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名字

小水滴，我的外孙女。

一个美丽的名字

早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桔红温馨的柔光，像轻盈的霭，淡淡的，罩笼房间时。窗外，月季花姹紫嫣红，像一张张孩儿的脸，露出笑靥。这是一个美丽的瞬间，你醒了，睁开双眼，抖擞精神，蹬开被褥，咕噜一声，来了个鲤鱼翻身。对于这个世界，你有太多的，甚至是强烈的征服欲望，你决然不会满足，一个小小的翻身。而人生，你的路，才刚刚迈步，前面还很长很长，遇到的挑战，也会很多很多。现在，你本能地完成一个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但是，当我看到，你以胜利者的骄傲，仰面畅笑时，我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渺小，人的力量，竟然如此伟大。人类征服地球，不正是像你现在一样，咕噜地一个翻身，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质的变化过程吗？当然，这些道理，你还不懂。

早餐，是你妈定的食谱，鳕鱼米糊羹。这鳕鱼可贵了，外婆在永辉超市，精心挑选，腥红鲜嫩的肉质里，相间道道白色条线。买回后，她切下小块，洗净，打成肉泥。然后，将一勺米糊放在鳕肉泥里，加20毫升纯净水，小火熬制，少顷，至稠状，完成烹饪过程。我虽没品尝，但其淡淡的香气中夹杂着米粉的味儿，早已沁入肺腑。我想起，你妈像你这么大，她可不知鳕鱼的滋味儿。她吃奶糕，是一种用米粉，加少量奶粉，压制成方糖块状的东西，冲成糊状，裹腹。现在，条件好了，物质丰盛，你的食谱，大有学问，都是参照婴儿营养学制定的，生态，健康。外婆，自然当仁不让，成为御用大厨，你每餐辅食，都经她手创造。前几天，你张开口，我看到，一颗洁白的乳牙，像破土的笋儿，钻出你红润的牙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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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普通日子。但是，2018年3月10日，是你来到这个世界，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呢？思前想后，并没有什么创意性的构思，也没有石破惊天的事儿要去做。那么，就借这个日子，我说说，你名字的由来。待许多年以后，你读书识字了，偶尔翻到这篇文章，拿出来当逸闻轶事，读一读，我会很高兴的。自然，读后，你会明白，每一个人名字的诞生，其背后故事，又饱含着多少父母的心血和期望啊！

当你还像一只小海馬，孕育在你妈肚子里時，她便开始，在浩如沧海的中国文字堆里，寻觅世上最美的字眼，想給你起个名字。你妈，她像个邻家女孩，美丽大方，知性而灵气。她做事，像她的职业财务一样，一丝不苟，每一分钱都必须帐实相符。很多时候，她给我感觉，是那种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我刮目相看的人。我说，古人起名字，讲究颇多，一个好的名字，有名有字，还有号，且生辰八字、五行搭配、音韵和谐等诸方面，都要考虑周全。通常，名与字相同或相近，能起到互为解释作用。例如屈原，名平，字原；《尔雅•释地》中释“广平曰原”。再如毛泽东，字润之，“泽”与“润”含义相近。所以，给孩子起名字，不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我不是浇凉水，打击你妈的热情，而是告械她，这件事，犹如大海探宝，要有所收获，必须花千百倍的努力，唯有如此，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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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她前腆后仰，挺着个大肚子，在房间里磨蹭。自从怀上你，她价日乐不可支，脸挂着笑，行动小心翼翼，两手捧着肚子，活像海滩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大企鹅。有时，她嗔怪地说，你不安分，晚上又踢她一脚，搅扰了她的美梦。外婆是细心的人，她从网上下载了孕妇食谱，换着花样，做美味可口的饭菜，像大熊猫伺候着她。我却遭了殃，尤其是胃，适应的饭菜，现在不仅清淡了，而且辛辣皆无，就像清汤寡水，索然无味，只好将就下肚。有时，我稍有微词，声音激烈了些，立马会遭到严厉斥责：“说话轻点！吓倒了宝宝。你嫌饭菜不好，自己下馆子去。”自讨无趣后，我像个童养媳似的，看她眼色行事，再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个家，空气仿佛也要纯粹，那怕是肉眼看不见的微量粉尘。

