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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笙箫

2025-07-21  本文已影响0人  九坲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豆瓣阅读,ID:麻舍,文责自负。】 

身体里有个开关,一过三十五岁生日的零点,开关就被按下,一秒不多,一秒不少,镇定剂立刻倒灌血管。杜凡突然感到厌倦,脑袋轰轰地闹腾,受不了这嘈杂幽暗,找了个借口离席去酒吧外抽烟,出了门,特意走远了一点儿,避开酒吧门口进进出出的醉鬼。烟刚抽了一口,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一向不接生号,今晚盯着这个号码却鬼使神差接了起来。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心底有根锈死的弦被拨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震动波及到手指。烟灰掉落在水泥路面,盯着烟灰落下,杜凡应了句喂。

“还没睡。”她说,不是疑问。

“嗯,哪位?”

“沈西子。”沈西子停了停,问,“还记得我吗?”

夹着烟的手指僵住,熟悉的气味混着灼热的空气,先于对脸孔的记忆,袭击了杜凡的鼻腔。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北京老破小出租房内,格格不入的女人香逐渐立体起来,勾勒出沈西子的形象,一个面目模糊但身体清晰的女人。

怎么会忘呢。

“还留着我号码。”杜凡说。

“试一试,没想到会打通。”

一时沉默。沈西子先开口,“昨天在安福路,看到个人很像你。”

“你在上海?”

“嗯。来一年了。是你吗?”

“是我,昨天在那附近。”杜凡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现在在西岸。”

“我在静安。”

想知道为什么打给他,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怕听着好像他不希望她打来。事实正好相反,这个生日唯一让他惊喜的,就是这通电话。

“那有点儿远。”杜凡遗憾地说,抽了一口烟。

“是有一点。”

又是一阵沉默。

“你在外面?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还是那么客气,还是那么有边界感,杜凡立刻回道,“没有,不忙,不打扰。”

“我打来,其实是想问你点事。”

“你说。”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你那儿过夜。”

“嗯,怎么?”

杜凡撒谎了,五年,这么久远,谁还记得那些细节,但他不想这通电话这么快结束。

“我们第一次……那时候我问你你在想谁,你说女朋友,是指……”

“你。”杜凡果断地回答这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又心虚地补充说明,“在想你。”

杜凡又撒谎了。他记得沈西子肌肤的触感,记得她在他耳边的呼吸,记得她的味道,她的动情,她的疯狂,她的疏离,但完全不记得他们情爱时的对话,更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谁。

沈西子轻呼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至少这个回答让她笑了,杜凡自我安慰。随即自恋地想,这么多年,她还惦记着他。

“你自己吗?”杜凡问,“见一面吧。”

“什么时候?”

“现在?”见沈西子没拒绝,杜凡追问,“你微信是这个吗,我加你,地址发我,我去找你。”

一面说,手上就麻利地添加好友,沈西子通过了好友申请,发了个地址过来,“你到对面的便利店等我,快到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好。”

挂了电话,杜凡很恍惚,好像做了个梦,看着这个地址呆了一会,回想刚才这一段有些诡异的对话,半天没回过神来。点开沈西子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奇怪,记得她的味道,她随性的穿着,记得她身体的曲线,记得抱她的感觉,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沈西子的脸。

“蜡烛还没吹呢,躲到这儿抽烟。”

杜凡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向妆容精致的奕欢,眼神里的呆滞还没有散开。奕欢愣了愣,视线从杜凡举在身前的手机,移到他松松地夹在指尖自燃的香烟,一大截烟灰悬着,摇摇欲坠,心里了然但没点破,奕欢婀娜地踩着高跟鞋,站到杜凡旁边。

野性张扬的香水味扰乱了杜凡的记忆,杜凡掐了烟,把手机息屏握在手里。

“走了?”

