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将军传奇
01
“摆鹰嘴阵。”
谢年身着白马银枪,昂首挺立军队正中。此刻他所率领之军处在敌国的重重包围中,俯瞰好似沙漠中的一滴水,绝无生路。
随着他的命令,前方旗手利落地打出旗语,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被敌军包围,亦毫无惧色,紧凑有力的鹰嘴阵即刻成型。
谢年回首与副将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轻拍战马,冲到鹰嘴阵的阵眼位置。整个阵型如一柄尖刀,从极静状态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插入敌人阵营,在密如铁通般的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
银白色披风随着谢年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线,所有敌军都在向他靠拢,试图擒获这个有着万两悬赏黄金的“疾风将军”,生死不论。
谢年是个传奇,在战场上从不被人近身。他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好似周身都有眼睛,又似方外隐士般优雅,就连披风的袍角都无人碰到。
此刻也不例外。
但是,显然敌人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余光瞟到那徐徐架起的投射机,他的嘴角泛过一丝冷笑。
远处的天空炸起一朵烟花,那是副将带领其余将士成功撤退的信号。
他回身挑落一名敌军,银枪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插入另一人的咽喉。
谢年满意地微微一笑,功成身退!
片刻后,敌军爆发出阵阵冲天的欢呼:“疾风将军已死,首级在此!”
冲出重围的副将等人不可置信,派出探子打探。片刻后,探子骑马疾驰而回,滚落在地。八尺高的汉子哽咽着说道:“将军的人头……确挂在敌军城楼上……”
02
秦军不会追来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疾风将军被杀,越国再无可用之将。越帝昏庸无道,将太子送与秦国为质,又听信谗言滥杀无辜。忠臣良将所剩无几,越国江山岌岌可危。
也因此,刚刚突围的副将等军士得以有时间,能够就地举行一个简单而短暂的祭礼。
谢年是越国的第一大将,如果殁了,几乎要举国哀悼。
但是此刻,他们这支军队不但没有完成这次出征的任务,还为了逃脱而折损主将,恐怕一归国就会被越帝治罪,更别提谢年的葬礼。即使他战功赫赫,威名满天下,也不会让越帝有一丝怜悯。
就此而言,也许战死沙场反而是疾风将军最好的归宿,毕竟死于敌手总归是光荣的。不像被越帝处置的那些大臣,不明不白、无处申冤。
副将古兰站在最前,身后一众将士强忍悲痛,万人齐声大吼震动山谷,鸟雀受惊飞出。
“谢将军,一路走好!”
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眶,狠狠地将长矛插入土地。
“真他娘的憋屈!”一个壮汉突然大声吼道,“谢将军……是为了掩护我们!让老子知道了是谁泄的密,老子非要揍死他!”
“就是!谢将军带着咱们,哪次不是打胜仗,从没死过人!要不是行踪泄露了,怎么会被秦军围困,断水断粮!也不至于就让谢将军掩护咱们突围!”
“查!到底是谁!” “对!”
……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到处都是此起彼伏愤怒至极的声音。
“都给我闭嘴!”古兰站在高地大声训斥,“再喊啊,把秦军招来,人家正愁着找不到我们。咱们每一条命,都是谢将军和战死的弟兄换来的,谁不想要了,告诉我一声,我替将军收了!”
下面立刻鸦雀无声,只是悲痛的气氛在无限地弥漫。
“马上给我原地修整,一盏茶后立即出发!”
