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WWOOFer澳洲打工度假记(三)那些笑声那些酒
和闺蜜聊天的时候,她问我:“那里的生活是不是特别安宁啊?” 安宁是自然的。农场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车水马龙,白玫瑰开了又落,天上云卷云舒,风从林中吹来,摇得亭子里的风铃阵阵轻响,好像在对果园里的浆果耳语,叫它们慢些熟,别辜负那温度刚好的阳光......
可正如都市有都市的声色犬马,小镇也有自己的娱乐和狂欢。尤其到了年终,最不缺的就是把酒言欢的理由。
我来这大概一周之后,在community hall有一个晚餐聚会,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圣诞。Graham带着Roham和我,还有一大盆沙拉和一小瓶红酒一块儿去。我j们到门口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几只狗正在树下玩闹,他们稚嫩的脸白里透着红,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田野上打着转儿。里面的大人们相谈甚欢,Graham一进去就立刻加入了他们。我这时感觉有些窘迫,清一色的白人,一个也不认识。好在Graham十分善解人意,他立刻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那些人都是住在这一片多年的老邻居们,彼此相互熟识,经Graham一介绍,他们纷纷热情地和我聊起天来。其中Kevin是个白胡子老头,同时还是一个足迹踏遍全球的旅行家、有三辆摩托车三辆汽车的机械师,以及有四个前妻且把房子都输给了自己前妻以至于名下没有房产遂寄居在自己前妻家的老风流浪子。听他讲这些的时候,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和他聊旅行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部分。他谈到他去法国、去新加坡、去印度......他说他在不懂任何当地语言的情况下,在印度呆了三个月,他骑着摩托车,住着廉价的小旅馆,细细地感受那些风土人情。除此之外,我们还聊了许多,譬如他在法国的经历、对新加坡的印象、对西方人文教育的看法……这些我大概都会忘记,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在聊自己印度旅行经历的时候说的那句:“你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一个地方,除非你在那里呆一个月以上。”
除了大胡子老头Kevin,还有太多可爱的人们。Chris对我特别友好,主动过来认识我,晚餐快开始的时候,我还站在院子里聊天,他远远地对我招手说:"Mathilda,this way!" 晒得通红的脸,笑起来格外亲切。Caroline是个社会的老太太,Graham称她为"a social butterfly" 和谁都能聊得格外欢,有她在的地方都热闹得出奇,甚至有一对刚搬来十天的年轻夫妇,也瞬间和她聊成了朋友。饭后,红酒使我满脸通红,我站在洗手间镜子前看着自己关公一样的脸发窘,她正好进来。我说:"I get red every time I drink. It's genetical." 她笑着说:"Don't worry. You don't look red at all in the light darling." 还有Sarah,她和他丈夫就是那对刚搬来十天的年轻夫妇,彼时正忙着装修他们的新家。她瘦瘦小小,刘海下的大眼睛忽闪,一点也不像已经当妈妈的人。我们饭后聊得火热,她谈到她在美国打工度假的经历,说起美国和澳洲的各种不同,还聊到了这里的各种动物,譬如羊驼、针鼹、沙袋鼠和鸭嘴兽。一直到大家都散了,我俩才相互道别。还有帮我们烤肉烤肠的爷爷,扎着辫子穿着机车夹克马丁靴的帅大叔,到快散场时才发现我的存在过来和我打招呼的阿姨......他们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满屋子白人中唯一的、陌生的亚洲面孔,只是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大概我们都想趁着那夜认识认识,说说话,让彼此生命轨迹的小小重叠,有些人情的温度。
晚餐开始前,除了大家在一块儿谈天说地,还有个重要环节——送礼物。不知是谁扮成圣诞老人,带着一大袋礼物,摇着铃铛进来了。他和大家打着招呼,铃铛摇得叮叮响,我鬼使神差地觉得这声音像道士作法......那群小孩子们一见圣诞老人,都乖乖站在一边,激动地等着自己的礼物,圣诞老人一一叫到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一一上去拿,奶声奶气地说声:"Thank you." 我问Graham这些礼物都是谁准备的,他说是这里的教堂,教堂的钱多数都是大家捐的,除此之外,在Deloraine还有一家属于教堂的二手商店,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大家捐的,教堂的义工轮流看店,所挣得钱也属于教堂,这些钱会被用来做些慈善、帮助穷人,还有像那天我们看到的一样为孩子们买圣诞礼物。说到这里时,礼物已经轮到最后一个孩子了。那个小女孩走上前,圣诞老人却偏逗她,假装看不见她,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转着圈找她,说着:"where is she?" 小女孩一脸委屈,我们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女孩终于拿到礼物之后,圣诞老人也要走了,他一边说着:"Merry Christmas" 一边摇着铃铛离开,大家说着 "thank you" ,鼓着掌,回忆到这里的我,仿佛听见掌声回响在耳畔。
