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解千愁
古代中国的文化人很变态,他们不追求健康,反倒认为生个病才美滋滋的。这就是鲁迅所说的 “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
我坦白,我年轻时也变态,也幻想去看秋海棠,有俩侍儿,必须是漂亮女的,扶着我去阶前。后来命运之神眷顾,我得偿所愿,年纪轻轻二十多岁就实现了人生理想 - 我真得了病,很难缠的慢性病,叫类风湿。然而,病虽是有了,俩侍儿却一直没到岗,秋海棠也是连毛都没有一根。
也许是类风湿不吐血的缘故,它营造不出哀愁悲壮的气氛。类风湿只是默默的摧毁病人的小关节,它几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直到给病人干残了,它.........也不会收手,因为身上的关节多着呢,轮换着玩几辈子都够用。
病人这才醒悟过来,我日他妈的,要什么侍儿,要什么秋海棠,要什么自行车啊。
如果全世界的病人联合起来,应该有个几十亿,光糖尿病全球就 4.5 亿呢。粗估计下,可以算全世界病人联合会有 40 亿人,地球上最大的社群或国家就此诞生!Facebook 玩蛋去吧!
若是按照病症轻重设立此病国的城市,估计我就是到不了北京上海,也得是广州深圳重庆天津这样的一二线,而且我肯定户口、社保、工作、房产都齐备,保不准还是个公务员。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留给癌症这些王者之病,超大城市人口流动率极大,进去了领个暂住证,很快就走了,所以北京上海的户口就很稀罕........病国的居民最不愿意的,就是往大城市调动迁移:“我一个成都的书记,怎么就调到北京了呢?”
但是我们要辩证的看问题,生病虽然痛苦,也一样存在两面性,只要善于总结,好处还是有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病用来当借口和理由。比如最简单的,请个病假:“感冒了,下午要手术,项目评审会不能参加”。
用来骗骗别人,对于大病、重病来说,那是大材小用,用来骗自己才称得上国之重器。 比如我吧,有了类风湿这个理由,首先就砍掉了当年的那个小目标,一个亿的预期收入当即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再减半,这才紧巴巴地完成了全年计划。
当我们的 “野心” 和 “欲望” 两法官联手,在灵魂之庭拷问 “能力” 和 “努力” 二犯人的时候,二犯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护:“不怪我们俩,是体制问题,体制得了类风湿。”
所以古人常说贫病交加,说到底,有病才会贫,而因为贫,病才痛苦。君不见,有钱的人生病,那是福气,直接就侍儿扶着去看秋海棠了。贫与病,互为因果,又互为支撑。
有了病之后,也就安贫乐道了,这也是好处。十几年来,我一箪食一瓢饮,怎么做到不改其乐的呢?当然要谢谢类风湿了。啊!我的 inner peace! 啊!我的类风湿!
人类的忧愁,也有一个算法模型。比如,你正在忧愁,因为刚去过同学会,那帮逼个顶个亿万富翁,个顶个司局级干部,而你却一贫如洗,布衣短褐牛犊裤一介平头百姓,搁在古代,你这同学会就得跪着参加。于是你嫉火中烧,于是你怨天尤人。此时,只要有一纸体检报告就能解你此忧,那纸报告意思是要调动迁移你去北京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惊吓之下,你肯定立刻忘记了那帮亿万富翁和司局级的老同学们。 在魂飞魄散的宏大背景下,专心致志地思虑你的病。
任何忧愁,都只能用另一个更大的忧愁去掩盖。
生病,能掩盖很多忧愁,越重的病,掩盖效果越好。这样想来,北京上海乃是无忧无虑之都。
这个算法还没说完。生病的时候集中精力去对付痛苦折磨,此时的人真乃粪土万户侯、千金不入眼的豪杰通达之士,到达了 inner peace 的完美境界,俗话叫豁达,也叫看开了。可一旦病好转了,inner peace 按照惯性定律也就坚持了两个月,悄悄的,那一个亿的小目标就又露出了小荷尖尖角。再去参加个同学会、同乡会什么的,那嫉火和幽怨,刷的就全回来了,包你个严严实实。
病就很无奈,妈的,你再要我帮忙消愁,我就直接调动你去北京上海得了。
我说过,我早就 inner peace 了,境界非常的辽阔高远,真乃一片碧空万里无云啊。这当然首先要感谢国家,其次我想说我得感谢病,虽然暂时没有一线城市的调动通知,但二三线城市我是走过不少.....