这会儿，你妈兴致来了，她喝令我，好好地动动脑筋，为你斟酌一个名字，最好像原子弹爆炸一样，轰动世界。我像失宠的旧臣，突然受到皇帝老儿启用，心中窃喜，但不便喜形于色。我耸耸肩，仿佛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其豪壮，决不亚于上战场的将士。其实，对这件事，我早有思想，且阴谋已久，背地在悄然的做功课，真的想把一本《康熙字典》，生吞活咽下去。摇身一变，我就是才高八斗的国子监大学士。

尘封的记忆，一但拂去上面一层厚厚的尘埃，往事瞬间会变得清晰起来。1983年秋，在太阳刚刚升起时，你妈来到这个世界。那时，中国刚实行改革开放，洞开国门，迎接世界。我年轻，正值血气方刚，在职场开小车，这是个令很多人羡慕的职业，但我不喜欢，觉得人与车组合，机械死板，前途惘然。我选择学习，那是个纯真年代，年轻人不像现在热衷于拜金，而是崇尚知识。我报考了安徽大学，汉语言专业函授学院。当接到录取通知书时，你妈的第一声啼哭，像平地惊雷一样，给我带来惊喜。可是，女儿喜降人间，我这个父亲，很不称职，她还没有个名字。我感到内疚。这种内疚，积淤着我对自己现状的不满；也暗喻着对未来的恐惧与忐忑。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她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鸟，啁啾不止，声音委婉而悦动，我抱着她，哼着摇篮曲，一夜未眠。夜半时，想给她起个名字。但是，心静不下来，脑子是一片空白，人像置身在旷无人烟的沙漠里。忽然，一个“烦”字，映入脑海，我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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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这个“烦”字映现，是偶然中寓于必然。当时的情形是，我抱她久了，人腰疼臂酸，不禁心由境生，一个“烦”字，蹦了出来。细细一想，“烦”字谐音为“凡”，字簡意賅，寓意不俗，给女儿用这个字，取其平凡，又不平凡之意，符合我心境。正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闌珊处。"之后，我查阅《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凡者，独举其大事也。”我觉得，其意甚好。于是，你妈的名字，就是在我无意，或情绪泄露中，而生发的。我要借其意，希望自己女儿，一生不管幸福，还是困苦，做一个平凡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这个人，一相懒散，从不养花饲鸟，但唯独深爱竹子。在书房里，摆一盘文竹点缀，它那素雅宁静之姿，我会想到生命，想到春天。产生这样感觉，或许是它四季葱郁，有顽强的生命力！或许是它虚怀若谷、柔中有刚的高风亮节！我说不上来。但是，我以为，君子比德于竹，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志远。一个人毕生，如果品行，能像竹子那样，挺拔洒脱、清秀俊逸。那么，他一定是个高尚的人。苏轼《于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见，竹子在国人心目中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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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给文竹浇水，看到它又抽新枝，新的叶片，像似针，绿色中沁着嫩黄，蓬松的，舒展的，下垂覆盖花盘，像依依少女的发。我猛地想到了，“竹”。人的灵感，有时会因某物触及而迸发。当它迸发，就一定会闪烁出思想的光芒。你爸姓孙，人民警察，是否是孙武的后裔，无从考证。他勤勉忠厚，品行端正，做人若“竹”。那么，你名子中用一“竹”字，如何呢？查词典，孙竹，即竹枝根之末生者。《周礼.春官.大司乐》：“孙竹之管，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於泽中方丘奏之。”王安石 《鸟塘》：“篱落生孙竹，门庭上女萝。”又《尔雅》：子子孙孙引无极也。好个 “竹”字，我毕生的心慕笔追。