那夜的食物令我大开眼界,我虽然吃过不少西餐,却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西餐同时上桌。面包、意面是必然有的,令我没想到的是还有寿司和类似于炒饭的东西。另外是各种各样的沙拉,仿佛在他们眼里,什么食材都是可以做成沙拉的。不过作为一个肉食动物,我最爱的还是那些烤肉和烤肠。因为是自助,每种份量很大,多数食物我也叫不上名字,就每样都尝尝,绕着摆着美食的大餐桌还没走到一半,我的盘子就已经满满的了。端着满满当当的盘子回到我们的桌子,Graham给我倒了杯红酒,他自己喝的是啤酒,16岁的Roham是不喝酒的,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他的晚餐。我和Graham举起酒杯,颇有默契地说了句“Salute”。那瓶红酒还是从新加坡来的一家五口租客送给他的见面礼,是塔州本地产的。我不太懂红酒,不过那晚的酒格外香醇,不知道因为酒好,还是因为心情和气氛。人饮酒作乐的时候,是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的,这大概是甜品来得那样快的原因。晚餐结束,甜品上桌,这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刻。彼时桌上全是甜品,各色各式。各种口味的玛芬、芝士蛋糕、星星形状的班干还有澳洲特色的奶油水果蛋白饼。现在回忆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二十种,但至少是有十余种的,每个盘子分量都极大,多数我都叫不上名字。我和Roham一激动,拿了太多,两个人都没吃完,打着饱嗝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盘子里的剩余。Graham倒是吃得干干净净,吃完看着我和Roham的样子哈哈大笑。那晚所有事物,晚餐也好,甜品也罢,都是大家自己做的,你出一些、我出一些,就凑成了满满一大桌。聚会是教区的教堂组织起来的,据说年年都有,大家赶在圣诞前好好热闹一番。回去的路上,天还未全黑。塔州就是这样,由于靠近南极,夏天天黑得特别晚,九点都还没黑透,早上又亮的特别早,五点前就亮了。彼时车开得很快,四野无人,格外安谧,我想起Graham曾告诉我,他接待过一些WWOOFer,来了这里后告诉他这里太美,风景是,人心也是,只想搬过来......而我又何尝不想呢?
第二次狂欢更酷。Graham有个朋友家在山顶的庄园,趁着圣诞快到了,邀请Graham和一群其他朋友去聚会。“山顶庄园”这四个字光听着就让人激动了,虽然塔州的山不算高,但就凭晚上的降温幅度,还是对得起这个“山”字的。我来塔州的时候没带什么厚衣服,出发前Graham便为我带了一件外套一件毛衣,为他自己带了一件马甲和一件厚夹克。车应该是开了很久,但我注意力全在沿途风景上,也就不觉得时间长。除了牛、羊、羊驼和各种在路中央溜达也不知道看车的傻鸟,我还看见了野兔,只可惜它跳的太快,没来得及拍照。往山上开的时候,手机上就已经显示“无服务”了。我忍不住好奇,住在山上,用电可怎么办,Graham告诉我大家房子上都装了太阳能板。狭隘的见识让我觉得,我们要去的一定是一座很原始的房子,到了才知道全然不是。
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庄园外停着许多车。几群年纪稍长的围坐在屋子外,篝火燃烧着,他们喝着酒谈天说地,Graham很快加入了他们。我则走进了房子里,年轻人全在里面,是住在主人家的来自世界各地的WWOOFer。这时的我来塔州已经小半月,胆子大了许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相互认识,他们也是热情友好得不得了。Amelie是法葡混血,个头不高,一头短卷发,大眼高鼻,笑容可亲。Sarah是屋子里最美的那个,她虽然是德国人,却没有日耳曼人常见的金发蓝眼,而像东欧人一样,黑眉黑发、高鼻深目、高挑窈窕,乍一看让我没来由地联想到三毛的《雨季不再来》里那个流浪巴黎、颓丧孤独的女画家。不过,她笑起来和我打招呼时,热情不比别人少一分,硬朗的轮廓和深邃的眉眼带来的天生的厌世疏离感烟消云散。还有个从阿德莱德来的小哥哥,一头蓬松的卷发和胡子连成了一片,名字好复杂实在记不住,且称他为大胡子吧。最先认识的是一个短发的法国姐姐,她告诉我她的名字的时候,我一脸懵逼,实在听不懂法语名字,她倒是随性地说:"Just call me mate!"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和另一个德国姐姐之间,她倒是典型的德国长相,一头长长的金发,湖水蓝的眼睛,她的名字是德语名字,尽管有个English version,我那晚记得个大概,现在也全忘了,就且称他们为“短发法国姐姐”和“长发德国姐姐”吧。除了他们,还有一位法国小哥哥,很典型的南欧长相,浓眉大眼,爬到耳根的短短的络腮胡,说起英语来也和Amelie和短发法国姐姐一样有浓浓的法国口音,他叫Milan,因为只有两个音节,这是除了Amelie之外我唯一记住的外文名字,但也不知道怎么拼写,暂且就按我听到的发音这样拼吧。此外,还有一对情侣也在这里做义工,女孩是英国人,男孩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转眼就看见他们远远地相拥着说笑,眼角眉梢都是彼此,也就没有去打扰。那晚附近的两只沙袋鼠总是出没,庄园主Mira和Christian特意给两只小可爱留了食物。它们第一次出现的时候,Graham轻轻拍了拍我,指了指我身后,我顺着看去,距我约摸两米处,一只沙袋鼠正缩手站着,一脸呆萌。我激动得惊叫起来,连忙给这位小可爱又是拍照又是录像。至此以后,只要有沙袋鼠出现在我们周围,这群姐姐们就拍拍我说 :"Mathilda, look!" "Mathilda, there he is!"……想来也是惭愧,大家"Mathilda""Mathilda"地叫着,我却把大家的名字不是没听明白就是没记住,终于意识到多学几门语言的重要性了......
