳气借助柔柔的风,飘洒到这座城市的空气里。

这时的米兰从法国回来快有一星期了。

这天米兰是午后开车出去的。九点……十点……。

川儿在肖牧的房间玩了一会就回去睡了,而肖牧还在等待门外米兰回来时发出的动静。

肖牧知道,她是不爱参加无效社交的,尤其是生意上的。除非必要的应酬。她说她厌恶虚伪,尤其是聚会时那些无关痛痒的话,就连空气里仿佛都浮动着虚伪,让人不舒服。

她还在一次聊天中说,在商海打拼,在这特殊的国度,自有它的游戏规则。不就是金钱么,该答对的一个也少不了,尽管按规则办就是了,但她不去与那些贪财好色之徒硬着头皮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她说她非常厌恶那些一个个丑陋的面孔。

十点多时手机铃响了,是米兰。

肖牧……你过来一下好吗?这里……这里是崇德街56号,电话那头的她,语速缓慢,语气里带着微醺。

肖牧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那是一个地处繁华街旁边的一个酒吧。

他走进去,在昏暗的光线里,一边往里走一边寻找,但没有找到她。他重新慢慢地搜索,发现亮处的吧台上有一杯喝剩下的红酒,前面的高脚椅空着。他走过去刚要问吧台服务员,米兰从侧门走进来。

来啦!肖牧。她以大姐似的姿态向他打招呼,然后指旁边的高脚椅说,坐吧!

他坐下来。

来!Waiter!再给我拿个杯来给他倒上!说完她瞅着肖牧说,来,你也今天来点吧。

这个酒吧的红酒,也是由米兰的公司供应,酒吧是她进口红酒生意链上的终端客户之一。老板和服务生都对她很熟悉。服务生把杯放在吧台上,把酒倒进去。

肖牧不知一向沉稳的米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做什么,所以他要保持清醒,再说回去时车得由他开了。他侧过头去,用掺杂着疑惑和关切的眼神望着她,一只手,只是握住杯子的下端,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弹着。

肖牧,你怎么从来不问川儿的爸爸上哪去了?你不好奇?她对肖牧,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接。

肖牧看到今天的米兰姐,神态与以往一向理性、一本正经有很大的不同。她的脸上带着醉意放纵、迷离的微笑,两颊的绯红向眼角周围蔓延开来,像化了淡妆,看上去反而更迷人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肖牧只是用静静的眼神望着他,没去回答她。

我知道你不是不好奇,你只是不说,对吧?她微微昂起漂亮的、如水蜜桃圆润中略带尖的下巴,挑逗似地望着他。

接下来她说,对不起,肖牧。她依然带着醉意的淡淡的笑。

静默了一会儿,她把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放在台上。

没一个可靠的,男人!你们男人。听她这么一说,肖牧把脸转了回去,眼睛放在眼前自己的杯子上。心想,她从法国回来情绪就有点低落,看来她是被情所困。

那我今天就全部告诉你肖牧。

突然,她将手往外一挥地说,川儿的爸爸不在国外,他没有爸爸,他的爸爸掉下去了,知道吗?她这么说是因为她认为肖牧有可能问过川儿,虽然她没去验证。

不在国外他早已知道,掉下去?肖牧不解其意地心里默念了一句,再次把头转向她。

奇怪么?你不相信?地球是有边缘的,所以他一百年前就冲跑到地球边上掉下去了,掉到深谷里喂狼了。你不信?说完,她哈哈哈地笑起来。

对这么奇怪、不合逻辑的的话,肖牧的一双眼睛,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说什么。

笑完,她将自己从遥远的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中。

好,现在我再跟你讲,讲我下一个男人。显然,关于川儿的爸爸像是久远的故事,翻篇过去,她不愿意多提及。

此时,她的脸上现出了死寂般的表情。

阿方索, 我们很相爱,他最后一次来中国大概是川儿三岁多时,在那之前他频繁地来往于中法之间,可这几年……

她停了一会,抿上一大口酒,继续说道,我这次去波尔多考察,去前没告诉他。可是,你知道吗?他,他……

她长吁了口气说道,他,他让我撞见了,他背叛了我!这时,她的脸上出现了倍受打击后,万念俱灰的神色。

这让肖牧想起了他刚来鹧鸪没多久,夜里传来的奇怪的声音,他估计应该是和那个她说的叫阿方索的有关。

这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拥有美貌的女人,受伤害的概率要比平常的人多。那是因为她们所爱上的人,一定在诸多方面都与之匹配,如相貌,地位,实力,修养,学识等。 这样的男人知道自身的魅力,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守不住安分,将对爱人的忠诚抛到九霄云外,去寻求新的刺激享乐。可见,金钱和地位,或者是帅气的外表,有些时候对有些人,当作是从女人那里,获取肉体和精神享乐的资本,不足为奇。

