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帝？不，你是弱鸡

我有一个朋友，昨天在微信群里吐槽，他说他现在在一家创业公司做事。公司没资金，没人力，没渠道，办得很是辛苦。最可气的是，他好不容易找来客户拉来项目，但在项目做完之后的结款环节却能把人急死，很多时候都是客户拿到项目成果之后就没有结款的意思了，特别不要脸。

在这个小伙伴吐槽的时候，另一个在国企做销售的小伙伴也发言了。说现在基本上全是这样的，除非遇到那些很有名气的大公司，会因为名声在外不敢瞎搞。所以他平时一听说要对接的是个知名企业就特别开心，跟这些公司打交道，你找他们干什么都不会在意料之外，在最后结款的时候，对方也不会凭空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相比较那些新入行的小公司，就算你把设备送给他，他也不一定就能搞定他的客户，最后他的项目没做成，弄不好就卷着货跑了，从此人间蒸发，根本找不到。

然后大家一起感慨，说妈的，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社会上怎么净是些吃了饭不给钱的人渣呢。

在这些感慨的人中，有一个是关注了我的。我前天发了一篇文章叫做《酒啊！》，主要介绍了在中国政商两界的酒桌文化的背后，很多时候都是有一种抵押的性质在。在信用不明的情况下，作为整幺蛾子的代价很小的一方，如果你不抵押点什么，对方就没办法相信你。而这个人在我文章后面留言说，酒桌文化就是陋习，应该呼吁大家一起抵制。

看他们聊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有些网上的有些“键盘侠”。这些人的发言特有规律，只要是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会被侵犯的事情，要么就直接给那些让他们感受到侵犯的人身上贴上标签，握起拳头坚决抵制，要么就撂下狠话，说这些人就该去死。而如果有让他们感受到占了便宜的，他们不仅会举双手表示赞成，还会寻找各种理由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高点，把自己打扮得好像占便宜是天经地义。

好比这些人去商店买东西，如果商家不摆出一副“顾客是上帝”的模样，他们就会义愤填膺。他们根本不管“顾客是上帝”实际上就相当于政商界中酒桌文化背后的抵押逻辑，接受得心安理得。而在这些人自己办事时，在他们需要抵押点什么摆出诚心姿态的时候，就开始振臂高呼抵制陋习，摆出一副人畜无害，被欺负了超委屈的样子。

谁欺负谁啊，搞搞清楚。

举个真实的例子。

我是一个美工，美工这个工作相对比较依赖个人的能力，所以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这行的许多人都会选择接点私活。我们接私活的时候有个规矩，就是事先先交30%的订金。如果不交订金的话，甭管你是哪家知名企业，我都不会给你做项目。

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先交订金，这种霸王条款看起来非常不讲道理。如果我是个坏人，我拿着这30%的订金啥都不做直接跑了，那甲方岂不是血亏？但是不管，既然已经形成了规矩，大家都会照做。而且这30%一般针对的还是没有什么名气的在职员工，如果接包的人是个名声在外的大神，这个订金甚至会有50%或者更高。

我刚入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规矩，但在刚开始时很不理解这种规矩是意义。我上大学的时候做过一单私活，那时候我通过一个中介，给某个杂志做插图。那时我是新人，觉得自己没什么实力，就没要订金。最后的结果呢？喜闻乐见，就是插画上了杂志，而我一毛钱都没拿到。我后来找过这个杂志社，这个杂志社说他们根本不认识那个中介，也不认识我，然后就在部门和部门之间踢皮球。而我为了那一两千块钱，也不至于去打个官司，所以最后这个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反过来再看为什么会有霸王条款？还会形成规矩？太简单了，因为提出霸王条款的人，实际上是在整个交易过程中弱势的一方，他们为了不被欺负，就只能通过霸王条款来确保自己的利益。

美工做的东西都是定制化的，你给我提了需求，我才按照你的需求去做。如果你不要了，那我按照特定需求做出来的单子也不可能卖给别人。在这个交易过程中，甲方可以用一万种方法欺负美工，不仅可以拿了成果不给钱，也可以永远不通过，让你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美工太弱势了，所以那30%的订金规矩，实际上是用来平衡美工弱势的现状的。

同样的，为什么“顾客是上帝”？是因为顾客其实才是这场交易中的弱势方，商家可以用一万种方式欺负顾客，卖给顾客假货，故意把价格说得巨高欺骗顾客，如果商家不摆出一副低姿态做出一些抵押，那这生意就别做了。再同样的，为什么企业家要摆出低姿态讨好招商的官员？是因为招商的官员才是这场交易中弱势的一方，企业家可以用一万种方式欺负官员，他们随便整点幺蛾子，官员的乌纱帽都有可能因此不保，如果所有企业家都不抵押点什么表示自己的诚意，官员就只能回家哭鼻子，然后撂挑子不干了。

一个规矩的形成，不是说谁是傻逼，谁是坏人，谁不要脸，谁性质恶劣才造成的。而是在规矩的背后，有着平衡那些不公平现象的功能。

然而，思路简单的人简单到只能看到眼下的利益，爸爸出去谈生意，被人灌酒了，所以酒桌文化真垃圾。我出去谈生意，官员欺负我，我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不让我做事情，他们真腐败。他们在自己需要抵押一些东西保证对方利益的时候，特别喜欢打着道德的大旗抵制别人要求自己抵押。你说他们双标吧，他们又不是，因为更贴合实际情况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标准是啥。

于是有人就说了，那对方提出完全不合理的要求怎么办？答案当然是拒绝。如果你真的想要办某件事的话，你懂这背后的逻辑，完全可以选择绕过不合理的要求，用别的方式补偿弱势方需要的抵押。而如果你不懂这背后的逻辑，除了骂，除了抵制，除了让对方去死，什么都做不成。

人是一种很容易对与自己处境相似的人产生共情的动物。他们找人办事遇到那些被灌酒的人，觉得可怜，就高呼抵制。就像有些企业遇到需要交订金的美工一样，觉得这些东西就是糟粕，就是霸王条款。而他们在骂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他抵制的其实也是自己的利益，其实就是当自己去商店时，被商家当成上帝的逻辑。

不过，人要满足自己的自恋情绪就够了，只要能够找到理解自己的人，那就是对自己自恋情绪的一种满足。所以面对一个事情的时候，他们才会懒得考虑到底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么，而是急着去贴标签。才会懒得考虑其背后的规律，却只是盯着当下的利益。对此，我不能评价什么，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根本无法摆脱这个魔咒，所以我只能说这是个现象。

有时候也会觉得思路简单的人特别可爱，因为做这样的人可以只追求善良，不追求逻辑，只追求好的评价，不追求正确。只要给这样的人一些眼前的好处，他们就会特别开心。

1995年，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提出过一个叫做“奶头乐”的理论，意思是说，反正少数人占有大多数资源是激烈竞争产生的结果，既然这个结果不可逆，那就想办法稳住这个结果好了。

现在心理学和脑科学的结合，已经发展到了能够得知什么具体的东西可以使群众快乐。那就让那些拥有资源的人制造出能够堵住这些人的“奶嘴”，世界不就太平了么？开放色情产业、大力发展网络游戏产业，用可爱动物和明星丑闻填充社交网络的内容、文化产业充斥着玛丽苏和杰克苏的幻想。

然后呢，塞着“奶嘴”的人什么都不用干，玩就好了，闹就好了，稀里糊涂地幸福一生就好了。