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传

2021-01-06  本文已影响0人  胡箫箫

第一篇  家族

外祖父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走的,我的一些姨舅们都说外祖父走的很安详,遗体的表情都是面带笑容的,来参加葬礼的长辈们也都纷纷点头说老人是没有带什么遗憾走的,是托了儿女们的福,也算是善始善终。他们都这么说,可我却不这么觉得,却又说不上来原因。

出殡的日子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原本我应该是在学校操场上戴着红领巾唱着国歌升国旗的,却在这里戴着白色头巾跪在外祖父的棺材下戴孝,外祖父家的厅堂并不大,但厅堂门外却很大,戴孝的晚辈们从厅堂一直排到厅堂的大门外,原本是一家一排跪着,后来排到门外都没有位子了,只好就几家几家的一排跪着,我们一家是跪在第四排,因为我母亲是排行老四,到后面的第八第九排是什么舅什么姨的我都不清楚,他们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我的表哥表姐还是表弟表妹,总之如果不是这次为外祖父出殡,我也许连见都不会见到他们。

穿着道士服的老人站在棺材旁开始念母亲家族的家谱,刚开头念了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后来念得都是一大串的人名,人名的名单是从我大舅家开始的,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但凡是崔姓的晚辈们都改了姓洪,甚至有些名字都改了,我清楚的听到那道士念我母亲的名字是洪和文,而不是崔和文。

外祖父的葬礼结束的当天,我母亲就说要走,当时大舅还劝我母亲留宿一晚,说太晚了,可母亲却坚持要走。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很少回娘家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基本不回去,而我对于外祖父的印象应该是从1997年到2001年结束。

外祖父走了后,我开始对母亲的家族有些感兴趣,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就想起来了,大舅和小舅的孩子都是姓洪的,可大舅和小舅却姓崔,我父亲叫我母亲叫了一辈子的崔和文,我从未听过他叫过洪和文。

我问过我母亲这些事情,母亲从来都不说,相反还会一脸严肃的瞪着我,而我每年在某个时候都会无意间再问一遍,直到我慢慢长大,母亲也开始跟我说一些她年轻时候的事情,而每一次她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总要强调一下养儿女的问题。

母亲不喜欢小孩,她总在说你们将来结婚养孩子最好养一个,如果男方不要求养,就不要养,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生儿育女。

我突然想起了如今还活着但点痴呆的外祖母,她总在抱怨,她抱怨说她这辈子养了七个,七个啊,如今却没个善终,她成天的唠叨说她要死,却又说她怎么也死不了,而大舅总是一脸嫌弃的说你听她瞎唠叨,她怕死得很。

确切的说我母亲兄妹只有六个,而外祖母总是记得有七个,每年过年回老家看外祖母的时候总要问她的大儿子猫儿怎么不来看她,都好多年不来看她了,我几个姨和舅都不理她,她就一直坐着唠叨猫儿怎么不来,见人就问,有时候把大舅问烦了,就直接冲着她吼,猫儿早死了,死了。这时外祖母就不做声了,痴呆的表情还在小声的念叨着猫儿。

大舅有时候为这个猫儿快被外祖母逼疯了,时不时的就要大舅去把猫儿叫过来,他对这个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大哥有些无奈,他出生一岁后就夭折了,原本家族是没有他的,却在这个时候活在外祖母晚年的记忆里,又凭空给大舅多出来了个让他烦的人。

自从外祖母有了痴呆症后,记性就有点不太好,有时候回去看她,她一会儿把我叫成我姐姐,一会儿又问我是谁,一件事情隔个一分钟问一次。但有些时候她又非常清楚,她说如果当初条件好点,和文应该读书读出去了,布文(我小姨)应该现在是当老师了,也怪宜文(我大舅)的第一个相亲的女人,那女的太能捞了。

我母亲算不上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高傲,沉默,倔强,自尊心很要强的女人,她大概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

母亲很喜欢读书,但那会儿条件非常困难,家里的农活又很多,一般农活多的时候外祖父是不让他们上学的,母亲说过有一次外祖父要她和小姨在地里去除棉花草,母亲想上学不愿意去,然后就赌气到地里把棉花苗都挖了,小姨看见我母亲赌气挖棉花苗,也跟着赌气挖,结果外祖父怒气冲冲的拿着锄头沿湾子追着我小姨打,我母亲却倔强的站在那里任着外祖父的锄头挥下去,结果外祖父一锄头下去,我母亲的右脚后跟掉了一块肉,之后一两个月她都是穿着一双拖鞋走路的。

大姨和二姨是没有跨过学堂门的,所以早早的就嫁给人家了。母亲要中考的那一年,外祖父正好在操心大舅的婚事,那个女人是托隔壁村的一个媒婆介绍的,母亲描述说初见那女人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红色中长大褂,上身显得有点胖,但腿子却很细,一条灰色棉布裤子紧巴巴的套在她的两腿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三角形,这顿时让她想到鲁迅《故乡》里的那个尖锐、刻薄、爱贪小便宜的杨二嫂,她说她双腿细脚伶仃的,像个圆规一样站在那里。母亲当时对她的印象极差,或许是受到鲁迅的影响,她也觉得圆规一样两只腿的女人最讨厌。