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悠闲地靠在树丫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赞许地夸道:“嗯嗯,小兰子还不错,这些人里也就他还有脑子。不枉我调教这么久。”
“应该说古兰将军没有被悲伤击败理智。他们都是你的部下,在为你伤心哀悼,你这样是不是有一些冷血。”
黑衣人——也就是“战死沙场”的谢年,不满地嚷道:“喂喂,假死脱身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现在倒是装上了老好人,哦不对,你不是人。”
谢年的身边,“浮”着一个身着白袍、玉簪绾发的青年,气质温润,端的是谦谦君子。
青年微微一笑:“在下早就不是人了,谢小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03
谢年,原名谢年甜。家里的族谱排到她这一辈,名字的第二个字正好是“年”。她上面有两个哥哥,因此这个笑容甜美的小女孩一出生,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因为她总是见人就笑,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父亲索性给她起名谢年甜,也图个好意头。
本来她的人生,应该走的轨迹就如同其他被父母捧在掌上的明珠一般,嫁给父亲替她选好的夫婿,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上面有两个哥哥护着,背后有母族撑腰,就此走过一个女子还算美满的一生。
但是一切都在她八岁那年消失了。
那天她央着乳娘,偷偷带她去城外树林里踏青。乳娘禁不住她恳求,将此事偷偷告诉了她的两个哥哥。哥哥们素来宠她,于是她自以为“偷偷地”溜出了城,其实身后还缀着几个被派出的护卫。
待到兴尽而归时,等待她的却只有满庭院的尸体和鲜血,和正在进行的屠杀。护卫和乳娘护着她躲到山上,在逃跑时都先后被杀死。到最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山洞中,瑟瑟发抖地听着外面搜山的声音。
她想,大不了就是死,去陪爹娘和哥哥。但是她又不甘心——慈爱的双亲、亲密的哥哥、总是笑呵呵的管家林伯,他们惨死的模样深深刻在那稚嫩的心底。
在最初的悲痛欲绝后,八岁的女孩儿胸口炸起一团火焰,烧得喉咙都生疼。她想活着,活下去报仇!亲手地、一刀刀地将那些仇家送入十八层地狱向亲人谢罪。
但是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虽然她不怕死。
人在不怕死的时候,真的可以见到奇迹——韩夙在黑暗不见五指的山洞中居然能清楚地被她自己看到。
韩夙指引着她逃过仇家的追杀,教她怎么逃下山,悄悄借宿到一个老实的农家,改了名字和年龄说自己是跟父母上香走散的男孩儿。那个年龄的孩子身形还未长开,善良的农家人也就信了。
那个晚上,韩夙跟她彻夜长谈。
她能看见他,所以他才能够帮助她。
飘在空中的男子轻轻甩袖:“我能帮你报仇。”
抱住膝盖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抬起清澈的眼睛:“代价。”
男子轻轻一笑:“你能拿出什么?”
女孩直直地看进他眼里:“什么都可以。我的身体,我的性命,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女孩儿一夜间长大,世上容不下她,她就要自己挖出一条路。
男子伸出莹白修长手虚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要那些。但是我要的,你一定能做到。”
从此她改名为谢年,名字最后那个甜蜜的小字跟家族一起埋葬。她在韩夙的指导下,一路参加科考直至殿试,成为天子门生;韩夙告之她各大臣的喜好、皇帝的脾性,教她如何应变朝堂之势。
于是,在十二年后她当上了越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同时也是名满天下、从无败仗的“疾风将军”。
她在朝堂、越国上下,终于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利用朝堂的势力,她终于除掉了当年的仇家,上上下下数千口人,一个不留。
而谢年宰相、疾风将军的声望和势力也到达了顶峰,引来越帝的忌惮。功高盖主,自古就无好下场。关于这一点,她早有准备。
04
谢年身着黑衣隐藏在林中,一边观察越军动向,一边跟韩夙聊天。
“喂!”
韩夙好似永远都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有何指教?”
“我的大仇已报,你该说出你要的代价了。”
韩夙微笑:“我要的,你就快做完了。”
谢年这些年已经被韩夙教得人前镇定自若了,但在他的面前似乎总是失态。她惊得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可是我一直都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什么时候替你做事了!”
韩夙:“唔……这个还要小姐自己回想。在下已经把能教的都教给你了,相信依靠你的聪慧是能够知晓的。”
谢年第一千零一次地挥拳穿过韩夙虚幻的肩膀。
韩夙毫不在意,轻声提醒她:“小心身形,不要跌下去。”
于是得到一个毫不留情的白眼。
“唔……你的小目标出现,可以出发了。”
“哼!”
好似叶落无声,谢年轻飘飘地落地,打了个无声的口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轻巧地跑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谢年翻身上马,向某个方向奔去。这最后一步,可不能功亏一篑。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密林中逃跑,不时利用周边的地形做掩护。但紧随其后的追兵却总是能将他从藏身的地方逼出来,好似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谢年看了一会儿,讽刺地一笑:“这个太子倒也不赖,难得在秦国为质这么多年,还存有志气逃跑。并且——似乎——也有些脑子。看来越帝那昏庸的老头儿也并不是后继无人呐。”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追兵显然意识到了这场追逃游戏还有第三者,这让他们很不爽:“谁在那里!”