话说回来,我一进屋,就被这座小房子惊艳到了。除了洗手间,这个不大的屋子几乎是全开放式的。地上满满当当的羊皮毯子,不经裁剪的,随意而好看。整间屋子几乎没有什么带门柜子,衣橱和置物架也都是开放的。放眼望去,奶油色、浅棕色、深棕色,不同层次的棕交织延展,质感皆是粗粝陈旧的,有一种被时光亲吻过的安宁。我后来和Graham聊起这里的装修,他告诉我,她们用的是Tuscan Color Palette。Tuscany是意大利的一个地方,而这个色系包括了各种深浅的棕、橄榄绿、姜黄等一系列具有秋天气质的颜色。我们一边聊着,一边不住地称赞Mira的好品味。
刚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在做饭,短发法国姐姐正好手上无事,就主动提出带我在庄园转转。彼时快傍晚,温度降得厉害,我就先陪她去她的Tipi等她拿件外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Tipi,那种被惊艳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Tipi是印第安人发明的圆锥形帐篷,当然,这是我后来和Graham聊天时他向我科普的,像我这种在钢筋水泥里狭隘地长大的孩子,以前是绝没听说过Tipi这个在澳洲人尽皆知的东西的。它形似圆锥,但顶部有一个小小的中空,顶处的中空下正对着一簇燃烧的篝火,烟雾便直接从顶上那圆洞飘出去了。支架是微粗而结实的圆木,被支起的红布看上去比工业帐篷布厚实得多。历史上看,Tipi之于印第安人大概就像蒙古包之于蒙古人吧。所以这原生而粗砺的临时家园是把自然的赋予和人的智慧糅合到一起了,这之中的文化气质使它和那些工业生产出的帐篷不可相比。不过那都是泛泛而谈了。我那天看到的Tipi不算精致,不过看起来既高大又结实牢靠。中央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以篝火为圆心围了一圈睡袋,这便是那群WWOOFer晚上睡觉的地方。我太喜欢这种野生感,脑子里涌出一群来自各国的年轻人晚上躺在篝火旁的睡袋里谈天说地直至睡去的画面,一抬头,顶上的圆洞便把满天星辰框起来,当作梦的序曲。Milan躺在自己的睡袋上看书,看来法国人爱看书不是吹的。不过他倒也热情,时不时加入我们的谈话。来自阿德莱德的大胡子小哥哥正好进来,就随我们两个女孩子一块儿去转悠了。
山顶的庄园路不好走,时有格外陡峭的台阶。我们从主屋下了台阶,引入眼帘的是一片被圈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两匹马。我虽然不懂马,但直观上的感觉还算灵敏。那两匹马美得出奇,身型匀称,毛发光亮。尤其是那匹母马,她毛发的棕色比我在塔州别处见到的棕马更浅更亮也更饱和,像丝滑的牛奶巧克力。她匀称修长,脖颈傲立,明亮的眼睛周围睫毛扑闪,睥睨我们这些喝着酒讲着笑话的俗人。我正看着她入迷,一个刚刚交换过姓名的大叔过来打了声招呼,他正要去不远处的小溪去取啤酒。把啤酒放在山中的小溪里冷藏,还有比这更酷的事情吗?答案是:有。 短发法国姐姐和大胡子又带我去Mira和Christian正在盖的另一座房子。那座屋子墙面是用废旧的轮胎、啤酒瓶和易拉罐填充的,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水泥的用量,后来和Graham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有一个网站叫什么earth来着,是关于如何盖好看又环保的房子的,他们大概是从那上面学来的主意。有轮胎和易拉罐的部分自然是用水泥封住了,看上去与普通的墙别无二致。但有啤酒瓶的部分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回收来大批的啤酒瓶,把窄窄的上段截掉,两两拼接,用特殊的胶布把每对啤酒瓶下段的开口粘起来,形成一个封闭的玻璃容器。这一对对啤酒瓶横在水泥间,底面从墙面上露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圆形的绿玻璃紧密而整齐地镶嵌在墙上,就像童话里的屋子一般,又颇有异域风情。屋子中央的浴缸已见雏形,木质的浴缸有双人床那样大,中央有一棵树作为装饰,直通天花板,大概是从森林里砍棵小树涂上一层漆后装在这里的吧。虽然房子还未竣工,可是目前的样子已让我啧啧称奇。我忍不住不停地说:"This is super cool!" 一旁的哥哥姐姐也说这太酷了。短发法国姐姐是个结构工程师,因为对工作不满意就辞职打工旅行,她已经在新西兰呆了十五个月了,那天是她来塔州的第一天。彼时她谈起盖这样的墙水泥和沙子该以什么比例混合,话题便不知不觉转向我不大听得懂的技术内容了,我便环视这个房子,感到每一个细节都是主人的心思与品味,更是一种对生活的掌控与自由。那是生活在千篇一律的钢筋丛林里的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多想有一天攒够了钱,在这平静的小镇边的山上,盖起自己的房子,房间里铺满了厚实柔软的地毯,床垫就直接躺在地毯上,浴缸也要有床那样大,窗外有我种的花和我养的马,冬天雪漫山遍野的时候,我就卧在壁炉边盖条厚毯子,看自己喜欢的闲书......