“还没,都喝大了,嚷嚷着下一摊呢。”奕欢说。

“你跟他们去吧,我明儿有个早会。”

“我也有点儿乏,一起走吧。”

“行,我帮你叫车。”

“去我那儿?我住得近,你明早也好过来提车。”

杜凡犹豫了一会,手机在手里翻了几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行。”

接近高潮的时候,奕欢问了杜凡同样的问题,“你在想谁。”

杜凡在奕欢耳边低声叫出她的名字,发泄的顶点,沈西子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杜凡确实记不起来五年前那天下午的细节了,但今晚他可以肯定,耳边回荡的都是沈西子的声音。

杜凡翻身下床,拿了手机去厕所抽烟,给沈西子发了条消息,“太晚了,过不去了,改天再约。”

等了半天,沈西子没回。奕欢套上睡衣,靠在厕所门边儿,双臂抱在胸前俯视着杜凡,“有女朋友了。”

“没。”杜凡应付着,特正人君子地说,“有女朋友的话哪能在这儿。”

奕欢不置可否,拿走杜凡手里的烟,抽了一口。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杜凡面带笑意地看着奕欢。

“认识你之后。”奕欢暧昧冲杜凡吐了口烟,“讨厌吗?”

杜凡没说什么,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默默地抽完这根烟后才起身,拿过还剩一点儿烟丝儿的烟蒂,徒手搓揉灭干净火星,丢进马桶,精壮的手臂揽住奕欢,咬了咬她的耳朵,低声说,“不讨厌,真性感。”

“是吧,抽死了也是性感干尸。”奕欢的轻浮带夹着明晃晃的攻击。

杜凡笑笑,“干尸没你会扭。而且,我也没那癖好。”

说着松开了奕欢,自己先回到卧室,去捡衣服穿。

“要走吗?这么晚了,别折腾了,”奕欢服软儿,“我不抽了。”

“换床睡不着,”杜凡把剩下的烟丢到茶几上,“别,该抽抽。”

杜凡利落地穿好衣服,自始至终没再看奕欢一眼。奕欢目送着杜凡的背影,新做的指甲抠进手心肉里。

打车去提自己的车。鬼使神差地,杜凡又定位到了沈西子发给他的地址。

一个半小时,开到地方都后半夜了,车停在道边儿,去沈西子说的那家便利店买烟,只有他一个顾客。收银员不时扫一眼杜凡,欲言又止的,给杜凡看烦了,直接瞪回去,“有事儿?”

“没有啊。”

小姑娘不大,杜凡没为难她,拿了烟出去抽,站在车边儿,抬头巡视马路对面儿的公寓,有几户人家灯还亮着,杜凡直觉,其中有一盏灯,是沈西子点的。

又看了一眼手机,沈西子还是没回。抽了快半包才走,当时为什么断联来着?怎么都想不起来。

杜凡直接开回酒店。常年住在国外,不管回到国内哪个城市,就在公司旁边的酒店定套房,步行路程不超过十分钟,办公方便。

回到酒店洗个澡,小憩之前,又刷了一下手机,沈西子依然没回音。奕欢发了条语音,杜凡没听。

杜凡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去见沈西子,他知道自己想见她,特想,从听到她的声音开始,那根被封锁已久的弦就开始骚动。他从来没忘了她,但也从来没特意想起她。虽说自己自制力很强,但在这事儿上从来没遵循过延迟满足的规矩。有什么暗暗潜伏在潜意识里,阻止杜凡去见她。

你怕了,摔到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嘲讽他。杜凡打了个机灵,他有什么好怕的?一个曾经对他有执念的女人而已。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杜凡特喜欢这个味道,除了沈西子,没在其他女人身上闻到过。沈西子说是一款沐浴露,后来也给其他女人买过,但味道就是不一样。

另一侧床榻轻轻凹陷,半睡半醒中,杜凡懒懒地眨眼,“西子?”

“嗯。”沈西子像只猫咪一样轻哼一声,钻进他的怀里,杜凡搂过来她,轻轻摩挲着她的背。

“还用那款沐浴露呢。”

“嗯。”

“真香。”杜凡深深地呼吸着她的味道,“你想我吗?”

杜凡问,轻柔地磨蹭着沈西子的脖颈,“我总想你。你呢?”

“嗯。”

“想我为什么不跟我见最后一面,不听我解释,那么狠心。”

“这不是来见你了。”

“西子。”杜凡问出他从来没问过的话,对任何人都没有,“你喜欢我吗?”