“嗯?这个,其实你们不需要知道的”。
话音还未落,谢年就提着银枪拍马上前,几人几乎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瞬间倒地。
瘦小的太子谨慎地平复着气息,盯着她不说话。乌溜溜的眼睛映出谢年笔直的银枪,像是支撑着整个瞳仁。
带着尚未收敛的杀气,黑衣少年走向太子殿下,端详了片刻后,伸手摸了一把对方脸蛋儿,感慨道:“哎呦,秦国缺食少粮的,皮肤还这么好,殿下真是真龙天子啊!”
太子:“……”
韩夙差点直接从树干撞过去。
05
“本宫饿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不是正在给你打兔子呢嘛?”
谢年小生嘀咕着,小崽子,连声谢谢都不说,就知道吃。
篝火旁,看着小太子捧着兔子腿豪放的吃相,谢年认真地开着玩笑:“秦国那么穷啊,不会连顿肉都没给你吧?”
小太子鼓着腮帮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抓着兔腿的手掌被烟灰弄得乌七八黑,姿势越仍旧意外的优雅。
……看来是真的了。秦国作为后起之秀,与越国这个内里早已残败的所谓“强国”的交好只是表面上的,近年来就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太子去秦国为质的日子想必并不好过,但没想到就连饮食都已如此被苛待。
韩夙道:“小小年纪能如此隐忍,将来必成大器。”谢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然我还多此一举地救他干嘛?要不是看在这小子还能改一改越国的命数,直接让他哪凉快哪呆着了。”
韩夙:“你救他是因为在下的劝说,不是因为你担心的亡国之忧。”
谢年被噎得一梗脖。韩夙很早就说,越国如此下去必将灭亡,唯一的生机就在那个秦国为质的太子身上。但是谢年把这话当个屁,理都没理。
没想到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天天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谢年为了免去耳朵的折磨,才答应去把小太子救出来,给越国留个独苗。
吃饱了的小少年抹抹嘴,终于乖乖地让谢年把他送到古兰的大军那里。
“回去以后,不能说是我救了你,要说是你自己跑掉的,记清楚了?”
“那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谢年头痛。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看出她是个女人,还以此为要挟。这么腹黑的太子,真是不知道该替越国高兴还是替自己悲哀。
“好啦,我答应你,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的。快去吧太子殿下。”
看着小身影走向军队,她终于松了口气。越帝命她这次出征的任务就是救出太子。但是越帝又同时透露消息给秦国,令大军被围,宁愿陪上十万将士的性命,仅仅是为了除掉她这个“心腹大患”。
如此昏庸的皇帝,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到时即使她能够侥幸突围,太子没有被救出,自己回京了也是难逃一死。
但是现在太子平安获救,谢年却死了。古兰等人应当可以在越国活下来——只要他们能收起那倔脾气。
哎……想到这里,谢年觉得自己真是个劳碌操心的命,虽然她今年才二十岁出头,一颗心已经老得像奶妈了。
06
慢悠悠地踹了尸体一脚,谢年不耐烦地道:“第三波”。
自从太子殿下回到古兰返回越国京都的大军中,这已经是冲他来的第三波刺杀了。啧,真是个香饽饽。
太子被士兵重重护在中间,但是来的刺客却一波比一波精悍,他们就像匕首,能够轻易地撕开保护圈,普通士兵只擅长战场杀敌,对这种阴狠手段毫无办法。
谢年只好在刺客抵达之前先行出手,解决掉大部分。
“低头!”
身躯从极静化为极动,瞬间打了个对折。一柄泛着寒光的飞镖擦着后脑掠过,削掉几缕发丝。
娘的!不知道哪个手残的竟然敢削她头发!尚未起身,谢年便将长矛向后愤怒地一掷。一个黑衣的刺客被牢牢钉在原地。
韩夙的声音传来:“不对,这跟刚才……不是同一批人。”
不消说,她也察觉出来了。之前的刺客都带有明显的秦国武功,虽然尽量隐藏,但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是刚刚的刺客却让她有种熟悉感,只是……
“东南方向,快去救太子!”
07
古兰这糙汉子已经要被大起大落的艰辛过程弄得精神崩溃了。
先是将军为了掩护他们战死,本以为回国后面临的就是越帝的治罪;然后太子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说是自己趁乱从秦国逃出来的,大家都松了口气,起码此次出征的任务完成;再然后回去的路上遇到无数的刺客,强悍程度逐次递增,今天这还来了个叠加!