大舅的这门亲事差不多要定下来了,那女人的娘家里时不时的就来要东西,彩礼钱,聘礼,一些结婚要的东西,那时外祖父为了能让这门亲事办成,东拼西凑了彩礼钱,然后隔壁左右的借米,借油,借鸡蛋,什么事情都办好了就差定日子了,结果那女人后悔了,不同意,当时急得外祖父去找媒婆说理,那媒婆好处已经拿到手了也就忽悠忽悠外祖父说她再去说说,结果媒婆回来直接说人家姑娘看不上我大舅,嫌弃他又老又丑,外祖父当时愁得头发都白了,彩礼钱也给了,东西也都用了,外祖父的血汗钱也都耗光了,后来媒婆七说八说把彩礼钱退了,其他的东西一样都没退。

那件事情后,家里就彻底的空了,母亲在学校连米都交不起,外祖父当时叫母亲和小姨不读书了,在家里干活赚公分还债,小姨老老实实的听外祖父的话,我母亲却不听,学校食堂要交米了,外祖父不给交,说你要读就去读,米是没有的,母亲一气之下跑到学校三天没有饭吃,结果饿晕在教室,学校老师把她抬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姨在家门口眼巴巴的望着老师,然后就劝外祖父说让这俩孩子读,这俩孩子都能读书,外祖父当时也是一脸的无奈,他说不是不让读,确实是太困难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母亲回来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做事,对于母亲的倔强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些恨的,她觉得外祖父不让她读书,也别指望她在家做事为他还债,外祖父每天都会在她房里去把她唠叨一遍,更狠的时候直接把她从床上甩下来,母亲从来就无动于衷,她或许觉得外祖父能甩死她更好,到最后外祖父也拗不过母亲,也开始戏言细语的给她说道理,也许是认命了,也没有总这样犟下去,母亲开始在家里做点家务,但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的就拿起她的书一坐就是一天。

母亲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中考后的一个月,那时中考的分数出来了,她听说隔壁湾子的一个男孩考上高中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没有出来,第二天母亲背着包走了晚上就没有回来了,她带走了几本书和一件换洗的衣服,连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当时外祖母还慌慌张张的到处找,外祖父却把一家子人都吼了个遍,说找什么找,让她死在外面得了。可过两天外祖父就接到村里来的电话说是黄石那边打过来找他的,打电话过来的人是我七外祖父。

外祖父兄弟姐妹一共十个,我有三个祖母和七个外祖父,我亲外祖父排行老四,早些年大外祖父被日本人抓去当了壮丁生死不明,六外祖父还活着,七外祖父是当兵后分到黄石的锅炉厂里当了工人,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应该是在那几年陆陆续续的死了,葬礼也都没有去参加了,因为随着下辈的发展,到武汉的武汉,黄石的黄石,深圳的深圳,儿女们越走越远,谁死了也就留在家里的一些人打个电话告知一声,然后托人送个丧礼钱,毕竟家族人太多,时间长了也就谁都也不来往了。

七外祖父说我母亲在他那,给她找了个在锅炉厂烧锅炉的活,让他放心,外祖父顿时握紧话筒感激的说那麻烦你多照顾两下,那孩子有心事,让她在你那待几天也好,七外祖父也倒是很和善说没事,孩子在锅炉厂上班,住他那里也方便,也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寒暄了几句后,电话就挂了,外祖父的心也就落地了,对于外祖父来说,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亏欠母亲的。

母亲在锅炉厂上班是七外祖父安排的,住在他家里也是他安排的,可七外祖母就不乐意了,她觉得家里凭空多出了个不相干的人占了她家的位子还不说,还多用了水和电,但他又不能直接赶我母亲走,所以每天早上起来就对着我母亲的那个小阁楼念念叨叨的骂着,说家里来了个白眼狼,用她的住她的,母亲一向都比较沉默,对于七外祖母的骂骂咧咧她也就不做声,她也知道她除了没吃她家的的确也是用了她家的,母亲是在厂里吃饭的,每天就带个饭盒蒸一盒饭,没钱买菜,就吃白饭,早中晚都这么吃,所以母亲的脸色总是苍白的。

七外祖母在我们家亲戚当中名声及其不好,我听我小姨也说过,嘴巴特别厉害,骂起人来像唱歌一样,我在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早已是一个身体发福的老婆婆了,看不出来像我小姨说的那种泼妇类型的。

七外祖母是我七外祖父的第二任妻子,我第一个七外祖母很早就得病过世了,留下了两个孩子,后来经人介绍与现在这位七外祖母结了婚,婚后又养了一个儿子,母亲到他们家来的时候我这个小表舅才七八岁,母亲在讲述他的时候显得极为沉默,也不怎么多说,就简单的说他就是个特别讨人嫌的孩子,后来听小姨说母亲住在他家的时候打过我那小表舅一耳光,之后我七外祖母就不依不饶的骂,要把我母亲赶出去,就这样我母亲便回家了。

母亲回家的那一年小姨已经去武汉的一个砖厂里打工了,那时在家里就只有大舅和小舅了,小舅那时还小,刚升初中,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到他头上的时候日子就好过一些,所以就让他读书,可小舅一向爱打牌,成天待在牌铺里不上学,为此外祖父也经常拿着扁担追着他打。

母亲刚回来的时候吃一点沾油的东西就吐,因为在七外祖父家里一年都没有怎么沾油水,身体都开始排斥了,直到几个礼拜后才慢慢适应过来。

在母亲走的这一年里,大舅也终于结婚了,娶了一个长相不是很好看的女人,二十多岁头发就掉的差不多了,但总算是娶上老婆了。母亲回来后在家里做了一两年的农活,直到二十岁去的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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