“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

杜凡心满意足地抱紧西子,笑得天真无邪,“这次别走了。”

电话把睡梦中的杜凡震醒,身边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抓过来手机,看到是助理大伟的电话,失望更甚。

“杜总,高铭浩来公司了,说有事儿要跟您聊。”大伟欲言又止。

杜凡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表,还不到十点,“知道了,二十分钟。等不了让他再约时间。”

“我说了,他说能等。”

“那就等着吧。”

高铭浩跟杜凡没什么生意往来,二代圈儿里有名儿的败家子儿,酒囊饭袋一个。拿着老爹的钱,顶着老爹的名声,到处攒买卖,干什么陪什么,投什么亏什么。

被高铭浩盯上准没什么好事儿,但又不能不应付,杜凡跟他老爹还有生意往来,业务上游,掐着杜凡的脉门,不好得罪。

杜凡爬起床,换上西装,干了一杯四倍浓缩,一些记忆从潜意识溜了出来,他就快拼凑起沈西子的脸了,就快了。

一踏进办公区,大伟就迎了上来,“杜总,高铭浩在娱乐室等你。”

“娱乐室?”杜凡眉头皱了皱,“他自己来的?”

“是的。”

杜凡摆摆手,让大伟去忙,独自去了娱乐室。高铭浩正趴台球桌上描球,没进,把球杆递给杜凡,面带笑意地说,“过生日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奕欢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看我这准备的大礼都没送出去。”

杜凡接过球杆,轻松推进一球,接着描下一个,“听高叔说你最近忙大生意,怕你没那个闲工夫。”

“你生日聚会怎么能是闲事儿呢?”高铭浩夸张地说,“我未婚妻推了家宴都得参加。”

杜凡多运了两杆,高杆进洞,“那得我准备大礼啊,订婚宴什么时候?”

“下个月,大礼倒不用,意思意思就行。”

“杜少爷您觉得怎么算意思意思?”

“听奕欢说你俩昨晚聊了半宿业务,”高铭浩挑眉说,“听说你挺担心东海湾海洋科技园那项目。辰兴资金链出了点儿问题,董事会内部最近又在搞事儿。”

杜凡叼着烟,握紧球杆,不说话,一个接一个进球。

高铭浩继续,“辰兴事发是早晚的事儿,不如让我现在进场。”

“什么姿势进场?”杜凡清了台,直视高铭浩。

高铭浩哼笑,“你昨晚什么姿势啊。”

“口味这么重?”

“别紧张。你知道我们,婚姻都是买卖,奕欢不是我选的,是我爸相中的媳妇,结不了,我爸比我难受,我爸一难受,啧啧,反正我是受不了。”

“四六。”

“七三。”

杜凡直视高铭浩,高铭浩依然带着让他厌恶的笑。

“六四。”

“成交。”高铭浩说,“订婚宴,一定要来。”

前脚送走高铭浩,杜凡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使了寸劲儿折断手里的球杆。大伟闻声开了个门缝探望,抓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等着,不敢说话。杜凡舌头顶了顶牙堂,左右沉了沉脖颈,把手里剩下的一半球杆往球案子上一摔。大伟赶紧侧身,扒着门让出路,近处的员工埋头干着自己手里的事儿大气儿不敢喘,心思全聚焦在杜凡身上。

“约他爸。”

“谁……谁爸。”大伟见过杜凡生气,没见过他生这么大气,一时乱了分寸。

杜凡瞥了大伟一眼,“高天佐。”

脚上要踏出火来了,杜凡掏出手机打给一起玩儿车的卡卡,“下午约一场。”

人刚坐进车里,奕欢的电话就打过来。

“高铭浩去找你了。”

“嗯。”杜凡抽出烟点上,抽了一口,把烟盒丢在副驾驶,启动车子,一脚油门窜出去。

“昨天你生日,想着别扫你兴,就没说,我跟高铭浩订婚了。”

“睡了吗?”

奕欢半天没说话,“杜凡,我不是你外面那些莺莺燕燕。”

“那你是我什么啊。”杜凡吊儿郎当地说,“我股东?”

“你有时候特混蛋你知道吗。”

奕欢挂了。杜凡加速,越开越快。他压根儿不在乎奕欢跟谁睡过,排着队想跟奕欢联姻的从上海滩排到城门楼,奕欢为什么选高铭浩杜凡心知肚明,奕欢这些年那点儿小心思他清楚得很。就是因为清楚,才气自己窝囊被这俩摆了一道。

在赛道,从下午跑到天黑,这口气算是平息了下来。回到休息区,奕欢妆容精致,体体面面地等着他。

“又快0.1秒。”卡卡推攘着开着玩笑跟在杜凡身边,“一会儿哪吃去?”