从遐想中回到现实的时候,短发法国姐姐和大胡子已经带我转了个遍,回到了主屋外闲坐着等晚餐。Amelie忙完了,拿着一瓶红酒一包烟草出来休息,也和我们坐在一块儿。她问我要不要来一杯红酒,我说为什么不呢。于是我们边喝酒边聊天。她说她很喜欢中国,她曾在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的情况下,从塔吉克斯坦入境,自北向南穿越了整个中国。她说她当时旅行的方式是hitchhiking(搭便车),甚至歪打正着地去乡下结婚的喜宴上蹭过饭。作为一个法国人,她是很能喝酒的,包括中国的白酒。她和那些乡里人虽然语言不通,却也并不在乎,大家在一块喝得满脸通红,笑声连成一片,谁也不知道这个外国女人姓甚名谁说着怎样的鸟语,只知道菜的香、酒的醇,人心的热乎。说起这些的时候,她举起杯子,用很标准的中文对我说了句:“干杯”。我忍俊不禁,心想Amelie就是Amelie,别的外国人去中国学会的都是“你好”、“再见”,她却是学会了“干杯”。我喝完了我杯里的红酒,想要再喝一杯,她却问我要不要先喝些水。她说:“永远记得,一杯酒后一杯水,这样你才不会醉。”说罢便给我倒了一杯水。可能是Amelie家里有两个妹妹的缘故吧,她待我就像待妹妹一般,除了教我一杯酒后一杯水这种喝酒技能,晚餐时候还帮我盛食物和甜品,我总是问她“这个用法语怎么说”、“那个用法语怎么说”,她告诉我后我又总是忘记,反复问她,她便又耐心温柔地告诉我一遍,就像对待一个小妹妹那样。然而她告诉我的那些法语我现在已经全忘了.......她喜欢喝酒的时候抽烟,我看着她用纸把散装的烟草卷起来,点燃了放在嘴里吸,格外好奇。犹豫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可不可以试试?”我并不想染上抽烟习惯,只是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我又害怕第一次尝试会让我呛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第一次的感觉往往糟透了,抽多了才会渐渐成瘾,不过话说回来,尝试自己没见识过的东西总是好的。”她把指尖细细的烟向我伸过来,我拿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果然感觉糟透了。我便又问她:“既然第一次感觉糟透了,你又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呢?”她说因为她的父母不许她和她妹妹抽烟,她那时候十八九岁,正是叛逆的年纪,越是不被允许的事越是要做,也就开始抽烟了,不过后来也就不怎么抽了,只有喝酒的时候会抽上一根,因为这让她感觉更舒服。
我们聊得正欢的时候,Sarah也结束了手头的事坐在我们旁边。她的一身长裙衬出削瘦高挑的身材,裙子下一双深棕的短靴,上身随便裹了些什么来保暖,像个不拘小节的模特。她忙了一天,终于休息下来,给自己卷了根烟,猛吸几口,不住地说休息下来抽口烟的感觉太舒服了。她抽烟的样子那么好看,云雾后模糊着那张深邃的脸,潦草卷成的纤细的烟夹在骨节分明的指尖。她抽烟的时候,还向我们吐槽澳洲的烟草太贵,在德国,一小袋烟草压根要不了几块钱。说话的这会儿,短发法国姐姐,长发德国姐姐还有Milan都坐过来。不仅Amelie,Sarah也带了红酒,我们便这瓶喝完喝那瓶,正巧晚餐也上桌了,我们盛了Amelie做的印度菜、Graham从家煮好带来的土耳其扁豆粥还有一些沙拉和酱料,围坐在地上喝酒吃饭聊天。我平常是不会喝那样多红酒的,可是山顶实在太冷了,虽然我穿着Graham借我的毛衣和外套,可是下身只有一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腿和脚冷得直哆嗦。好在酒精让人温暖,所以短发法国姐姐问我:"You OK?"的时候,我说:"Yup. Let's just...drink wine."她很贴心的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条厚毯子,拿来给我盖在身上。她则裹了三件夹克,还把一条围巾缠在脑袋上打个结保暖,真是随性又可爱。长发德国姐姐倒是抗冻,她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一双针织的护膝从脚踝套到膝盖上方用以保暖,脚下踩着人字拖。这副打扮如果走在中国的街上,必然是要引得所有人侧目的。而这却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人们想怎样穿就怎样穿,没有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评头论足。长发德国姐姐虽然口音重,英文却说得很流利,她聊起自己19岁时去爱尔兰旅行的经历。她那时也是做WWOOFer,去之前有个大致的计划。可是这中间她hitchhike(搭便车)了几次,发现爱尔兰是那么美,爱尔兰人是那么热情友善,可以一路上和她笑着说个不停,虽然那说话像唱歌的爱尔兰口音她是一句也没听懂......