我为寻得一字，激动不已。就像在干涸的沙漠里，找到一弯清亮的海子。但是，如何选择一个字，与“竹”配搭，才能产生惊世骇俗的效果呢？我考虑良久，比如“修竹”、“品竹”、“竹豪”等，都觉得有点俗，又不能言志。平时，我在孩子们面前，舞文弄墨，自诩有王佐之才，现在为寻一字，百思而不得求之，真的是江郎才尽。古人说的好，书到用时方恨少，辙转反侧为谁恼？转尔又想，給孩子取名字，本父母之事，我这个外公，不能越俎代疱。于是，临危之境，我有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想法，便悄然地把“竹”，埋在心底，等待时机成熟，再将其根植下去。

她在做一项伟大的工作，造人。她试图利用自己的意念，来改变基因的遗传真理，创造人类一个美丽的神化。现在，她房间里，贴满了萌宝宝的像，他们五官精致，肤色如膏，笑靥楚楚。她相信，每天看这些画儿，你一定像画儿一样，长得美若天仙。她相信，胎教潜移默化作用，开阅读托尔斯泰、雨果、泰戈尔、巴金书籍，倾听莫扎特、巴赫，裴多芬音乐。晚上，她躺床上，柔声轻语地朗读《安徒生童话故事》，一个丑小鸭，突然有一天，它变成了一只，美丽可爱的小天鹅。你躺她怀中，静静的、屏息听。自从孕上你，她体重增加了二十公斤，原先婀娜身姿，变的丰满而肥腴。那天，你舅奶奶设宴，大家刚入座，见满桌菜馔，你妈就埋下头，开始大块朵颐，当她抬起头，满嘴油亮，见到众人眼神时，她尴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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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你媽迈着企鹅步子，她说为你想好了几个名字，要我推敲推敲。我听后，感覺都像琼瑶小说里的俊男俏女。我不喜欢琼瑶，她作品里故事，好像不是人间的事，“窗外潮声水云间，一帘幽梦舞翩跹。”大有扭捏作态，故玄雅致之虞。所以，对这些名子，我自然不会恭唯，况且从字义、搭配、韵律等诸方面，也不够工整。我很清楚，她找我商量，不是看重我文化底蕴，而是我走的路，比她多。她要采他山之玉，博众家之长。现在，有了适宜土壤，只要借股东风，把“竹”吹进她心中，我仰慕的“竹”，就可能成活。我抓住机会，说用一个“竹”字，并将其出处、象征及引申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道一番。她听后，没有说话，或許她感到意外，或許她已成竹在胸。我们讨商，只有开场，沒有結果。

再几天，我发现，她在房間里看《詩經》。这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成书于春秋，距今已有二千多年。诸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出自《诗经.周南.关睢》。她临时抱佛脚，但我以为，她选择路径，是正确的。不管是否有收获，或是否得到灵应，读书是好事，开卷有益。也许，她阅读中，获得一份灵感，选得一字，能为你名字，增添异彩，岂不是一桩好事吗？爱默生说：“智慧的可靠标志，就是能在平凡中发现奇迹。”这一平凡，我认为，只有通过读书，在读书中勤加思考，才能创造奇迹。果然，令我惊讶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她面带骄慢，对我说：“宝宝名字，我想好了，叫孙竹漪。”她一字一顿说过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孙~竹~漪”，我默默地重复，倏地一阵目眩，人“忽步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大惑不解，是什么力量，使我出现幻觉的呢？是这个名字吗？还是一股激情，拔动我的心弦，而引起的震撼呢？我说不清楚。总之，我兴奋，兴奋之下不禁拍案惊奇，大叫一声：“好”。

