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

一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
浑浑噩噩地洗脸刷牙出门。
早晨的风还算温和，然而也寒气逼人。我感觉清醒了一点。

在我不太灵敏地向车库走去的时候，看到路灯边上大花正在舔爪子。
院子里的流浪猫，身上一块白一块黑一块棕。
我吹了声口哨，它仿佛被惊到了，往后一躲。然后又抬起头看我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些戒备，但又是极温和无辜的眼神。动物的眼神。
我觉得有趣，但上班要迟到了，于是我快步走过它。

感觉昨晚又没睡好，头隐隐作痛。我把车开出车库，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着方向盘。
眼角有一团东西一闪而过。
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像婴儿惊恐的啼哭。

二

我撞死了一只猫。
我给它取名叫大花。

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
事实上现在我依旧没有钱。
来这里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个拥挤的小区租了间房子。又贷款买了辆二手车。想来比当时的状况好多了。
可是，也就这样了。
租了房子后我搬出了拥挤的员工宿舍。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大花。

那个时候大花还不是大花。比现在要小上一号。整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有太阳的时候就懒洋洋躺在草丛里。
人来了它也不动。
我那时候去逗它。拿草或者拿小鱼干。
它挥挥爪子，换个姿势继续窝着。当然，有鱼干的时候它会大发慈悲地赏个脸，张嘴叼走。
但我也没能经常买鱼干。
六块钱一包。对于我来说是两顿饭钱了。

那时我觉得，当一只猫真幸福啊。
即使是流浪猫，也能得过且过。
不需要加班，不需要应酬，不需要烦恼几年后自己能不能买得起房。

那时候大花根本不怕生。
那时候我还充满希望地受着煎熬。

三

我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你幻听发作的频率是怎样的？”
“上班的时候还好，不怎么会听到声音。但是在家的时候，还有开车的时候非常严重。基本上是我一闲下来就开始了。”
“你这个情况，还是心理压力太大了。建议你最近不要开车出行，因为会诱发你的负面情绪。”
“我现在每晚睡不好，能吃药吗？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身体肯定撑不住的。”
“我看你的精神状态确实很受影响，可以睡前吃点安定类的药物。我会给你开的。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进行心理疏导。你可以试试催眠。”
“好的。”

四

大花好像是怀孕了，最近在院子里走起路来慢吞吞的。还总是囤积食物。
以前它是有什么吃什么的。
上个月买的猫粮也没有喂出去，最近很难看到它。
主要还是我的问题，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不是在加班，就是一睡一整天。

今天好不容易看见它了。
大花的肚子已经鼓得不行，我远远地朝它走去，它就被惊动了。然后艰难地跑开。
我觉得有些伤心，它已经不认识我了。
但我依旧只能去上班。

五

我在记录本上又填好一份治疗记录。
然后看着空气中那只喵喵叫的猫。

果然是正宗野猫，这么多毛色杂存。
我向它招手。

六

我认得他。
那个会给我买小鱼干的人。

我最近动作越来越迟缓了。大约是已经活到头了。
他出门越来越早。今天终于能见着他一次。
人类虽然大部分都冷冰冰的，但他们会耐心地抚养幼崽，还会有人关心猫，甚至还有人关心草，挺有趣的。我的几个小崽子，断奶之后就不曾管过。也不知它们是不是都活得好好的。
我看他步履匆匆地走过，舔舔爪子，想跟他告别。

我也没想到会被车撞了。
还是很痛。
我蜷在窝里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痛过。

我似乎还是我，虽然原先的我已经变成一只鲜血淋漓的死猫。
比我预料地早了几天。
不过都是一样的。

我还是跟着他。
我希望我的身体能被埋起来，不要被放进人类的垃圾场焚烧。
还希望跟他道别。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那个医生说他听不到了。
他答应帮我告别。
我转身跳出窗子。
今天外面又是温暖的阳光，我很久没有整天地晒着太阳了。
我窝在草丛里，感觉自己化进了阳光。

七

接受了心理治疗后，我的幻听症似乎好多了。
大花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被清理走了。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张带着猫爪的明信片。
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只有一个爪印。

我从厨房的柜子里翻出那袋早已过了保质期的猫粮，把它带到大花常去的那个草坪上。然后挖了坑，把它埋起来。
然后把自己的一小盆盆栽仙人掌连土倒出来，种在那里。

愿大花下辈子不再是一只流浪猫。
做流浪猫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