2 月份的时候,类风湿轻微发作,这是例行公事,也没什么稀奇的。两个指关节肿胀,右腿膝盖肿胀积液。按照经验来说,1-2个月就会过去。
2个月过后,指关节倒是好了,膝关节越发严重,而且玩出了新花样,以前没有过的。右腿小腿肌肉僵硬,仿佛肌肉冻僵结冰了,成了一块坚硬的晶体。那么小腿里塞入一块晶体的感觉是什么呢? 是一种抽筋的感觉,酸疼肿胀。
好奇特呀。以前常常膝盖肿,但肌肉变铁块,倒是第一次。难道要换城市?我暗自纳罕。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毕竟是肌肉的毛病,不会是大事。
我的类风湿医生还是很有经验的,他摸了一下,便问:“膝盖后面,是不是长了积液囊肿?”
我莫名其妙,没长什么囊肿啊,就是类风湿积液罢了。医生沉吟了下,开了张 B 超。
B 超大夫是位女士,面容清秀,她摸了一下惊叹道:“(*@ο@*) 哇~, 好大好硬。” 我有点羞涩,心说您夸人太直接了吧。
B 超头在腿部探察了一圈,医生看着屏幕,就下结论了。清秀面容一字一句说,助理跟着敲字:“腘窝囊肿”。我下了小床,放下裤腿,马上google,这腘窝囊肿倒不是什么一线城市,不过需要手术。
但我的医生说别手术了,你这囊肿都破了,积液已经到了肌肉里,挤得肌肉坚钢如铁,象无产阶级战士一样,你就等着慢慢吸收吧。
“积液黑糊糊,粘稠,跟沥青一样,吸收需要时间。” 医生见怪不怪:“还是吃药控制类风湿炎症重要。” 医生给我加了药,加的药叫柳氮磺吡定片,病友们俗称 “流弹” 是也。我10年前就用过这药。
“对流弹不过敏吧?” 医生问。
“不过敏。” 我很自信,以前吃过嘛。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以为,我对于病国的城市天际线已经很熟悉,然而,我没想到这城市搞了一次 “拆除广告牌,亮出天际线”,我就迷路了。
服用流弹 2 个月后,我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它是驻马店和杭州的结合部。简单说,就是药物荨麻疹。
这病并不严重,医生也只是嘱咐停药即可。不过,从感官上,这药疹的冲击性极其剧烈。浑身长包,密密麻麻的,可以吓死密集恐惧症患者。另外,全身痒不可耐,完全控制不住,挠得浑身血淋淋,仿若僵尸。不过,药疹留情了,没上脸,脸上倒没长包。
我向医生汇报,描述荨麻疹的症状,就很自豪,颇有成就感。医生见怪不怪:“你这不算什么,还有浑身掉皮的,掉得跟刚出生的小老鼠一样,粉红粉红。”
“还好,你药物过敏只是影响皮肤,要是连累内脏器官,还是有危险的。” 医生年纪轻轻,声音里就有佛祖那种平静的慈悲。
“可 10 年前我用过流弹,不过敏啊。” 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变了,” 医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怨:“环境改变了你。”
看着满身的包包和疙瘩,我充满爱意的抚摸它们,问:“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们会陪我很久吗?”
我捡最密集的地方,拍了张照片,以作留念。
一位朋友要去洛杉矶发展了,他来和我小聚,看着我胳膊上的荨麻疹包块,他思索片刻:“我可以推荐你去演 X 战警中的魔形女。”
1 个月后,荨麻疹消失。2 个月后,浑身挠出来的伤疤消失。腿部肌肉的肿块也逐渐消失,不再又大又硬,它慢慢的松弛下来,恢复成缺乏锻炼的中年人应该有的肌肉。
类风湿的药也换了一种,叫做艾拉莫德。我搜索了一下,是日本研制的,但国内药厂却号称是自研的。
膝盖还有点肿胀,行走略为不便,去公厕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走进残障人士专用包间。
2019 年的这几个月,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去了。虽然计划中 20 亿的营业额没有完成,3 篇顶级刊物的论文没有完成,改变社会的核心科技产品没有完成,就连读书与写简书都停了,但我有理由啊 - 我生病了。
衷心感谢各种病,一病解千愁!
祝广大朋友们都生病,当然不是重病,就在那种十八线的城市安居下来,获得 inner peace,也获得一个解放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