“你们去,我今儿有事儿。”几人顺着视线看到奕欢,了然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儿。

杜凡换好衣服,奕欢自觉地跟着上了他的车。捡起副驾的烟盒捏在手里把玩。

“还生气呢?”奕欢软糯地说。

杜凡就佩服奕欢这点,每回作完低头那叫一个快一个自然。

“怎么是生气呢。心碎。”

奕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小嘴一嘟,故作委屈状,“本来可以没他什么事儿的。订婚就是名义上的,他玩儿他的,我玩儿我的。”

“你们两口子玩我呢是吧?”

奕欢丰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严肃起来,“谁敢啊。跟他合作你也吃不了什么亏不是,高铭浩开心了,高天佐还能亏待了你吗。”

“把高铭浩伺候开心了,是你的事儿,不是我的。”

“说话真难听。你再这样我可觉得你吃醋了啊。”奕欢试探地把手搭在杜凡的胳膊上,“好啦,别生气了,去吃蘸面吧,你不是每次醒酒都要吃蘸面吗。”

“以后别来找我了。”

手一僵,奕欢急了,“生意的事儿有我没我他都得盯上你不是吗?就不能当给我做个顺水人情了?还是因为我跟高铭浩订婚?你不是不在乎我跟谁玩儿吗?”

“确实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是也有人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奕欢收回手,靠在椅背上,抽了一颗烟出来,“至少我比你坦诚。她知道你昨晚在我那儿吗?”

杜凡转头看奕欢,眼神凛冽。“你找她了。”

"没那闲工夫,”奕欢说,“不过,打了个电话问候了一下。”

“下车。”

“至于吗?”奕欢直觉对了,她一直觉得杜凡心里有个人,但杜凡就是不承认,“这一次我走了,不会再回来找你了,杜凡你想清楚。”

“下车。”

奕欢气呼呼地下了车,杜凡紧跟着把奕欢磋磨过的烟盒丢了出来。门刚摔上,杜凡车就窜了出去,奕欢站在尾气里,妒火中烧。

去沈西子楼下便利店的路开过一次就轻车熟路了。一路上几次想给沈西子打电话,拿起手机又放下,到了便利店,停好车,才给沈西子发了条消息。沈西子还是没回,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杜凡觉得自己有点儿自讨没趣了,一面自觉理亏,一面又埋怨沈西子太上纲上线,五年没见了,俩人又没什么关系,就跟他这儿拿上劲儿了。

糟心事儿一波接着一波,处理完高铭浩的事儿已经是两周之后了,割了一大块儿肉给他,但又在他爹那儿找了回来,总算没让自己太难堪。处理完一切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西子,想着这次无论如何得见面说。

还是那家便利店,还是那个冒冒失失的收银员,还是那个打不通的电话。这次杜凡没放弃,坐在便利店里喝着咖啡,一遍接一遍地打,直到电话打通,是个陌生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声音从背后传来,杜凡握着电话转身,跟收银员对视的刹那,双方都愣了。

“杜凡吗?”

杜凡缓缓放下电话,走到收银员面前,问,“沈西子电话怎么在你这儿?”

“你是杜凡吗?”收银员不回,执着地问。

“是。你认识我?”

“嗯,我认识你。”收银员表情复杂地看着杜凡,“西子姐去世了。”

去世了?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兴用法?杜凡懵了,“什么去世了?”

“去世了,没了,死了。”收银员情绪有些激动。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杜凡怔怔地在消化收银员这一连串话的意思。绝对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一定有其他的隐喻。

收银员一直盯着杜凡,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微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凡还是没能想明白,坚持不懈地问,“她生我气了吧。”

“我不知道她生没生你气,要不你去那边问问。”收银员没好气地说。

“哪边?”杜凡天真地问,“她在哪儿?”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人死了,化成灰了,懂不懂?再怎么装傻,西子姐也活不过来了。”

“不可能,搞错了,咱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杜凡低头检查手机,自己回拨的就是那晚沈西子给她打过来的号码。杜凡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着所有可能性,所有除了收银员说的可能性。想要找一张照片给收银员看,满手机里没有一张。

“算了,这是个误会。我再找找。”杜凡转身就走,被收银员叫住,点开一张照片摆在杜凡面前,屏幕上一张清秀的脸,素颜,极短的寸头,乍一看,杜凡舒了一口气,“搞错了,沈西子长头发,总扎个马尾。”

收银员白了杜凡一眼,低头快速滑了滑手机,又举到杜凡面前,长发马尾,白衬衫,杜凡终于记起来沈西子的模样了。心脏被一枪击中。

“生病之后,就把头发剃掉了。”收银员低头看着手机,声音越来越无力。

“生病?”