这些美妙的经历让她取消了自己的计划和回程的机票,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国家周游了个遍。她还说,她就快要三十岁了,在德国,人们总是说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尽可能地去旅行,因为这之后就可能得安顿下来了,我忍不住想难怪走到哪儿都有法德两国的年轻人。Amelie说,她妈妈是法国人,她爸爸则是非常保守传统的葡萄牙人,最初知道她不想在国内安定下来而要去各地旅行是不愿意的,但是她一点点和爸爸讲自己的想法、观念,还有旅途中的那些故事,他也就不再反对了。短发法国姐姐则说在法国,同一个职位上,女人的平均工资比男人低20%。我听了很惊讶,因为这打破了我心中欧美国家男女平等的刻板印象。她说北欧要好得多,男女工资水平基本没什么差别了,但南欧的法国并不是这样。她嫌自己作为一个结构工程师薪水太低,就辞了职打工旅行。她在新西兰呆了十五个月,又来到澳洲。她是坐船来塔州的,结果那艘小船在海上沉了,虽然没有任何人伤亡,她也安全获救,可她所有的行李全沉到海里了。我听到这小说一般的情节惊得长大了嘴,她却很洒脱,还开玩笑说:"The only thing I brought from France is a bra." 我羡慕她们的勇敢潇洒,更羡慕那些更为自由宽松的文化氛围。我说,身边年长的人总是把旅行当作玩乐,觉得现在应该努力学习和工作,等将来成家后,多的是机会一家人利用假期去各处旅行。她们异口同声地反对道:“那根本就是两码事了”那些润滑亲情的休闲度假,怎么能替代年轻时的闯荡步伐?前者不过是换换环境,后者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和拥抱世界啊。这又让我想起Kevin说的那句:“你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一个地方,除非你在那里住一个月以上。” 那种终于找到一群和自己观念契合者的惊喜,难以用语言去描述。我说,当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我要一个人来塔州的时候,不少人觉得我疯了,我妈妈最初也不同意。但我一向是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人,谈了很多次后,我妈终于算是默许了。她们听了这些一个劲儿地夸我,说我敢于对抗阻力,追求自己想要的,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写下这些文字的前些天,我正好读完了《人类简史》。在巨大的震颤中再次思考那天的谈话、那句“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类简史》告诉我,我们的文化、制度、观念等不过是人类数千年来编造的故事,我们深信不疑、赖以生存的不过是一场集体幻觉。除了基因的演化,生命本质上没有意义。强调自律的精英主义也好,认为生命在于体验的浪漫主义也罢,都是人为的编造和归纳罢了。然而即便一切皆空,我也偏要浪漫,偏要看山看海、把酒言欢,偏要把骨子里的野,放到这世间,狠狠吸一口自由。
晚饭后又吃了甜品,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聊着。一群人插科打诨,法国姐姐和德国姐姐嘲笑对方的口音,我心想:你们欧洲人说英语的口音在我听来真的没啥差别好嘛……附近的沙袋鼠又蹦跶到我们身边来,两只小小的手抱起洋葱,小嘴吃个不停。短发法国姐姐说:" Hey mate. Wanna go for a walk?" 我忙纠正她说:" Nah~ You should say 'wanna go for a jump?' "大家都笑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就跑偏了,大家谈论起沙袋鼠的身体结构来,身后坐着的格外帅的络腮胡小哥哥插话说:" I heard the male ones have two genitals to make sure......" 我插话道:" to make sure they fuck successfully?" 大家又是一阵笑。我被突然开车的自己惊了,小哥哥也有些羞涩,不过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接着你一言我一语。晚上九点多的时候,Graham很不忍心地打断了我们的欢乐,说我们要回去了。我和这群朋友拥抱告别,我习惯礼节性的轻轻拥抱,他们却个个抱人都很用力,仿佛能感觉到隔着胸膛热烈跳动的心脏。临行时Amelie还对我说,哪天我来法国了就联系她,去她家住,即便那时她不在法国,也会叫她的家人带我游玩。我感谢了她的好意,挥手再见。天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见,但这一夜已是足够。