然后,太子殿下失踪了。
距离大军不远的一个山洞里,篝火映着夜色跳动。太子这倒霉孩子回国路上颠颠簸簸,被谢年再一次救下后累得到头就睡。
谢年无聊地靠在山洞壁上,“为什么越国的刺客会出现?”
韩夙青衫缓带,在洞口的月光下席地而坐:“关于这一点——猜猜看。”
谢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讽刺的味道,把玩长矛的手一滞:“我——猜不到。”
接近透明的鬼魂冰冷地笑了:“猜不到,或是不想猜?”
谢年的动作顿在那里,“不想猜得到。那样的话,越国真的是命数已尽。”
“呵,未必。越国么,是注定要灭的,而这个小孩儿,说不定反而是转机”,韩夙面无表情。
“太子之所以受到越国顶尖高手的追杀,不过是因为他不是越帝的亲子罢了。”
谢年没有接,她是直觉这件事跟越帝有关的,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韩夙总是知道一切的样子,她很想问问问他的秘密,但那一定很残酷,甚至令他甘愿作为孤魂野鬼飘荡人间。
此时躺在地上睡觉的人突然说话了:“姐姐,你就是疾风将军吧”。
谢年:……这么聪明的孩子还真的不像越帝那老头儿的种。但是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没作声。
“能够在大军中来去自如,想来也只有已经‘战死沙场’的疾风将军能够做到”,太子起身也靠向墙壁,“古兰将军救我,是为了他们的人头;你救我,是因为什么呢?”
他直直地看向洞口,那里坐着只有谢年能看到的韩夙:“即使我身上没有流淌着越帝的血液,也要救我?”
有那么一瞬间,谢年甚至觉得他能够看到韩夙。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篝火不时响起“噼啪”的声音。
谢年垂着头,低声笑了起来,有些苍凉的味道。
“越国这皇帝,谁爱当谁当,跟我毫无干系。我救你,是因为——”
小太子静静地看着她。
“你长得好看。”
那一瞬间,谢年仿佛从这个一向波澜不惊的小少年眼里看到了崩溃的眼神。
“哈哈哈……哎呦,你这孩子太好玩了。”
谢年大笑着,伸手在那柔软的头发上撸了一把。
这孩子已经承受太多,以至变得如此沉稳,难得看到他慌张的一面。爱谁谁吧,她就是看他顺眼,有什么办法呢。
08
关于太子的身世,是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当时还是皇子的越帝授意下完成的。先帝没有对众皇子中任何一位表现出偏爱,所以,谁能够先一步诞下子嗣,谁的夺嫡之路就更顺畅。
毫无疑问越帝赢了,但是他从此对太子心怀忌惮。在他登上帝位之后,陆续地有了其他儿子降生,于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子就显得多余了。越国的江山总不能够被一个没有皇族血缘的人继承。
他将太子送到秦国为质,指望着太子一去不返。此次借着除去谢年的机会,最好让太子也死于“秦国”之手。然后越帝就能够另立太子,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
没想到,一切都被谢年给搅和了。
太子安全回到京城。
进城的前一天夜里,太子找机会甩掉了保护他的侍卫。
谢年无奈地站在太子面前:“殿下啊,你马上就要回去当你的皇帝了,就把我这个活死人忘了吧。”
太子的小脸绷的紧紧的:“你要答应我,每隔一年……不,半年,就去看我一次。否则,我就告诉天下人,疾风将军是个女人。”
谢年简直要笑出声了,说这太子腹黑吧,有时候心机深的可怕;但是有时候又很天真,比如说现在。
当然她不会打击少年幼小的心灵,“好好,微臣答应殿下,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两个手掌相击,在这个月色笼罩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太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就在太子返京的第二日,越帝病重去世。太子虽然在秦国为质多年,但他毕竟是越帝钦定的皇位继承人,加之谈吐得体、进退适度,仍是在越国一众老臣的拥护下继位称帝。
谢年混在人群里看着街上喜气洋洋的告示,满意地点点头,按下帽檐离开京城。
城外土路上,一匹毛驴正慢悠悠地走着。谢年时不时地调整一下竹竿头上的胡萝卜,让毛驴按照指定方向小跑着。
“咱们去哪?”
“去凤城吧。”
“为什么去那里啊?”