那么男女之间,谁能说得清是门当户对,互相匹配的好,还是抛开这些条件的束缚,只讲纯粹的爱好?男人女人,靓男倩女,他们永远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男人们总是扮演背信弃义的角色,让女人流泪。虽说这种事司空见惯,但现实再一次告诉他,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一个人光鲜的外表。就如眼前的米兰。

良久的沉默后,米兰又开口了。

他是酒庄老板,我在做进口红酒时认识的他,我们相爱多年,一个非常温和帅气的男人。啊!一个多么迷人的男人啊!可是忠诚在欲望,美色,寂寞面前总是那么不堪一击。这时,她的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恨意,有的只有惋惜之色。

片刻后,肖牧还是看到从她的一双美目里,在灯光下闪耀着的晶莹的泪。

肖牧,你爱过吗?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眼睛问。

他只是嘴角微翅,用鼻腔轻哼了一下,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是真爱一个女人,你会背叛她吗?

他思索一会儿说,应该不会。

那你就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你是个好男人。

可是,好男人有几个能经得起考验?权钱和美色面前,他们都会溃不成君。她道。

肖牧望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

已是深夜12点多了,肖牧说我们回去吧。

好吧!她深叹一口气,付了帐。肖牧看她走路不太稳,便用两指捏着她的胳膊肘走出了酒吧。

肖牧开车到家时,她已经侧倒在他的肩上入睡。他叫醒了她,扶回屋,并不放心地目送了她上楼,听到她的关门声,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10

川儿在母亲和叔叔的呵护中,一天天地长大,转眼出落成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学习成绩优秀,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和同学们关系相处得融洽,深得老师和同学们的青睐。

时光的流逝是如此之快。

肖牧来到鹧鸪有几年了。除了川儿的个子一天天明显地蹿升,还有肖牧几次回家,让母亲催着他的婚姻大事闹得不愉快外,生活如溪流,随着岁月涓涓不息地流淌,鹧鸪天003,似乎有古人的佑护,未发生大的波澜。

那么,就人的个体而言,对大事的定义是什么呢?无非是生死伤残,事业惨败,婚姻破裂。除此之外,应该皆为小事。

但我们会发现,小事,人们在面对当时,绝非当等闲之事,因为小事可以演化成大事。只是,无论事发当时有多焦虑,有多煎熬和恼怒,惊惧……,均会让无形无影、被人们赋予了良药的时间给淡化,甚至忘却。

就比如在这其间发生的一些事。

在川儿三年级时的一个冬季,他所在班级的一个同学患了流感,两天的时间里几乎全班覆没。川儿也未能幸免,被隔离在家中。

而那时的米兰,因为事业上的事刚飞往法国。肖牧怕米兰着急担心,没有告诉她,想视情况而定。

他深感这时的他责任重大,因为老人,儿童,孕妇在流感中容易导致并发症危及生命。在没经历过照顾患病孩子的他,川儿的高烧不退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整日在忧心焦虑中日夜守候,按时给他用药,密切关注照顾川儿。还好,三天后川儿的高烧终于呈下降趋势,这使他终于松了口气。再过了几天,病情痊愈,川儿可以照常上学了。过后想来,他仍然心有余悸,万一有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再有就是发生在他朋友身上的事。一天,他的一个朋友康明打电话来问,可不可出来坐坐。肖牧目前的工作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虽然并不常联系,但几乎没什么秘密。肖牧知道,他如果没事不会找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们在一家饭店吃饭时,康明说,他离婚了。这让肖牧大吃一惊。但康明并没有表现出沮丧和痛苦,只是一向穿衣利索,体态稍胖的他,像换了一个人,看上去比过去消瘦,衣服穿的也显得邋遢了。问其原因他说,他的小公司倒闭后,老婆就换了一副嘴脸,三天两头无理取闹,作得他烦上加烦,只好离婚,还把孩子扔给了他。

肖牧看到,眼前这个小学时就和他形影不离,后来又双双上大学,又在同一个城市落脚的朋友目前的困境,心理感到非常沉重。这也让他联想起他家里的事情。

有一年春节肖牧回家,初二那天他姑妈过来给肖牧母亲拜年,抱怨她的儿子离婚后,常回她家蹭饭吃,弄得他姑妈唉声叹气。记得他的堂弟迎娶时是多么热闹,还有他那表妹当初嫁人时,仿佛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没曾想,当初看上去很般配,像是会幸福过一生的一对,说分手就分手了。而且带来的孩子和经济上的问题更是雪上加霜。