那之后过了没多少天便是圣诞节,Graham带着我和Roham去Isabelle的家里庆祝(Isabelle是Graham两个儿子的妈妈,也是Graham的前妻,住在Deloraine镇上,Isabelle现在的伴侣是Alfred,他们俩住在Isabelle的家里)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Alfred,一个有花白胡子像圣诞老人一样的荷兰老头。他虽然来澳洲已经快三十年了,说话时还是慢慢的,有些欧洲口音。他虽然年纪不小,却依然满怀好奇,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聊天,问我各种关于中国的问题。他说西方主流媒体在报道中国的时候不够客观,所以很多人担忧我们的人权和民主,可是他认为那是不合理的,得真真切切地听中国人说或者去中国看看才能有发言权。他很乐于听我分享自己的文化和历史,他自己讲起来也是滔滔不绝,不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了。午餐有火鸡、土豆沙拉和烤时蔬,我们开了一瓶香槟,尽情吃起来。火鸡肉实在没什么味道,得配上酱汁才能吃,这令我太想念我爸爸烧的鸡,好在烤时蔬很好吃,外焦里嫩。午餐过后我们去小河边野餐,Graham和Alfred已经提前开车把晚餐、啤酒、甜品、折叠椅和划水的小木舟都运了过去,也提前搭好了凉棚。出门前Isabelle挑了顶酒红的帽子戴在头上,一路上Alfred不住地称赞她戴上这顶帽子有多么好看,喂了我一嘴狗粮。我看着这个老头对自己爱人嘴甜的模样说道:" You are sooo sweet !" 他们俩都笑起来,那一刻,我看见爱情被白发爬满时的样子。
下午的时光流转地很慢,我多数时候都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喝啤酒晒太阳。由于是圣诞,很多家庭都在河边野餐,小镇人口不多,所以大家全都认识,彼此间闲聊着,一群小孩子在附近跑来跑去,玩得格外开心。我前方的树荫下有一小群人在演奏,他们中有人弹吉他,有人打鼓,有人唱歌,一旁摆着几只鼓,不用打声招呼,谁都可以过去抱起一只鼓加入他们。Graham喜欢打鼓,立刻加入了他们。我闲坐着的时候被Alfred瞧见了,他便抱来一只鼓让我一块儿打,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没打过鼓,怕毁了他们的音乐。他则说,很简单的,跟上节奏就行。就这样我也加入了这一小撮音乐人。乐声闲散,歌声轻慢,阳光敛起她一贯的烈性,难得地温柔起来。我身旁的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三个小儿子。其中一个两三岁的样子,一头金色的卷发,牛奶一样的白嫩皮肤,脸颊红红的,小嘴周围糊满了果汁,一直追着Isabel家的金毛Delilah跑。他白白肉肉的小短腿又不稳当,有时候pia唧一下栽在草地上,惹得野餐的人们笑出声来。他追着狗跑,他温柔年轻的妈妈则追着他走。我们看着这个小孩子,心都被萌化了。后来Alfred不知从哪里借来件救生衣,带我在小河上划船。其实这小河很浅,人们一向是不穿救生衣的,但是他知道我害怕,就让我穿上。隐约记得上次划这样的小船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我那时候还穿着小裙子,扎着双马尾,额头上贴个大红花,毫不害羞地对着爸爸的镜头摆pose......我摇着桨,风就很温柔地吻来。小河清澈见底,绿色的野鸭、黑色的绿水鸡、白色的鹅成群结队。我们对河两岸经过的人大声说:" Merry Christmas!" 他们也笑着回应:"Merry Christmas!" 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到晚餐时分之前,河边野餐的几乎每个人都过来和我打了招呼,祝我圣诞快乐,有的还会和我聊上几句,问我在这儿的经历和体验,分享他们自己的事情。一个老太太过来向我分享她家果园种的有机树莓和泡芙,有个阿姨给我聊起她年轻时去世界各地做WWOOFer的经历,有个年轻妈妈Sara向我吐露她做建筑设计师的梦想……可惜我还没听Sara讲完,Graham就把我叫去吃晚餐了,我们在河边Graham和Alfred提前搭好的凉棚下吃着火鸡肉、土豆沙拉和水果沙拉,把香草冰淇淋、圣诞布丁,还有从Graham果园摘的蓝莓、树莓、波森莓混在碗里作甜品。