她说：“竹漪，取自《詩經》淇奥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此诗以“绿竹”起兴，借绿竹的挺拨、青翠、浓密赞美君子的高风亮节。我一边听，一边琢磨“猗”字来，一个反犬旁，总是不妥。中学时，我读过《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诗中的”漪”字，依靠也，指美好之事。那么，“猗”与“漪”通假，取个“漪”字，岂不绵上添花吗？竹子依山傍水，因水而润，遂勃勃生发，无穷尽也。我把想法，告诉她。她笑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给你点个赞。”这天，我像阿里巴巴，得到“芝麻开门”的咒语，打开山门，得到奇珍异宝一样，高兴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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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竹漪”（sunzhuyi），多好听的名子。它即古朴素雅，又意深境远。“竹”居中，与“孙”和“漪”，又互为词组。“孙竹”，竹根之末生也，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竹漪”，喻君子的美德。音律上，平仄押韵，朗朗上口。但是，这个名字，很有女孩子的韵味。我有预感，你是个女孩，大眼、高额、灵气。外婆说：“女孩子好，扎个小辫子，穿上花裙子，像个芭比娃娃。”之后，我在百度搜索，孙竹漪，同名同姓，在亿万万个中国人名中，亘古未有，无以复加。

一台大戏，你的大名，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终于在广袤无艮的天际间诞生。接下来，为你选个漂亮的小名字，由此紧锣密鼓。小名字，又称乳名。三国的曹操，小名叫阿瞒。盛唐女皇武则天，小名叫二囡。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小名叫九斤。我有个朋友，小名叫六九，因为他1969年出生。凡此种种，千奇百怪。但是，不管叫猫儿狗儿，只是个称谓而己。从前人，并不较真。现在，时代不一样，孩子精贵，自然起个小名字，也得重视。那么，你小名字，又是怎样的石破惊天呢？

起先，你妈说，你小名字叫“果果”。因为，你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一个天上馈赠的果实。我觉得，也行。便打趣道：“赵嶶女儿，叫小四月，她大慨生在斯时，叫这个小名字，有纪念之意。你嘛，大约七月出生，就叫小七月吧！”你妈微皺眉头，嗔怪地道：“外公，你好生糊塗，七月何之为小？”我愕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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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我去西藏。五年前，我和朋友自驾去过。这次，我想再次去看哪条河——尼洋河，它发源于西藏米拉山西侧的错木梁拉，由西向东流，在林芝汇入雅鲁藏布江。这条河，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河，它的水，像深蓝的天空，比宝石还要蓝，看是它，我想到“上善若水”。捧一把喝下，似甘露润喉。后来，我知道，当我在米拉山口下，虔诚地捧起圣水时，数千公里之外，你媽忽感腹部疼痛，正欲上醫院。她刚跨出門，天竟然落起了小雨，一丝丝银线般的细水，在她眼前，织起一道美丽的雨帘。这雨，来的奇巧，你妈一个激灵，疑是我从雪山祈来的圣水，喜降而至。你小名字，就是瞬间，在她脑海中形成，“小水滴”一个顺应天势，来自自然，取于自然的小名字，便在这雨滴声中，轰然问世。

去西藏，我算计好，赶回来时，你还不到预产期。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你降生时，我刚登进机舱，准备从西藏嘎瓦机场，中转丽江，飞往合肥。说来也怪，结束西藏旅行，行程安排乘青藏线动车，回合肥。可是，那天晚上，我一股躁动，同行几个人商量，决定第二天改乘飞机。当时，己是深夜，于是订机票，退火车票，至次日五时，一切忙妥。我登机，置放好行李后，接到你外婆手机，她说你出生了。我听后，激动不已。虽然在第一时间内，我俩失之盟约，你捷足先登，提前二十几天，来到这个世界。你先负于我，但错在我，不该在这关键的时候去远足。

七月，骄阳似火。那天，接你回家，汽车从车库伸出头时，突然天降大雨，并伴以“轰轰”的雷鸣声，我惊诧不已。是天人合一，有意安排乎？还是纯属巧合？我未细究。但是，在我心里，却深深地埋下一个秘密，它会像国家保密条例那样，要破译它，或许二十年，或许三十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

一个美丽的名字

你名字的由来，说完了。而你人生的故事，刚刚才开始……

                     

                  初稿2018年3月，                            修改于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