肖牧现在一晃三十多岁了。来自亲戚和周围的消息,不能不说给他带来对婚姻的消极心理。何况,他在来鹧鸪前,还有过几次失败的恋爱经历。尽管那些经历都是女孩子们主动,他一直都是被动的角色。但无论如何也是一段感情,分手当时,还是让他郁闷了一阵。

婚姻到底是什么呢?它是否人生的必须?肖牧认为,人性的贪婪,对未得到的东西总是抱有幻想。爱情,就像展示柜里精美易碎的玻璃制品,让人垂涎令人向往。但一旦拥有了它,其价值便立刻贬值,在生活的一地鸡毛中,它不再是珍贵的存在,而像瓦罐,摔而不惜。这让肖牧更加觉得对婚姻有必要审慎考虑。

除此之外,米兰对肖牧的态度,这几年日渐向好。

从几年前起,到了夏季,当肖牧在院子里除草时,米兰有时会从楼上下来,来到院子里给他递过去一个投过水的湿毛巾,有时递过去一杯果汁,还顺便说句,慢慢干吧。这种小小的关切,总会给肖牧的心里带来温暖。

几年的时间里,米兰的容貌和体态不但没有发生一点变化,而且越发显现出成熟女人应有的风韵了。

肖牧的体貌变化要多一些。他的面部轮廓,由原来的单薄变得宽厚了,那是岁月对他的塑造。到了夏季,由于常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脸色呈现出咖啡的健康肤色。他身体健壮,看上去越发英俊了。尤其是他黄金比例的身材,走路矫捷,还有坚毅的眼神,更增添了几分中年男性的魅力。

那是一个落日余晖,不动也一身汗的二伏天。

晚饭后,肖牧趁日落之后气温比白天降下来之际,到院子里蹲着拔草丛里前一天雨后迅速冒出来的杂草,顺便修剪球状冬青树。

这时,米兰走过来。她身穿浅灰色飘逸的连衣裙,暮色的余晖,将她纤细光滑的脖颈上伸出的安静的面孔,映衬得宛如一朵白玉兰迷离淡雅。肖牧被米兰的美惊艳到了。他站在那直勾勾地望着她,竟忘了接毛巾,直到米兰望着他直愣愣的眼睛笑了,他才想起接过毛巾。这让他觉非常尴尬。

其实,一个人的好的容颜是欣赏不够的,无论是男是女。他有时很想多看她一眼。但他怕她发现,不得不心虚地用不经意的眼神望向她,只要她专注于别的事情,他的眼睛就愿意多停留在她身上一会。但有那么两回还是让她撞见,他立刻把视线转向别处,顺便还说上一句不太相干的话以解尴尬。但米兰会装做不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常被人夸赞。

如果说女人大部分都喜欢花,那么米兰对花的喜爱到了痴迷的程度。

每逢早春三月,她都与肖牧开车到花卉市场,买回来各种各样的花籽。他们有时根据花型的大小和颜色,一起规划花园布局,使花园一年一个样。

当娇艳的,各种颜色的花儿陆陆续续开放,幽幽的吐出芳香时,米兰常会在早晨,或傍晚时分从小楼走下来,来到花园赏花闻香,脸上洋溢着对花儿之美的赞叹。如果允许,她有多喜欢与它们共度良辰,将自己久融于花丛间,粘芬芳于素袖,染凝露于纤指。而她赏花时那淡淡的陶醉似的微笑,在肖牧看来,比花儿要美得多。

鹧鸪房前的院子里,花开花谢,除了入冬后的那几个月从不间断。站在院子里,微风会将米兰花,栀子花的芳香送进鼻腔,让人迷醉。

肖牧还要根据花卉不同的盛花期,按心中的构想,将它们分别剪下来,插到装满水的花瓶里,一瓶放到餐桌上,一瓶放到米兰楼上的卧室里。这些小事不用米兰说,他都会做得很好。米兰有时从外面回来推开门,满屋的芳香让她十分惬意。

清香淡雅的栀子花和玉兰花是米兰的最爱,她本身也一如这些花朵不张扬,却幽幽的绽放着女人的魅力。她是个十分安静喜欢独处的女人,在家时,大部分时间躲在屋里上网工作和检查督导川儿的学习,再有就是每天抽空在运动房健身。

在春夏花开烂漫的时节,米兰自身的魅力和来自院子里的花香,给鹧鸪带来了天人合一的美感。

而肖牧是这个美感的第一受益人。

他很是享受这种生活。因为他原本就是对美敏感的人。

小时候,小学教员的母亲发现他有绘画天赋,才把他送到了画画班学了几年。如果继续学下去,谁能预料他的人生轨迹,会走向哪个方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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