又高又壮的Andy在一旁说:" Mathilda must have picked some of the berries." Graham说:" She picked them all!"接着转向我,"Thank you, Mathilda, for all the berries!" 这不知道是我听见的第几句“thank you”了,我对人们挂在嘴边的“thank you”早已习以为常,用Australian slang回答说:" No worries!" 回去的路上,是Roham开的车。我们一边讨论着牛和羊原本有没有尾巴,一边看着窗外的晚霞。彼时天边的霞光是我从未见过的粉红色,和那水洗一般的蓝天搭配得正好,美得如梦似幻。我强撑手机百分之二的电,对着车窗外拍个不停,正如我把满满当当说不完的故事使劲儿塞进自己粗浅的文字里一样,我要把那些美好抓进回忆里去,什么形式都好。
新年前夜,Graham带我去他朋友办的house party。那是我第一次参加house party,虽然没有化任何妆,还是盘起头发,穿了条橙色的小裙子,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新年的气氛。那间房子的一楼为party精心布置过,客厅都清空了,挂上各种墙饰和装饰灯作为舞池。舞池旁有一桌零食和甜品,用盘子装着,想吃就随手拿一个或切一块儿。酒水台也在舞池另一边,有主人家的香槟,还有被邀请来的人们自己带来的红酒、啤酒。塔州晚上温度很低,Graham便很贴心地借了我一件厚外套穿在裙子外面,进屋再脱下。虽然我买了青柠汁混着伏特加的酒精饮料带来,但我一来,女主人就给我倒了一杯香槟。我们跳着舞、喝着酒,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喝完了两瓶青柠汁配伏特加,以及不知多少杯香槟。跳累了就去院子里和大家聊天,和Andy坐在秋千上听他讲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还有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Australian slang,听Elena说她对中国十二生肖的了解,发现她知道的比我多多了,听Alecia笑嘻嘻地告诉我,她裙子里的垫肩其实是她老公的棒球帽……时间很快就接近零点,大家围成一个圈,交叉胳膊手牵着手。我身旁的女人说:“我有一个提议,按照逆时针的顺序,我们每个人给身边的人一个吻,像这样把吻传递一圈。”大家一个接一个在自己右边的人脸上亲了一下,有人右边牵着的恰好是自己的爱人,吻就会落在嘴唇上。提建议的女人起头(之所以叫她“女人”是因为最近听到的英文名太多,我实在想不起来她叫啥了),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的吻则落在右边老爷爷的白胡子上。传递了一周后,女人左边的男人是最后一个,他和她双唇相贴,深深地吻了好久,末了还望着对方,眼角眉梢都是彼此。大家都在起哄,我这才意识到,他们是一对夫妻。这个恩爱秀的,真是好大的一盘棋......零点一过,大家牵着的手松开,所有人相互拥抱,说着"happy new year" 中国人没有那么喜欢拥抱,所以我一开始有些懵,不过大家都上前来主动拥抱我,我也就大大方方地上前去拥抱大家了。祝福的声音不绝于耳,香甜的酒气在屋子里弥漫,我的心躺在那股温热中,感到自己不是一个外来者,而是一个老朋友,在这个小镇上,已经住了许多年了。
新年过去没多久,Graham的大儿子Kiah回来了。他和他女朋友Ann趁着假期去东南亚旅行,跨越了泰国、越南、柬埔寨和老挝,这才回到了塔州。他到家的那晚,大家在Isabel家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除了有Graham、Isabel、Alfred、Roham、Kiah,还有Kiah的女朋友Ann和他的好朋友Merlin(没错,就是亚瑟王时代的那个Merlin,我听说的时候都惊了),Graham自然也带上了我,这么多次相聚下来,我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个大家庭的临时编外成员。那是我第一次见到19岁的Kiah,他虽然是Roham的哥哥,却和Roham长得很不一样。Roham留着金色长发,他却有棕色短发,Roham有着少年的瘦,他却有男人的厚实胸膛,Roham嗓音清澈,他却声音低沉。他脸上短而茂密的络腮胡,和那超过19岁的男性气质很相称。Ann金发下一张圆脸,那身材按近乎病态的中国主流审美来看是一定称得上“胖的”,但在澳洲只是有些丰润罢了。他们起初不停地聊着旅途中的事,不太擅长插话的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Graham大概是注意到了,碰巧彼时我电话卡的余额过期了,塔州的流量又动辄8G、10G、30G地卖,走前根本用不完,我正发愁怎么买流量和话费最省钱。Graham就把我的麻烦说了出来,大家于是都开始帮我想办法。