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打气筒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女人使出浑身的力气蹬自行车上桥。自行车像跟谁赌气似的戛然而止，然后索性趴倒，她被摔下车子。周围的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和自行车扶起。她囧得脸上发烧，向热心人道完谢，把自行车推到路边，发现是前轮胎瘪气了，怪不得车子突然闹脾气。她生气地踹了自行车一脚，自行车赌气地又一次趴倒，脚趾头疼得撅起小嘴。她坐下来先揉揉踹疼的脚趾头，又用餐巾纸擦拭正在渗血的膝盖，边擦边用嘴吹。

      早晨六点，手机闹钟叮铃铃响起，女人睡眼惺忪地点了屏幕上的“稍后提醒”，又闭上眼睛。昨天她坐高铁从女儿家赶回来，马不停蹄地把老母亲从大哥家接来，又洗又涮又打扫，累得真不想起床。十分钟后，铃声再响，她勉强地爬起来。她在女儿家照顾外孙三个月，家里缺这少那，她今天得去早市采购，早市的东西新鲜，便宜。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每个月退休金只有两千多，不精打细算怎么行。洗刷完，她发现卫生间的地上落了一地的头发。

    “娘，我去赶早市，你上卫生间把拐杖可拄牢哈，别摔了！”出门前她叮嘱娘。可是她忘了检查一下很久没骑的自行车。此时她感觉自己跟眼前的自行车一样瘪气、无力又狼狈。想起一个人在家眼巴巴等她的母亲，她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

      到早市还有五公里，现在最急需的是要借到一个打气筒。       

      她“啪啪”敲了敲路边一个麻将馆的门，他家的打气筒她之前用过。久等没有回声。她趴在玻璃门上一看，门在里面反锁着。“啪啪”，她继续敲。“敲啥呢？一桌麻神几乎干了通宵，我这刚睡下。这么早，不开张！”里面传出气哄哄的男人声。女人抬脚踹了一下门，脚趾头又抗议。

    “饿坏的轮胎再强行推着走远路，就会彻底报废的，那就更费钱了。”她嘟哝着。

      到一个破旧小区的门岗，女人觉得这样的地方应该有打气筒。女人“啪啪”敲着窗子冲里喊：“您有打气筒吗？”半晌，里面打出一梭子超威力子弹：“大清早嚎啥！夜里几人醉汉在这儿几乎闹腾一夜，我这刚想睡会儿，你又找啥打气筒，没有！”被噎得苟苟的女人回手捶了玻璃窗子一拳，她疼得抖搂抖搂手。

      在上坡处，她又遇到一个蹬着三轮车收破烂的老姐姐。她发现掉了漆的车厢里赫然躺着一个打气筒。她突然两眼放光：“老姐姐，借下打气筒吧。”她忙不迭地说。“大妹子，那个打气筒是我收的废铁，报废的。你瞧瞧，我这破三轮子也没气了，我还想找个打气筒呢。”一脸黑皱皱皮的老姐姐白了她一眼。她仔细一看，果然老姐姐的轮胎也扁了。她一瘸一拐地帮老姐姐把三轮车推上坡去。

      她终于走到了早市。这时，她腰弯得更低，平时因膝盖疼而变成椭圆的双腿此时已然扩成了圆，除去膝盖还在渗血外，脚踝也被不合脚的鞋磨出了血印子。她又觉得腿里面有个蝎子一会儿爬到大腿，一会儿爬到小腿，一会儿又爬到大腿。

      她一路采购，一路还想着打气筒的事儿。

    “您带着打气筒吗？”她一边仔细地挑选着桃子一边问。“大妹子，我这大车是用电充气的，你去问问那些骑脚蹬三轮的吧。”“也是，这种车用打气筒那得打到猴年马月了。”她不免笑自己露怯。

      “奶奶个腿的，别再闹笑话了。”她不好意思再问，但是每买一样东西，余光都瞟一瞟人家的小三轮车厢，总期望哪个小车厢里会跳出一个打气筒。

      采购完，女人的自行车被压得喘不上气了。前筐后座塞得满满当当，两边车把上也挂满了怕挤压的东西。自行车的轮胎此时瘪成一条黑腰带，她的膝盖和脚踝也疼得钻心吧啦。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女人不得已推起车子返程。车子加了重量，太阳越来越大。女人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汗水还在滋滋地钻出头皮，头皮上像有无数的虫子在爬；后背和腋下湿了一大片，T恤粘在后背上；腰上好像有一把锥子在锥，膝盖火辣辣地疼，脚踝上的血印子在往外渗血……

      她把自行车支到湖边小树林的甬道上，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她现在比瘪了气的轮胎还要瘪……

      “把自行车锁到路边打个车回去？”她想。“不可，自行车是女儿买给我的生日礼物，说是花了好几千块。我当时跳着脚骂了女儿一上午败家子。再说打车花钱不值当。”她立马又否定了自己。

      出来三个多小时了，她想起家里的老母亲。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家里的监控。她最怕的一幕映入眼帘：老母亲正无助地趴在卫生间冰凉的地板上挣扎……

      她一个轱辘爬起来，她打算豁出去把几千块钱的车子锁在路边，她想狠狠心花十几元钱打车回家。

      她抬起头时，赫然发现树林里不远处一个很粗的树干上挂着一个红字写的纸壳牌子：免费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