“那里有故人。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谢年狡黠地一笑:“迫不及待——洗耳恭听。”
09
谢年不是没有怀疑过韩夙,为什么他对大臣的情况、皇帝的喜好了若指掌;为什么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为什么他一直在帮她,却丝毫没提自己的目的。
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问呢,如果没有韩夙,她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韩夙的身世跟谢年今生遇到韩夙之后的人生,很像。
少年英才,状元及第。二十岁不到的韩夙,展示了他的雄韬伟略。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所有人都为越国出了个如此人才而庆幸鼓舞。韩夙成为了“韩相”,甚至还在履历功勋,让越帝封无可封。
韩夙的家,在一个遥远的边城。自从出了他这个状元后,所有人都将他家奉为上宾。早在他入朝为官时,就已经将家眷都接来京城。一来让父母兄弟姊妹也能看看京城的繁华,二来为家族的发展谋根基。
忠心耿耿,兢兢业业。韩夙考虑到了一切,除了君王的疑心。
越帝是个多疑且心胸狭窄的人,对于功高近乎盖主的“韩相”,心中的怀疑难以抑制,尤其是看到这张面孔有着他难以企及的年轻活力……和野心。
同样的套路,越帝派他去营救太子,然后兵败被围。不但太子没有被救,还把大军折进去不少。韩夙率军拼死冲出重围,却只得来了家人被越帝下旨全部处斩的消息,罪名是叛国。
连亲人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他怀着满腔悲愤开始了逃亡生涯。
但最终还是死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人。一个光鲜的宰相、常胜的将军,暗自里嫉妒他的人不知几何,而这些人都是乐于在他倒在泥里时来踩一脚的。
死后,他在人间游荡,眼看着越帝越作越死,眼看着太子被杀、越国覆灭。然后,他发现自己回到过去,变成了鬼魂。他看到自己的家人:慈祥的母亲、总是严厉的父亲、可爱的小妹、仁厚的大哥,以及幼年的自己。
韩夙发誓要改变命运的轨迹。
他找到了谢年甜。
上一世在朝为官的时候,韩夙亲手查办过谢年甜的案子。她的父亲是两省提督,母亲的名门之后,全家百余口人在一个夜里被早年结仇的江湖门派全部灭口,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谢年甜当时八岁,恰好在外游玩躲过一劫。但是随后被搜寻的人抓到,听说是被卖入了妓馆。
此事越帝震怒,命他彻查。但是当时的越国已经战乱连年,实在没有太多余力去关心一个已经死去的朝廷官员。于是最后不了了之。
但韩夙最关心的是这个案件里的唯一幸存者,谢年甜。根据当地人的证词,此女从小聪慧过人,灵敏机智,就连卖豆腐的阿伯都长叹一声,若不是谢家小姐遭此横祸,长大了必定是两省的第一才女。
想到这里韩夙笑了。他需要一个聪明人去代替这一世的韩夙当宰相,是男是女有何关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过行走在天地间的肉体凡胎。越帝以私心灭他满门,他就让越国的江山易主——
不如让这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太子殿下登基称帝,改一改这越国的血脉,也好越帝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
甚合……我意。
10
走了几个月的路程,谢年跟那头秃了毛的毛驴终于到了凤城。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谢年先是找了个便宜的地方租下,权作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在城里闲逛了起来。
今天凤城格外热闹,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谢年拉住一个人问了问。
“今天是凤城首富韩家的二公子结亲的日子啊,大宴全城百姓!去了就有席面吃”,说着,他打量了一眼谢年,“小兄弟是外地人吧,连韩家都不知道?”
谢年摸了摸鼻子,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身旁。她岂止是知道韩家,就连韩二公子都熟的不得了。
跟着人流来到了一座大宅,那里,一身红衣的韩二公子正满脸笑意地迎着新娘入门。
谢年看着自己身边的韩夙,又看看那正在迎亲的男子和满座的高堂。
如此甚好,甚好。
择一城终老,有一鬼陪同。倾尽一生,圆你我之梦。
11
越国在新帝的治理下,日益强大。不仅免去兵祸之苦,还减了苛捐杂税。
只不过当年的太子,如今的越帝,经常会微服跑到城外,面对夜空发呆。随从们面面相觑,却不敢打听,每每陪着皇帝陛下在城外看星星,还得带齐了陛下要求的白马银枪。
但是天下始终太太平平的,渐渐被遗忘的“疾风将军”也没有什么的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