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人何在?——殷墟漫想

2019-04-06  本文已影响0人  梦泽蒹葭

        游览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和王陵区出来,不得不说在我去过的古代遗址里,殷墟是非常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一个。虽然之前有所了解和耳闻,祭祀坑里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被亲眼目睹,还是触动着一个文明社会中人的认知底线,甚至从长平古战场回来时也没有这样的触动。记得王蒙写过一篇墨西哥见闻录,在当地的博物馆里对拉美兄弟国家悠久灿烂的文化遗产钦佩不已,可当看到一幅阿兹台克人在金字塔上用黑曜石取出战俘的心脏献祭的画面,顿觉惊骇,说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真不知他若是来到殷墟,看到那些被后世的礼乐文明所掩盖了的历史事实时会对中国的先民作何感想。

        就旅游开发而言,殷墟的好处恰恰在于精心设计和原始风貌并存。虽然相当一部分遗址被封存保护起来,每一类型的遗址都会有几处供展出。小屯村一带相当大的范围内都是殷墟宫殿、宗庙及王陵的遗址。路过的道路两侧和田间地头经常可以见到殷墟遗址的文保碑和“严厉打击文物犯罪”一类的标语,其实自周公二次东征起,殷都就不断遭受着破坏和盗掘的厄运。从宫殿宗庙遗址到王陵的小路两旁遍布着大片黄绿色的油菜花,和风送来阵阵香气,王陵又被一片果园包围。漫步于一个个巨大建筑的残存台基之间,用双脚丈量着一个个祭祀坑的轮廓,不禁想和三千余年前的箕子一起吟咏起麦秀歌了。

        遥想当年靠着先进的青铜兵器武装起来的殷商王师,载着大批的四方战俘和各路奇珍凯旋而归,用一次次烟火缭绕的血腥献祭侍奉他们永不餍足的神灵。人牲之外更加神秘恐怖的是人奠,宫殿、宗庙从奠基到落成,都要用无数殉人的尸骨铺就。一个身材魁梧的殉人呈跪姿被活埋后上身依然直立,且手臂依然牢牢持戈。只剩下眼洞的面部狰狞可怖,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藏传佛教里的那些持杵金刚。查资料得知这是在宫殿大门落成时作为人奠的宫廷卫士。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武王伐纣,牧野鹰扬,历史崭新的一页也被王国维所津津乐道的殷周之际的火光照耀的无比灿烂。可是,且不说多少年以后诞生于周原故地的《秦风·黄鸟》里仍然有“彼苍者天,歼我良人”的呼天抢地,中字型、甲字型大墓墓室的最深处的“腰坑”里的人殉,也一直停留在历史的深处。

        狗这类畜牲通过留下排泄物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商王除了可以把任何私有财产带入自己的墓穴,当然也可以用任何私有财产宣示自己对土地的占有。近代以来的民族国家也是建立在英雄纪念碑所奠定势力范围内,为现代大学树立了产学研一体化的一面旗帜的斯坦福大学也是建立在斯坦福儿子的遗体之上。这样看来,我竟然对殷墟的人奠多了一点理解。

        读过张光直先生的书,对那些讲述凝重、诡谲而又炫丽的青铜器纹饰的章节印象深刻。从活生生的怪兽那里以不同的向度截取切面,拼接在二维空间中或错倒或放缩或扭曲或重复,这反映的是先民至大的心理压力。现代科学告诉我们,维数是一种重要的拓扑不变量,降维必然伴随着某种断裂。既然前文已经戏作了一些类比,就再戏作一次吧。这种断裂显然是先民和大自然密切关联的脐带的断裂。意识的初步觉醒、朦胧的对象化必然带来深深的恐惧,被突然抛入荒天迥地中无法解释的存在,集体的恐惧很容易被大自然的狂风暴雨煽动为一种宗教的狂热。

        又岂止是殷人呢?我们从毕加索的那些立体主义绘画上是不是也看到了类似的断裂呢?作为失去了土地的现代文明中的漂泊者,我们从西方现代艺术特别是一二战之间的各种艺术流派中看到的是不是一种类似的阴森森的鬼气呢?莫名的恐惧很容易被煽动为集体癔症,不久奥斯维辛集中营就升起了献祭的浓烟。

        往事三千年,却很难说现代人的大脑和殷商时期有什么大的不同。而且由于文明演进的“失配”,人们心中的不安依然搏动着赫拉克利特式的扩张与回归的辩证之潮,并沿着拉康式的无意识之网或消散或蔓延。走出殷墟王陵的大门,想起省博物院殷商展厅的引导词,大意是“问贞人何在,王者焉归。烈烈中土之火,照耀千里邦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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