Ann帮我查Telstra的各种套餐,Merlin提出了更便宜的运营商,Kiah则在我手机上的Google map上下载了整个Launceston及周边的离线地图(因为我说我需要流量最重要的原因是回去的时候需要地图,愚蠢如我,一直不知道Google map上有离线地图...)折腾了一会儿就到了晚餐时间,我们喝着啤酒,吃着鸡肉和Alfred拿手的烤时蔬,还有冰淇淋配蓝莓、树莓、波森莓作甜品。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穿插着不少玩笑。这时候的我已经在塔州住了将近一个月了,对英文玩笑(或者说澳洲玩笑)终于敏感起来,跟着他们一块儿哈哈大笑,有时自己居然也抛出段子来引他们大笑。饭后我们聚在一个小客厅里,用电视一张张播放Kiah和Ann旅行时拍的照片。Kiah一边放照片,一边讲那些风景和故事,其余的人时而安静听他、时而插嘴问他,或者干脆成了一场各抒己见的文化大讨论。让我十分惭愧的是,作为一个亚洲人,我对东南亚文化和历史的了解远不如这群澳洲人。听着他们讲着那些宗教、帝王、杀戮、战争,我只觉得自己懂得太少,羞愧难当。谈到越南的时候,Kiah有些严肃地说:" Some say it's a developing country blah blah blah. Of course it is cuz it was bombed into the fucking Stone Age." 大家也你一嘴我一嘴地发表起对那段历史的意见来,说美国政府如何如何,说越南那些瑰丽的文化遗产如何如何,我被他们对美越战争整齐划一的态度和各自独特的见解震惊了,而才疏学浅的我,也就只知道这段史实罢了……谈话有时不过是关于游泳和大象,有时又很深刻,关于国家、历史、文化、政治。我忍不住想,真不知道这样的兴趣和学识只是碰巧出现在他们身上,还是本来总体上,我们文化氛围就比他们浮躁。写到这里的我,一边在机场排队值机,一边回忆着前两天读完的《娱乐至死》。书里的美国,总让我想起我自己的国家,但愿是我片面狭隘了。
那晚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可能是因为靠近南极,塔州夜晚的星空就像童话里的一样。满天的星星,你挤着我、我挨着你,任性地把世界别处星星的光芒都夺过来,不可一世地炫耀它们的闪亮,仿佛不夺人眼球不可罢休。车上一堆东西要扛进屋子里:超市买的食物、没吃完的冰淇淋、装水果的餐盒、Roham的吉他等等。由于Roham的吉他就放在我身旁的座位上,我就顺手提了他的吉他,打算帮他提进去。我刚关上车门,他就过来,手握过我手中吉他盒子的把手,说着:"Let me get this." 尽管他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塔州的晚上很冷,可是他的手很暖,那温度,让我想起我们分别时他的拥抱,以及Graham、Alfred、Isabel、Lisa、Sara......太多太多人的拥抱,让我想起Graham那句半开玩笑的"You are the daughter I should have",让我想起Alfred包了个大芒果,在包装纸上别了一朵毛毡花送我当圣诞礼物,让我想起Isabel和我还有她的一群朋友们一块儿玩Trump cards时的哈哈大笑,让我想起Lisa知道我话费流量过期没法订车后,忙不迭地帮我查机场shuttle bus的电话帮我打电话订车,让我想起我洗完澡后摇着尾巴跟到我房里睡觉的Delilah......今天早上,Alfred开车送我到车站,我说:" I always wonder if it's just Deloraine or people all around Aussie are this nice." 他说:" People in this country are generally nice. It's just more so in here. Deloraine is very tolerant......." Alfred一讲起来就不停,我却听得不太认真,我望着窗外,远处的山,近处的河,牵着狗走着的人们,停下来彼此间笑着打招呼,胖乎乎的白云伸着懒腰,任鸟儿挥动的翅膀挠它的痒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不舍,只想努力把每帧画面、每幅面孔、每个时刻都写下来,可我越写,就越想起更多值得写的,一切就像核反应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罢了,美好之所以被称作美好,是因为它会结束,回忆之所以会变成回忆,是因为它会模糊。我原本只是个以工换宿的穷游学生,却仿佛收获了地球另一个角落的第二个家。想到这里,我突然不再害怕将来自己会忘记这些文字之外的所有细节,因为比记忆更重要的,是经历记忆后的自己。这一切的一切成了塑造我的一部分,而塑造,大概是羽化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