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主父偃力推推恩令 汉武帝杀游侠郭解|大汉雄风|通鉴演
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冬季,武帝赏赐给淮南王刘安一条几案和一只手杖,恩准他以后不必来京朝见。
主父偃向武帝进谏说:“古代诸侯的封地方圆不超过百里,因此,全国始终处于朝廷强地方弱的格局中,比较容易控制局面。现在的诸侯,有的连城数十座,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控制较松时,他们就骄横奢侈,淫乱扰世;朝廷控制稍紧时,他们就会凭借自身的强大而联合起来反叛朝廷。如果立法来分割其封地削弱他们,就会产生叛乱的苗头。以前晁错削藩而七国乱,就是这种情况。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人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不能享有封地,难以显示仁孝之道。希望陛下命令诸侯王可以把朝廷给他的恩惠推广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国的土地再封他们为侯,他们的愿望得以实现,必然高兴。陛下推行恩德,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国,朝廷没有采用削夺的办法而王国却可以慢慢衰弱。”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春正月,武帝下诏:“诸侯王中有愿意推广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各自一一奏报,朕将亲自给他们确定封邑的名号。”从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都成了侯了。
匈奴入侵上谷郡、渔阳郡,杀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卫青、李息从云中郡出击,向西一直打到陇西,在黄河以南攻击匈奴的楼烦部和白羊部,获得匈奴首级和俘虏数千,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白羊王和楼烦王逃走,夺取了黄河以南地区。武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张次功都有功,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张次功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土地肥沃富饶,外有黄河天险,蒙恬当年修筑城池以驱逐匈奴,对内节省了运输成本,又扩大了疆域,这是消灭匈奴的根本办法。”武帝把他的意见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大家都说不好。但武帝最后还是采用了主父偃的意见,设置了朔方郡,派苏建征调十多万人修筑了朔方城,又修缮蒙恬建造的边防要塞,利用黄河作为天险。但是,维护边疆的成本确实太高了,军需自崤山以东运来,百姓蒙受运输的劳苦,耗资高达数十百万万,朝廷钱府粮库也空了。后来,朝廷还放弃了上谷郡所辖的偏僻的造阳县,算是直接送给了匈奴。
三月三十日,发生日食。
夏季,朝廷招募了十万百姓迁居朔方郡。
主父偃向武帝进谏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可以把豪强之家、兼并他人的大户、领头动乱之人迁到茂陵居住,这样对内充实了京师,对外消除了奸邪势力,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消除了祸害。”武帝采纳了他的意见,迁徙各郡国豪强、财产超过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居住。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地区的著名侠士,也在被迁徙之列。 卫将军替郭解说好话:“郭解家中贫困,不符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将军都来替他说情,说明他家不穷啊!”郭解还是迁到了茂陵邑。这个卫将军不知名姓。郭解其实为人骄横,别人瞅瞅他,他一句“你瞅啥”,就把人家杀了。武帝听说后,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调查。轵县有位儒生陪前来调查的官员坐着,郭解的门客中有人赞扬郭解,儒生说:“郭解作奸犯科触犯国法,怎么能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了这话,就杀了儒生,还割了他的舌头。调查的官员拿这事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人,杀人凶手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是谁。官员向武帝奏报郭解无罪,公孙弘说:“郭解是一个平民百姓,但恣意妄为,甚至看谁不顺眼杀了人家。儒生被杀,郭解虽然不知情,但危害比郭解亲手杀人还大,应按大逆无道的罪名判决。”于是郭解被灭族。——这一段记载有点蹊跷哦。
班固对此事评论说:
古时候天子封侯建国,诸侯封立大夫之家,从卿大夫直到老百姓,各有等级,所以百姓诚心侍奉上司,臣下没有觊觎之心。周王室衰微,礼乐制度和征伐之事,诸侯说了算。到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世代掌握国家政权,又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执掌一国政事。到战国时期,诸侯国合纵连横,各国的公子,比如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楚国春申君,凭借王公贵族的权势,争相延揽游侠,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受到嘉宾一般的礼待。赵国的相虞卿(平原君),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无路的朋友魏齐的厄运;信陵君魏无忌,偷盗兵符假传王命,杀害将领控制军队,去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们都因此被诸侯看重,向天下人显示其好名声,那些扼腕游说的人,把这四位豪杰当作最值得称道的人。于是,人们争相背叛君主而结私党,守责奉上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立,法网疏阔,没能改变这种状况。所以,代国的相陈豨有千辆车子的随从队伍,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招揽的宾客数以千计,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之徒在京师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势压公侯,百姓以这些人的名声事迹为荣,向往并且羡慕他们。有的人因犯罪而当死,却自诩杀身成名,就好象当年的季路、仇牧一样,死而不悔。所以曾子说:“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君主丧失大道,民心也就散了。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么是应当提倡的、什么是应当禁止的,并且用礼义法度去约束他们,百姓怎么能知道什么是不应当做的从而改邪归正呢?古代的公正法则:春秋时期的五霸,是三代圣王的罪人;战国时期的六国,是五霸的罪人;信陵君等四豪,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过是个低下的百姓,却窃取生杀大权,其罪当诛。郭解有时温良博爱,振穷周急,谦虚不自夸,确也不同凡响。只是可惜不按照道德规范行事,在社会末流中苟且放纵,最后自己身死,全族被灭,实在是罪有就得。
荀悦评论说:
世上有“三游”,都是损害道德的: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扬名立万,作威作福,结交党羽,称强于世,称为游侠;饰辞狡辩,设计诈谋,周游天下,操纵时势,称为游说;巧言令色,迎合时好,结连党羽,沽名钓誉,谋取权利,称为游行。这三类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根源,伤道害德,败坏法度,迷惑民心,先王对此都是谨慎小心对待。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类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凡是不从事这些职业的,称为奸民。奸民不生,王道政治也就实现了。“三游”形成于末世,周、秦的末年尤为严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以别人的毁誉为荣辱,却不去核实毁誉是否真实;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决定利害关系,却不考虑是否符合实际;根据个人的喜怒来决定奖赏或惩罚,却不去分析是否有道理。上下相冒犯,万事混乱错误,因此,发表评论的人,根据自己与对方关系厚薄来决定怎样说话;负有推荐官员职责的人,根据自己与对方关系的亲疏来写推荐评语;众人的评价影响着善与恶的区分,功与罪的判定与国法相悖。既然这样,追求利益、趋利避害就不再根据道义去做。所以君子违礼,小人犯法,奔走游说,越职侵权,弄虚作假,争追时利。轻视尊奉父兄的大义,重视对待宾客的礼仪,对骨肉薄亲寡恩,对朋友情深义重,忘记了自己修养的原则而追求众人的赞誉,轻农桑本业而逐盛宴豪饮,馈赠行贿的人挤破门槛,送礼问候的人道上可见,私事比公事还多,长此以往,流俗形成,而正道衰败了。所以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整顿百姓,严明制度,善恶以功罪区分,而不受舆论毁誉的扰乱,听其言而观其行,举其名而指其实。名不副实为虚,表里不一为伪,毁誉不实为诬,言过其实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许有,诬罔的言论不许说,有罪恶者不能侥幸逃避惩罚,没有罪过的人不担忧恐惧,请托行不通,贿赂无人受,抛弃浮华虚文,淘汰虚言巧语,禁止巧言强辩,杜绝小聪小明,斥退百家之学,统一于圣人的至道,以仁爱、礼乐教民,则风俗定而天下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