“嗯,胃癌。”

“胃癌可以治啊。”杜凡激动地说,脑筋错乱地以为自己又抓住了一丝希望,异常缜密地排演着带沈西子去哪儿治去哪儿康复,他自顾自地重复,“胃癌可以治。”

“是,可以治。西子姐不是因为病走的。”

“不是因为病?”杜凡机械地复述,死死盯着收银员,希望她能在下一秒收回刚才的对话,告诉他沈西子只是在生他的气,在捉弄他呢。

“上吊,”收银员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两个字,并特意仔仔细细地描述了细节,“用皮带,吊在床沿,我发现的尸体。你见过吗,吊死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给你打完电话……”

轰,最后一枚致命鱼雷,在杜凡身体里炸开,摧毁了他的所有防线。

“那晚西子姐在我这儿吃夜宵,就坐在刚才你坐的地方,给你打电话,”收银员指了指细长的餐台,继续跟杜凡描绘细节,“她喝的粥,没喝几口,我看她状态特别差,劝她去医院,她不去,说是约了人过来,她状态真得很差,我担心她,一直给她发消息,她一条也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我知道她之前吃过一次药,实在不放心,就去她家看她,就那样了。”

收银员一刀一刀扎在杜凡的身上,“我记得你,那天晚上你来过,买了一盒玉溪,卖你烟之后,我关了会店,上楼去看西子姐。”

杜凡愣愣地看着收银员,“她手机怎么在你这儿?她家里人呢?”

“没家里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凡在心里重复,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等我一下。”收银员去休息室取出来一个大双肩旅行包,从里面依次掏出来一个笔记本电脑,一本日记和一个微单,摞在起来,又把刚才接电话的手机放在上面,推到杜凡面前,“看完还给我。”

杜凡呆愣地抱起沈西子的遗物。收银员问,“那晚你为什么没来?”

是啊,那晚他为什么没来?跟现实重新产生链接时,杜凡已经坐回驾驶座,侧头看见放在副驾上的西子遗物,好像宿醉断片儿。

如果那晚他如约而至,也许沈西子就不会死。这句话成为钢印,焊死在杜凡的脑袋里。

当晚,杜凡独自坐在酒店幽暗的灯光里,打开电脑,输入收银员告诉他的密码,0809,他坚信这是当年沈西子跟他相遇的日子。

电脑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文件夹,存着几篇遗作。用同样的密码解开手机锁屏,同样的,只有她未完成的作品。没有任何可以窥探她这几年生活的入口,也没有留给任何人的只字半句。

杜凡不甘心,只能翻来覆去,一字一句地咂摸着那几首诗,那几篇文章,咂摸着咂摸着,就品出其中暗暗诉说着的对同一个人的执念,细枝末节里似乎都藏着他们的故事。

句句不提他,但是,句句好像都为他写。杜凡被炸穿的心脏,急于抓取些什么去填满,但沈西子偏偏没有遗言。

只剩下那本日记还没翻阅,杜凡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像饿了七天的人,找到什么都行,一点渣滓也行。薄薄的日记只写了几页。记录的都是寥寥几笔的日常琐事。

最后一篇停留在去年大年夜,沈西子刚搬来上海,她写:听着春野,逛外滩,除夕人很少,想念。

空落落地翻着剩下的空白页,一小片硬纸壳掉了出来,杜凡捡起来,是从烟盒撕下来的,上面用艺术字体,漂漂亮亮地写着杜凡。

杜凡找到了,他的罂粟花。

第二天杜凡去归还遗物,收银员没想到会这么快。

“看完了?”

“嗯。你说她住在几号公寓?”

“五号,5117。”

当天下午,杜凡就入住了5117,入住当天他来便利店买了一卷胶带。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收银员没见到过他。她总望向对面的公寓楼,也许是换班错过了,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杜凡也许一直没有走出那个房间。

直到一个月后,午夜,收银员正躲在柜台后面偷偷刷着短视频,一个熟悉的声音惊了她一下。仔细端详才认出来眼前是谁,杜凡瘦了一大圈,脸颊明显凹陷,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她没死。”

杜凡诡异地笑,话音刚落,便利店欢迎光临的音乐响起来,收银员一个哆嗦,跟杜凡一齐望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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